“反正我也只是想......”观九低声,“只是想。”
“囚神而已。”
修长的、镌刻着紫黑色繁复纹路的苍白手掌攥住了刀柄,那双深色眼瞳抬起来,终于显露出了一点笑意。
“既然您能溺爱狮鹫的亵渎与冒犯,不如也溺爱溺爱我吧?”
“......”
“亲爱的,我觉得,你可能是误会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至高神叹气,然后伸手,把遮挡前额的刘海撩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我说不赞同,不是不赞同你的行为,”符皎说,“我只是不赞同体罚的教育方式而已。”
“还有,到底是谁告诉你,在这里我不能用神力的。”
“你们为什么都......”
符皎的声音后半截隐没入无穷无尽的、好似光羽般陡然间绽开的光芒里,披着定制刺绣礼服的赤色身影刹那间自紫黑色幕布里整个儿撕裂,雪白长袍的、仿佛浑身上下连半点杂色都没有,由霜雪雕琢而成的神祇,从凡俗的皮囊里抽身而来。
那柔软的、丰满的、庞大的羽翼从肩胛骨里延伸而出,伴随着脑后悬浮的神环。
即便是投影于尘世之内的分身,而非宇宙之上难以窥-探的神祇本体,也足以在这一方空间内掀起滔天巨浪。
精神谵妄的滔天巨浪——
“嗡!!!”
无声神力浪潮以光华中心展露真身的神祇为圆心陡然间爆开,观九张开唇-瓣瞳孔赫然微缩,本能伸手捂住耳朵的半秒内,浪潮已然席卷至眼前。即便护住耳朵,耳膜依旧在那诡异到庞然的震颤蜂鸣中战栗剧痛,仿佛那一下,连脑子都被这神力与谵妄的共鸣搅成烂糊。
毒水母隐匿于数据流之下的紫黑色幻影此刻不得不脱离而出,那些黏黏糊糊的半透明触-须如同史莱姆般护住本体,形成了软腻且柔韧的防护罩。
隔着那史莱姆质感的半透明触-须,观九张开眼睛,看见那流光溢彩的、比宇宙更庞然比星辰更浩瀚的鎏金眼瞳。
近在咫尺。
“你们为什么都觉得,”瞬间就到了观九眼前的至高神停顿,然后叹了口气,“神是那么弱的东西呢。”
说罢,她身后的三对六只雪白羽翼轰然一扫。
整个紫黑色数据空间为之猛然间震颤,数不清的深色裂隙气息自水母触-须中毒液般迸射而出,妄图锁链般锁住那三对柔软雪白羽翼。刹那间无数电影倒带般的数据流朝至高神蜂拥而去,丝丝缕缕捆绑住她的神躯,又在一个呼吸的瞬间拉扯崩断。
“纵然是得到了规则之力,凡人也终究是凡人。”
至高神的声音响彻整座虚无空间内,无数数据流遮不住那双煜煜生辉的瞳,四面八方的虚无镣铐此刻形似轻飘飘的缎带,顷刻间就会被灼烤的烈焰烧成哀悼的灰。
“如果是未来的你,或许我还要考虑一下怎么怀柔地说服你......但是阿九,现在的你,还是太弱了。”
“太弱了。”至高神重复。
“.......”
未来?
观九只来得及捕捉到这个关键性的字眼,脑子还来不及运转,那些半透明触-须的壁垒就被彻烧灼殆尽。
鎏金色光泽晃得他差点目盲,五脏六腑剧痛侵袭全身,用以束缚灵魂的长刀赫然脱手,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像是迎击上大卡车的螳螂,轰然间连人打毒水母幻影一并飞出数十米!
第80章 心脏
自从变成这副鬼样子之后, 观九就很少再感觉过痛了。
或许是蔓延在神经里的裂隙气息屏蔽了痛楚,又或者是某种身躯改造的诅咒,他对痛觉的感知不再如常人般敏感。
就算锋锐的刀子刺入皮肉之中,他也能做到面不改色。
可......这次不对。
好痛。
仿佛直直撕裂灵魂的痛, 仿佛浑身血肉骨骼顷刻间都被碾压成肉泥, 连喉管都被压着发不出声音。
毒水母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后背脊椎骨猛地撞击在紫黑数据流空间边缘壁障, 骨骼发出不祥的“咯吱”脆响,不知道断了几根。
剧痛之中他艰难吸了一口冷气,背后数据流壁障又是一阵轰鸣震动, 温度一瞬升高至灼烫又飞速降下, 估计又是那只疯狮鹫在屏障外对着数据流空间又撕又咬。不过眼下这并不是最紧要的事情。
最要紧的是——
“很痛吧。”
柔软雪白羽毛擦过肌肤时甚至有点痒, 跟对方的声音一并清清淡淡地落下来。
遭受痛楚重击的脑子混混沌沌运转那么几秒, 观九瞳孔微微缩起, 恍惚之中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处境。
他仰面朝天躺着,至高神就这么坐在他的身上。
神躯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周遭光点附着于符皎诸身,像是漂浮的萤火虫般,轻轻一碰就要呼啦一下散去。
符皎坐在他身上,那双鎏金色眼瞳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倒映出观九小小的、狼狈的身影, 像是悬浮于宇宙之上的灿烂的星辰, 从来都不曾为了尘世间的任何存在而哗然, 冰冷而悲悯。
激得观九从颈椎骨往上腾升了寒意, 又像是难以置信的、绝望的回声。
“所以我才说我不赞成体罚啊, ”至高神慢腾腾地开口如是说,“很麻烦的......以我现在的量级, 想要教训你们又不能让你们受太重的伤,那个程度实在是太难把控了。”
“不过我最近也有看一些育儿宝典啦......”
符皎伏下了身,那雪白的、柔顺的长发垂下来,落在了观九的脸上,依旧泛着痒意。
毒水母后知后觉察觉到耳朵、鼻孔和嘴唇内都有滚烫的热流淌下来,他艰难抬起痛到发麻的手臂胡乱往脸上抹了一把,摸到了一手紫黑混杂着鲜红的颜色。是血,他的血。
至高神轻描淡写挥出的这一下羽翼,直接把他震得口鼻出血。
喉咙里泛起强烈的铁锈气息,像是翻上来的血凝成块在咽喉里堵着,只能发出“咯咯”的战栗声。
“孩子犯了错,固然要给予相应的惩罚。但惩罚之后,还是要想办法解决问题的。
至高神俯下身,那双冰凉又温暖的手,按住了他苍白的胸膛。
毒水母喘息着闭上眼睛,几乎是释然到麻木地往地上一躺,摊开四肢,等待着至高神的审判。灯抱影说得对,人类总是喜欢犯妄自菲薄的错误,更喜欢在取得成绩后无限夸大文明的功绩。镌刻在魂魄里的劣根性,即便得到了种族的跃迁与进化,也难以更改。
地震般的轰鸣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此,伴随着死寂,比安然更沉默的死寂。
那一瞬间,观九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久远的、万年前与至高神的初遇。
他缩在笼子里,抓着冰冷坚硬且肮脏的栏杆,从黑暗中如同卑微的兽类般窥-探一抹天光,然后自那些浊臭权贵鄙夷的目光中,看见他的神从黑暗里走出来,蹲下来,隔着栏杆攥住他的手。
“......”
是什么时候。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嗡。”
轻微的震颤声传来,观九陡然间睁开双眼,倒吸了一口冷气,脑子里仿佛有烟火轰然炸开。
不知哪来的力气,他一把撑起近乎赤-裸的上半身,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至高神皓白的腕。
已然有半数触碰进了他胸膛的裂隙之中。
那实在是非常诡异的一幕,符皎专心致志地垂着长长眼睫,再然后是手掌,手腕,就好像在探囊取物般毫无凝滞和阻碍,流畅得几乎让观九san值狂掉。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诡了,那道深紫色的如同眼球般的裂隙周遭纹路都在因此而细微震颤,就好像他用胸膛的裂隙或者说嘴巴,吞入了一抹冰凉的火焰。
或者说,观九从废土文明到现在,长这么大。
根本完全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啊!!
“符皎!!!”
这回观九实在是忍不了了,他耳根子到脸颊好似熟透了的番茄般,一下子就覆上了通红颜色,像是下一秒就要喷-出蒸汽。
连带着连裂隙都染上了恼羞成怒般的潮-红。
“你在干什么!!给我……喂!!听见我说话了吗!!!那他么的是......”
“我?我在救你。”
符皎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小孩,带了不赞同的疑惑和茫然:“我当然是在救你,不然我在干什么?非礼你吗?”
“难道不是吗!!!”这句话观九简直像是吼出来的。
但下一秒,他就吼不出来了。
因为符皎毫不犹豫地,没有半点迟疑地摸得更往里了,就好像在探一个深不见底的大麻袋。
毒水母哽咽,苍白的脸更红了。
“有点奇怪......这里面好像不是虚空,是像你水母本体那样的触感呢,有点像果冻,还是史莱姆......。”
“看来里面也没有被完全侵蚀,而是更像跟你融合了......这是个很好的兆头,比我想象的情况要好多了。”
至高神雪白且长的眼睫颤动,一边一本正经地分析着他的情况,一边平平淡淡地把手往他胸膛的裂隙里伸得更多了。观九勉强睁开视线模糊的眼,难以置信地看清至高神的半条小臂都快看不见了。
“够了......!我说够了,你听见了没有.......!不准再……!!”
观九后槽牙死死紧绷着咬到吱吱作响。他浑身上下肋骨盆骨脊梁骨不知道被那一下羽翼震荡的余波轰断了几根,说实在的他也不太在乎。只是这具身躯本就破破烂烂,此刻更是虚弱到了极点,连挪动都费劲。
毒水母从锁骨到耳朵根都红透了,火辣辣的感觉甚至淹没了骨折与五脏六腑出血的剧痛。
他拖着残躯咬紧牙关想避开符皎的触碰,后者不悦地蹙眉,伸手就把他的胸膛给按住了。
“你这个时候又闹什么脾气,我还没有检查完......你再这样我真的要把你的手脚全打断了,反正之后还能再接上。”
“我说过了,别,动。”
神祇本体言出法随的规则即便是在权能层层削弱的数据流空间里,也依旧有着说一不二的权威性。只是这一字一顿的话语刚落下,观九顿时感觉浑身像刚出土的白毛僵一样,连手指尖都动不了。
只能眼睁睁感觉着那股温热的火焰,顺着胸膛的裂隙而上,越来越深,越来越向上......
“至高神......!”
毒水母实在不想像个黄花大闺女一样恼羞成怒,但那微微震颤的指尖,连同一起一伏的胸膛,都显而易见地昭示着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直到符皎终于在那史莱姆般触感里,摸索到了一颗温热的、突突跳动的、拳头那么大的器官。
那是心脏。
心脏被人攥住的刹那间观九整个人都不好了,尽管被言出法随的规则压制着不能动弹,那向来悠然自得戏谑的眼瞳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掠过了惊恐与慌乱。
他眼睫难以自制地颤动起来,声音里也发着颤:“等等......那里,那里不行......”
“为什么不行?”符皎深-入他体内的手掌触碰那颗温热的心脏,问。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行!那是,那是人的隐私......你这个家伙到底知不知道尊重过别人的隐私!!”
“我是在救你,又不是干别的。你被医生检查身体的时候也会这样恍恍惚惚扭扭捏捏的吗?”至高神反问。
观九都快要彻底崩溃了:“根本就不是那个原因!!”
“你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我好不容易创造机会才能来这里跟你见一面,为此甚至把自己搞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破样子,你就这么对我!!!”
“我怎么对你了,我这是......”符皎拧着眉头没松手,声音就淹没在了一声震撼的抽泣里。
至高神:“......”
至高神:“?”
符皎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见毒水母喘息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尾一下子就红透了,声音里也染上了不可避免的颤音。
如同在海里的水母类别会刻意维持自身性征,而此刻,他眼眶里滚动的如同雾气般的液体,也透着几乎是绝望的,委屈的意味。
看起来不再与以往般戏谑自然飞扬跋扈,反而更多了......
更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诡异的可怜感。
“凭什么他就能得到你的怜惜你的喜欢,甚至不用付出任何代价,无论他做什么亵渎神祇的事情你都可以原谅他,为什么唯独只有我不行。为什么万年前你的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万年后也一直放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