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砰。”
“哗哒。”
沈阁乔摔在地上的声音,视徐雍启用了多少力。
沈阁乔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一直摔到该吃晚膳的时辰。
青碧来叫沈阁乔吃饭时,瞧见她家王妃灰头土脸地被徐雍启压在地上,一张白净的小脸像在沙地里滚过一圈,脸颊、鼻梁、下巴哪哪都是灰。她龇牙咧嘴,像是哪里摔疼了。
徐雍启则高高在上仍旧束缚沈阁乔行动,神情冷淡清疏,低头和沈阁乔说了些什么。
青碧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还以为是沈阁乔惹了徐雍启不高兴,被武力值天花板的“塞北大将军”摁在地上教训。
她有些吓傻,当即向徐雍启喊道:“王爷,王妃她从小被丞相惯着长大,做事和说话难免不合规矩些,您既娶了王妃自该体谅,怎么说也不该这样打她啊!”
半蹲身子扣着沈阁乔的徐雍启抬眼,看看青碧又低头看一张脸如小花猫的沈阁乔,不由哂笑。
沈阁乔则咬牙,要挣开徐雍启束缚,她大声开口:“你放我起来,我们再来!”
青碧:“?”
徐雍启松开沈阁乔,同时收起地上的峨眉刺,他先向一脸懵的青碧解释,“没打,是在教她武功。”
青碧挠了挠头,还是有些懵,“那你们还要接着打…教学武功吗?晚膳准备好了。”
沈阁乔和徐雍启打得正在兴头,探身过去要抢徐雍启手里的峨眉刺。她果断摇头,“不吃了!打架要紧。”
徐雍启将峨眉刺收在袖里,同时一把扣住沈阁乔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一面笑一面摇头,“学武功不是这样没完没了地从早打到晚,书房里给你备了本护身技法,你需要复盘一下。”
他顿了顿,指尖摩挲过沈阁乔的小花脸,替她捻去脸上的尘土,轻笑了声,“陪你打了一下午,夫人不饿我可饿了。”
沈阁乔于是点点头,将手上的灰全蹭在徐雍启腰间。她笑得恣意,“知道啦,那先吃饭去!”
-
冬至前一日,徐雍启和陈昔尧约好了见面商谈,沈阁乔则继续在王府里练学峨眉刺。
陈昔尧府内,徐雍启抿一口茶盏,听见对面陈昔尧开口问道:“不知道翰祁王来府所为何事?在王爷开口之前,卑职提醒一句,卑职已收了四王妃送的礼物。”
陈昔尧言下之意,他已是徐雍墨那头的人。
徐雍启神色未变,他点头,“我知道,乔乔和我说了。”
陈昔尧捏着杯盏的手一滞。
徐雍启抬眼,眸色漆黑目光深长,他道:“乔乔还和我说了,你是她昔尧师兄。”
陈昔尧抿唇,眉峰蹙起,平日一双温和散漫的眼陡然变得凉薄冷厉。攥着杯盏的手用力,手背有青筋凸起,他沉声:“王爷知道了然后呢,您想用沈阁乔的安危来威胁卑职吗?卑职提醒您一句,沈阁乔到底是您的王妃,是丞相大人最心疼的女儿。”
徐雍启瞥了眼陈昔尧握着杯盏的手,从那手便可一窥陈昔尧对沈阁乔的感情。他摇头,淡淡开口道:“我不会拿乔乔的安危来做诱饵威胁任何人,我很喜欢她。”
陈昔尧难辨徐雍启话的真假——他喊“乔乔”喊得熟稔,简单二字磨出些缱绻意味。可男人最懂男人,喜欢和宠爱全是可以装出来的,在利益面前,感情是最不值钱的玩意。
陈昔尧顿了顿,将话挑明,“坦白来说卑职不相信您的话,王爷只需说您要做什么,又要我做什么?”
徐雍启抿了口茶盏,“要你假意逢迎徐雍墨,暗地里阻止他将研制出来的药剂送往泸景。”
第33章 陶艺
陈昔尧闻言眉头深深蹙起, 上眼睑下压,他带点愠怒地抬眼看徐雍启,沉声道:“王爷, 此事恕卑职无法做到。”
他右手攥拳,眼直直盯着徐雍启,字字如警言, “泸景百姓受瘟疫所累,遍地尸体、满目疮痍, 多少孩子没有母亲、老人白发送黑发,这样破败潦倒的情况, 您来跟我说阻止四皇子将药剂送往泸景,您不觉得您为了那点权力而过分残忍无情了些吗?”
陈昔尧顿了顿,摇头叹息似有些无奈, 道:“卑职还以为王爷驻守塞北多年, 更能体会百姓之艰辛。如此看来, 王爷还是请回吧,昔尧和您绝非一路人。”
他要摆手送客,徐雍启却兀得轻笑了声。徐雍启散散抬眼,一双要如鹰隼锐利明亮,直直能洞穿所有隐匿黑暗。他淡声开口道:“陈少卿不必急着下此断言,你怎可知徐雍墨的药方确对泸景百姓有益?”
陈昔尧眉毛略扬,他迟疑道:“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数日前我的手下曾抓获一名南疆细作, 从那细作身上搜到的药方和之后徐雍墨献给父皇的一模一样。”
徐雍启抿了口茶,淡淡抛下悚然真相, “我有好友研究过那药方, 暂缓瘟疫病害不假,可多日后, 服用药方者浑身无力,若再施力,极易瘫倒在地、长病不起。且病害的传染性更强。”
他放下手中杯盏,深邃的眼危险地眯起,沉声道:“那不是解毒药方,而是助蛊虫更深隐藏的阴谋。”
陈昔尧瞪大眼睛,嘴唇微张,眉毛因疑惑和震惊拧起。他思虑一瞬,试探性地开口问徐雍启:“我怎么相信您说的话?”
徐雍启从衣袖中掏出一张药方,那纸上的墨迹明显落笔于多日以前,墨水也非京都之人常用。
他抬眼看向陈昔尧,淡声道:“陈少卿若还有怀疑,我可带你去见那些服了药方的人。”
“不用了,我相信王爷的话。”
陈昔尧微抿下唇,还是不免困惑。他提醒徐雍启,“王爷,四皇子因提供药方而受了圣上处罚,您这样同我说起您‘私藏’药方,以及您有好友在研究药方的事,您不怕……”他顿了顿,让自己眼神刻意显出些威胁意味,“我向四皇子甚至圣上告密吗?”
徐雍启看他,未因陈昔尧的话而显出丝毫慌乱,落于陈昔尧身上的目光仍深长平静。他很是笃定地开口:“你不会。”
“王爷怎么知道?”
徐雍启略挑眉,他道:“如果陈少卿真是告密的人,方才就不会说那样愤慨激昂的话。”
陈昔尧抿唇不语。
徐雍启接着道:“我今日来找你,不为让你的立场改变,更不是拿乔乔威胁你,只是望你站在泸景百姓以及天下苍生的角度,给予我需要的帮助。”
那张药方在手中轻捻,他一双锐利的眼紧紧盯着陈昔尧,声线放得轻却足够有穿透力。徐雍启缓声道:“你知道你该做怎样的选择。”
陈昔尧随着他的话缓缓抬眼,一双眼和徐雍启染上同样底色。
他问:“具体您要我怎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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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泸景瘟疫及药方的事商议完毕,陈昔尧送徐雍启出书房,推门却见沈阁乔坐在院里的石凳上。
陈府院子里种着棵很大的青桐树,小时沈阁乔和陈昔尧在这树下玩过捉迷藏、扮过家家酒。一晃眼他们都长大,树也更高了些。
因是冬季,青桐的叶子掉得七七八八,只留些许顽强不落的叶片藏匿在未融的白雪间。阳光从雪、叶和枝干的缝隙间落下,剪碎了铺在沈阁乔姣好的面容上,她的发梢和眉眼都在发光。
沈阁乔坐在石凳上,手里捏着陈昔尧从她书房里带回的胖头鱼,百无聊赖地完善半成品陶艺。青碧也在一旁坐着,给沈阁乔剥着松子和核桃。
“乔乔?”陈昔尧讶异出声。
徐雍启听见陈昔尧的称呼眉毛略拧,鸦黑羽睫下压,下颌略抬。他朝沈阁乔招手,开口明显带了些醋意:“过来,怎么到陈府来了?”
沈阁乔闻声抬头,最先看见的是徐雍启。她冲他笑,一双杏眼亮晶晶地弯起,“在王府里待得无聊了。九歌同我说你来陈府了,我便来找你。”
她走到徐雍启身边去,一边跟陈昔尧打招呼,“昔尧师兄。”
徐雍启轻咳一声。
沈阁乔忍不住发笑,拿胳膊肘肘徐雍启,意为让他先不要讲话。她继续跟陈昔尧说话,问他:“你和我夫君聊得如何呀?”
陈昔尧将他们的互动尽收眼底,胸腔有几分酸涩。他舌尖抵着上颚,让自己和从前一样冲她笑。
他说:“都聊好了。”
沈阁乔也笑,笑容和从前一样恣意漂亮。她仰头和徐雍启说话:“你看嘛,我就说昔尧师兄不会站在四皇子那里。”
陈昔尧抿唇,改了和她的称呼,“翰祁王妃,我和翰祁王只在泸景瘟疫一事上达成共识。至于其他,我有我的立场。”
沈阁乔“啊”了声,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但随后又冲他点头,“我理解的,但你可不要因为这个不让我和陈师来往哦,他还是我师父。”
“自然。”陈昔尧点头道。
沈阁乔于是和陈昔尧挥手再见。
她抬手时,宽大衣袖略垂下,露出一小截细白手腕,
以及手腕上的淤青和刺伤。
陈昔尧眉毛深深蹙起,他开口拦她:“翰祁王妃。”
“诶?”沈阁乔顿下脚步。
陈昔尧冲她略拱手,道:“府上有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王妃从前惯用的那种,要不要带点回府?”
沈阁乔不明所以,正要点头,徐雍启先一步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摇头拒绝。他声线冷沉,拒人于千里,“多谢陈少卿好意,但王府不缺药膏。”
陈昔尧闻言眼神变得凌厉几分,他上前一步,仰头问徐雍启:“恕卑职冒犯,但看在卑职是王妃过往师兄份上,敢问王妃手腕上的伤从何而来?”
他左拳紧握,好像下一秒就会不由分说地挥到徐雍启脸上。
徐雍启闻言却哂笑了声,牵着沈阁乔的那手从她手心下落,隔着一寸环握在她手腕处。
他将她的手腕抬起,淤青和血痕袒露在陈昔尧眼前。徐雍启轻笑,“陈少卿不会以为我打乔乔了吧?”
陈昔尧抿唇。
徐雍启另手轻点沈阁乔的额头,欲笑欲恼,“净招人的小东西。你自己跟你昔尧师兄解释,这伤怎么来的。”
“我自己弄的。”沈阁乔还怕陈昔尧不相信,伸手从外衣里掏出峨眉刺展示给他看,“我最近在学这个。刚开始学,难免把自己弄伤。”
陈昔尧方才锐利攻击的神情陡然变得讶异,眼眶微扩,他抬眼,“你在教她这个?”
“嗯。”徐雍启点头,一贯凌厉的眼舒展开些,他有些无奈地笑,“你知道她有多喜欢折腾。”
陈昔尧也笑,只是那笑容里多少带了些苦涩意味。
他当然知道,他知道沈阁乔的灵魂有多自由和恣意,也正是这样不同寻常的自由和恣意,让陈昔尧深深着迷。
只是知道归知道,着迷归着迷,当沈阁乔提出想学些武器时,从前的陈昔尧跟着陈喻白和沈北綮摇了头。
潜意识里觉得她不需学那些,觉得她只需躲在他们身后,做一个天真快乐的沈阁乔。
徐雍启却答应她学,答应她横冲直撞地把自己弄伤,笑容更加灿烂明亮。
陈昔尧和徐雍启说话:“实在抱歉,误会您了。”
“无碍。”徐雍启摆摆手,手重新覆住沈阁乔的小手,“那本王先和王妃回府了,日后再来拜访陈少卿。”
“嗯。”
他们离开时,路过沈阁乔坐过的石凳。那张石桌上还摆着沈阁乔捏过的胖头鱼。
徐雍启觉得那鱼眼熟,伸手把玩了几下,问道:“那不是你书桌上的那个陶艺,怎么在这?”
沈阁乔回道:“我爹爹送师兄的吧,这陶艺从前是师兄教我做的,如今我不捏了不如由师兄把半成品完善。不过刚才我遇到陈师的时候,陈师又把这个给我了。”
徐雍启闻言略蹙眉,侧身看向陈昔尧,淡淡开口道:“陈少卿,这个陶艺既是我夫人的,那我便一并带回府了。”
陈昔尧抿唇,视线落在那个胖头鱼上数秒。随后他笑了声,笑声情绪复杂难以辨明,陈昔尧摆了摆手,声线有些哑。
“带走吧。”
连陈喻白都看出来了,他对沈阁乔的感情悬疣附赘,于她于他均无裨益。
不如尘归尘,土归土,心上人归于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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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翰祁王府的马车上,徐雍启还在把玩那个半成品陶艺。
并且一边把玩一边把脸侧过去,不看沈阁乔。
沈阁乔探脑袋过去,“徐雍启?”
徐雍启不理。
“王爷?”
王爷不理。
沈阁乔忍不住笑,“夫君大人,你怎么跟小孩似的,就为一个陶艺生我气啊?”
可能因她喊夫君时的声线足够软甜。徐雍启总算转回头看她,他说:“我没生气。”
“是是是,你没生气,你只是从上马车起,便不搭理我而已。”
徐雍启把那陶艺放回沈阁乔掌心,手指摩挲着她细瘦的指关节。
他不避讳自己的情绪,道:“很微妙,我只是不太想听你们说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