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衣紧抿着嘴唇,看了半天,又绕到玉碑后面盯了许久,再兜到正面与文字近距离对话。
“怎么样?有头绪了吗?”李寅寅坐在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苦恼地苏灵衣。
“这是天帝封禁……我不知道怎么打开。”苏灵衣不得不说实话。
李寅寅伸手为他鼓掌:“你居然认识这是天帝封禁,了不起了不起。以前就听说狐族博闻强记,今日终于见识到了。”
“……”光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一点用都没有,如同考高数的时候,知道自己面前的题目是高数,那又如何!那能怎样!
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除了高数。
天帝封禁,对苏灵衣来说,比高数还难,跟要求地震局精准预测一年之内所有三级以上地震一样,不可能做到。
“你打不开,又不让我打开,意思是,咱们今天都不下去呗,等仙界之门重开,你去找天帝他老人家亲自来。”李寅寅作势就要起身离开。
苏灵衣身形急动,挡在她面前,眼巴巴地看着她,却又不说话。
刚才自己说怕她暴力开门把门搞坏,现在的情况却真得暴力开门。
他一向觉得自己不要脸,但是这么不要脸,还是有点突破底限了。
毕竟他还做不到那么明显的前倨后恭。
“有话就说,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干什么呢?”
李寅寅笑咪咪地看着他,她太知道他想干什么了,就想看他到底打算怎么做。
苏灵衣半天没开口,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好像无奈又十分不甘,李寅寅的心中猛然一动。
她曾与无数骁勇善战的将帅并肩作战,见过他们是如何的意气风发、豪情万丈,也见过这些人功高盖主被帝王猜忌,他们或是黯然消沉、自污以求自保,或是终是被君主随便栽了个罪名,秋后问斩。
李寅寅送过其中不少人最后一程,那些人脸上的神情大多是无奈、绝望、麻木,静等着自己最后时刻的到来。
依稀记得,有一位将军,与她关系极好。
连打了几个大胜仗之后,他被奸臣陷害,急召回京后便被诬“谋反”,身陷囹圄,受尽酷刑。李寅寅和他的众多将士想合力救他出来,他居然不让,说不能让将士们都背上谋逆的罪名,如果他们都死了,将来还有谁能带兵完成收复河山的重任呢。
当要将他即刻处斩的圣旨下达时,他还说要众将们驱逐鞑虏,光复华夏。
他是个好人,也很有能力。
就连李寅寅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一个军事天才。
在他临死前,跪在行刑台上的时候,就是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李寅寅,无奈、悲愤、不甘,还有对后来者的期待。
那个时候,她什么都没有做,引以为憾,时不时想着如果那个时候自己不顾天道法则,把人救了,或是把鞑虏几大头目给暗杀了,会怎么样。
如今又在苏灵衣脸上看见了熟悉的表情,李寅寅已经不想计较他刚才说自己会暴力开门的事。
只要他开口求助,她绝不会嘲笑他。
苏灵衣心里想的却是:“她是白虎星君,是天帝近臣,也许,她会阻止我打开封禁……如果我硬要打开,也许会引来天谴降雷,会连累她,最好的办法,是让她离开。”
他犹豫半天,憋出来几个字:“我,我再想想办法,你先回去休息吧。”
“啊???”李寅寅惊讶地看着他,仿佛高数老师听见一个三岁小孩企图做高数题,不会做也不知道求助,还让老师离开,说要自己好好想想。
这孩子,要么是天纵英才,要么是失心疯了。
她微笑看着苏灵衣:“昨晚E窳的爪子刺进你的后心,是不是当真顺手把你的心给掏了?”
苏灵衣一愣,不解其意。
“所以,你现在失心疯了。”李寅寅一边说一边点头,以表达坚定的相信。
苏灵衣见李寅寅不肯走,不得不解释:“天帝封禁,不得破坏,损毁者必遭天谴,是我要打开封禁,与你没有关系,你快走。”
“确实,天帝封禁,唯有人王可解。你不是,我也不是。”李寅寅淡淡道,她向后退了一步。
见李寅寅愿意走,苏灵衣微微松了一口气,正当他专注地看着李寅寅,想等她离开再想办法暴力解锁的时候。
李寅寅的右掌白光暴涨,噬魂刀骤然从她的掌心激射而出,刀尖笔直撞上玉碑正中间。
“卡卡卡……”玉碑的中心向四周散出蛛网般的裂纹,接着轰然崩裂,落了一地碎玉块。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直到玉碑彻底瓦解,苏灵衣才反应过来,张口结舌:“你……”
“你什么你,这不是你就想做的吗?”李寅寅晃了晃右手,噬魂刀化做一道白光,钻进她的掌心。
看着苏灵衣一副好像见了鬼的模样,李寅寅笑笑,刚想开口嘲笑他两句,忽然听见头顶不断响起如闷雷一般的轰鸣声,连带着地面都在不住地剧烈震颤,几乎站不稳。
紧接着,头顶忽然裂开,伴随着又一声巨响,一道耀眼炫目的光刺得他们睁不开眼。
“小心!”李寅寅突然被人扑倒在地,身体被一大团温暖又毛茸茸的东西完全盖住。
她扭过头,看见苏灵衣现出本相――一只巨大的灰褐色藏狐,躬着身子,将她完全罩在自己的身体之下。
那只藏狐紧闭着眼睛,全身颤抖不止,心脏跳动的声音堪称震耳欲聋。
可见是害怕极了。
过了几秒,李寅寅戳戳他的肚子:“喂。”
藏狐不为所动,还在抖。
“没事了。”
见他还是不动,李寅寅抬手去揪他的尾巴根。
“啊!!!”一声惊叫,苏灵衣整个身子一激灵,总算把眼睛睁开了,看他面红耳赤的模样,李寅寅决定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指了指周围:“起来吧,结界开了。”
苏灵衣迷茫地坐起来,又变回人身,只见眼前的一切,与先前的杂物仓库完不一样了。
周围尽是一片柔白之色,地面、天花板、墙面,触之坚硬而生温,是上等暖玉。
在正中间,有一座黄色玉石搭成的立体六角形帐篷。
帐篷上覆着的,是碧色软缎,缎面上用金丝织成的花纹。
李寅寅一眼便看出,那些花纹对应的是天上星宿,整座帐篷看起来就好像一个星空仪,如果躺在里面,就像是躺在大地上望着星空。
软缎好像是一体织成,看不见任何接缝的痕迹。
想要进去,似乎只能再次暴力突破,用刀子将软缎划开。
这块软缎实在漂亮,如果说刚才苏灵衣是不敢破坏天帝封禁,现在就是不忍损坏这块软缎。
他不甘心地在软缎上摸来摸去,想要找出布料的缝接口。
李寅寅打破了他的梦想:“别找了。这叫天孙锦,就是传说跟牛郎一年见一次的织女织的。天衣无缝听说过吧?这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天衣无缝。”
“你怎么知道?”苏灵衣脱口而出,忽然又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白虎星君是仙界的人,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与之相比,他更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你把天帝封禁给砸了,会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李寅寅笑起来:“这就是你刚才扑我的原因?哈哈哈,笨蛋,那是假的,区区妖物,何德何能,能请得动天帝的封禁。他们这最多算私刻公章,没有任何法力的,只能吓唬吓唬。”
“那块玉碑和文字跟书上记载的一模一样,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假的呢?”苏灵衣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书也是假的?就像卖假古董的要配一个假专家做鉴定一样?”
李寅寅摇头:“哎,你放心,绝对不可能是真的,你看,咱们现在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那如果是真的呢?”苏灵衣锲而不舍地追问。
“真的就真的呗,你不是来给我挡天谴了吗?一个炸雷劈下来,穿透你,劈死我,正好我把你一起捎上天,去找天帝撒泼打滚,嚎啕大哭,然后被贬下界,跟一只石猴压在同一座山下,我们三个还能一起玩斗地主……”
直到此时,苏灵衣才终于听出来,李寅寅是在胡说八道了。
他很忧郁,自己身为以狡诈闻名的狐族,怎么会在装傻充愣,满嘴胡扯这种事情上,输给了虎呢。
“哧啦”,就在苏灵衣发愣的功夫,李寅寅又招唤出了噬魂刀,对着天孙锦上青龙心脏位置,扎了下去,划出长长一道口子。
“记住没,以后看到有二十八宿图案的封禁,从青龙这边捅下去准没错。”李寅寅说着,便探身钻进布料破口。
锦帐正中吊着七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夜明珠摆放形状暗合天空中的北斗七星。
在北斗七星之下,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被白色丝绢覆住全身,看身形,应该是个女人。
第24章 大螃蟹
苏灵衣自打踏进天孙锦,就没有再向前一步,他定定地看着那块白色丝绢,不知在想什么。
李寅寅拍拍他的肩膀,上前一步,挡在他的面前:“我来吧。”
“我可以。”苏灵衣做好心理建设,提步上前,覆住面孔的白色丝绢纹丝不动,在丝绢下的人好像完全没有了呼吸,苏灵衣只觉得手指冰凉,他闭了闭眼睛。
“这事我有经验,没呼吸不代表就死了,我至少有几百年没呼吸呢,这不也醒了么,醒了还发现家当全没了,她醒来比我好,有你这么一个孝顺孩子,还有那么大一个庄园。”
李寅寅现身说法,确实没有人比她更懂休眠。
她的话给了苏灵衣一点勇气,他又伸出手,想要去揭开那张脸上的白色丝绢。
揭不开,又是天衣无缝,就好像直接在这具身体上织出来的布一样。
“我来!”李寅寅手中亮出噬魂刀,就要把布破开。
苏灵衣惊恐地抱住她的胳膊:“别!”
“我会很轻的,我拆过好多个快递,一件衣服都没有弄坏过。”
“不行!”
苏灵衣对她大开大合的暴力开箱行径给予相当的不信任。
可是这块绢布,滑不留手,根本没有一根丝,也没办法把它捏起来,让它和身体之间产生一些空隙,不管是劈、割、挑,都会不可避免的伤及身体。
“这布裹得这么厚,让我切一下没事的。”李寅寅跃跃欲试,苏灵衣死也不让。
“这这这,从这里下手应该可以。”李寅寅指了指身体腰部以下的位置,那里隐约有一块突出的圆形:“这应该是玉佩或者其他的东西,从这下刀,伤不着人。”
苏灵衣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他犹豫片刻,还是同意了。
噬魂刀尖点在圆形正中,然后,李寅寅要往下划,苏灵衣声音颤抖:“小心点。”
“没事~下面是腿,只有人鱼才会受伤,哦……如果是天赋异禀的男人也不好说。”李寅寅一边说着,一边手上用力,天孙锦应声破开。
有了一个口子,再撕开就简单多了,李寅寅三下五除二便将包裹着的白丝绢全部扯下来,露出一个女人的身体。
那具身体穿着一袭青衣,脸上盖着一块厚重的木制面具,面具上画着繁复而奇异的花纹。
李寅寅看了一眼,不认识,转头看着苏灵衣:“这是你们纯狐族的图腾?”
苏灵衣摇头:“不是,我从未见过。”
他伸手揭开面具,面具下的脸十分可怖,即不是白骨化的骷髅,也不是腐烂的巨人观,而是像被放在火上烤过的样子。
嘴唇完全干裂,脸上的皮肤爆开成一块一块的,每块碎开皮肤的边缘上翘、焦黑,缝隙里的血都干了,只剩下干涸的紫黑色。
李寅寅皱眉:“看起来,她是被活活烤死的。”
“你见过被烤死的人?”
“现实里没见过,有个电影,叫《寂静岭》,里面有。”
眼前的身体不是自己的养母,苏灵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很烦躁,唯一的可能性没有了,这要上哪儿去找。
“她是什么人?”苏灵衣百思不得其解。
李寅寅抬头看着周围:“有画。”
锦帐外面画着漫天星斗,里面却是四幅画。
第一幅:一个青衣女子站在波涛汹涌的水中,脚下踩着一只大螃蟹。她衣袂飘飘,长发及腰,神态从容潇洒。
第二幅:天上有十个发光圆球,大地干裂,草木焦枯。
第三幅:一群衣着简陋的人跪在地上,面对青衣女子齐齐俯首,好像在祈求什么。
第四幅:青衣女子四肢被绑在巨石上,皮肤干裂,双眼紧闭。
第四幅画上的女子已经与躺在这里的女人一模一样了。
“这是女丑的故事。”好学的苏灵衣脱口而出。
“许多年以前,十日齐出,地上大旱,女丑身为人族祭司,向上苍求雨,但是没有成功,反而被活活晒死。”
李寅寅仔细盯看着第四幅画:“看起来,她像是被谋杀的。”
“人类想求求不到的时候,就会这样。”苏灵衣对此并不觉得惊讶,“我见过向龙王求雨不成,就把龙王塑像抬出去游街鞭打,还有对天开炮的将军。”
李寅寅还是觉得有蹊跷:“她应该挺厉害,你看这只螃蟹,都快跟画面上的天空一样大了,她都能收服踩在脚下,有这样法力的人族祭司,还会被几个凡人给绑了?”
苏灵衣:“求雨是要与天地相通,很耗法力,也许,她当时已经油尽灯枯,无法反抗吧。”
“无伤和彭阳跟女丑有什么关系?”李寅寅问道。
苏灵衣也不知道,他看过的任何一本书里都没有相关的记载。
“所以,其实她已经死了几千年了?”
“对。”
“嗯,女丑的尸体没烂之前,就有人把她捡回来,好好保管。”李寅寅沉吟道,“无伤彭阳才几百岁,一开始,肯定不是他俩干这事的。”
缺乏索的事情,想了也是白想,李寅寅果断放弃思考。
“她已经救不回来了,不是去了泰山府君那边报道,就是去了轮回井,趁早把她的身体烧掉吧,省得被人利用。”
像这种生前具有超强法力的人,死后若是稍得一点天地灵气,就能变异成妖兽。
而且,李寅寅觉得她死得也很冤,只怕怨气也不小,要是变成鬼王,那会是人间的一个大麻烦。
“烧了吧,省得尸变。”李寅寅叹了口气,“让她入土为安。”
“好。”
苏灵衣一口应下,然后,一动不动。
李寅寅看着他,他看着李寅寅。
李寅寅催促道:“你赶紧的啊,等什么呐?”
苏灵衣眨巴眨巴眼睛:“我没带打火机啊。”
“要什么打火机,你不是有狐火吗?”
“狐火,它不烧东西,就是一种能量形态的显现……”苏灵衣解释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