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多个不同版本,若是个小桥,只需要一个童女,若是大些的桥,就要祭一对童男童女,若是再大一些的桥,便要祭一对母子。
苏灵衣在上古时见过人祭,他不理解:“怎么几千年过去了,一点进步都没有?”
李寅寅的关注点则过于清奇:“为什么是母子,不是母女,不是父子?”
开车的司机是村里的人,他解释道:“以前母以子贵,能不能生下儿子,是一个女人能在婆家安家立命的根本,女儿么,将来都是别人家的人,是泼出去的水,男人么,能娶三妻四妾,儿子女儿对男人来说,要紧但没有那么要紧,自己怀胎十月得的亲儿子是女人一辈子的依靠,所以,特别要紧。
以前打母子桩的时候,是把女人埋在桥墩下面,把儿子打碎了,混进结合料,哦,就是糯米泥浆里面,女人的灵魂,就会为了不让儿子掉到水里,就会死命撑着桥墩,能让桥修好之后,千年不倒。”
李寅寅冷笑一声:“……所以,这是一个谁心软谁有感情,谁就活该倒霉的操作?”
司机解释道:“这肯定是不好的啦,但是,你也不能说活祭完全没有道理。上海有个龙柱你知道吧?我都去看过,是一个立交桥的柱子,别的柱子都是普普通通的,就那根柱子,上面雕着九条金龙!”
延安高架的龙柱故事也算是有名的都市传说了,说当年鬼子进村,又是炸了紫金山的山脊,又是改了秦淮河的流向,要断华夏龙脉,毁国运,但是他们死活没找着龙头,所以,才会战败。
龙头,就是高架桥龙柱所在的位置。
最后是玉佛寺大师做了一场法事,三日后,大师圆寂,柱子也能打下去,使得高架桥顺利完工。
这位高僧的名字有众多版本,法事之后多久死的也有很多版本。
科学的解释是瓷桩难打的原因是因为那个位置原来是杜月笙公馆,原先下面打过杨木,再加上各种技术问题,造成了打不下去,后来是桥梁专家解决的,大和尚圆寂只是巧合。
但是,谁会在意平平凡凡的技术员搞工程的故事,还是掺合了国运、龙脉、献祭之类的剧情更带劲。
李寅寅淡淡地应了一声:“不要迷信。”
司机并不知道李寅寅和苏灵衣的身份,以为她是被那位大老板请来的桥梁专家,搞科研的自然看不上搞迷信的,只得悻悻闭嘴。
等到了地方,苏灵衣的手机收到短信:安徽移动欢迎您。
向右走了几步:江苏移动提醒您……
“这到底是哪儿?”苏灵衣迷茫。
李寅寅坐下:“管它是哪儿呢,让你想的词想好了吗?”
“想好了!”
“能说得人愿意掏一百万吗?”
苏灵衣对自己骗人掏钱的水平相当自信:“两百万都不是问题。”
“保真?”
“保!”苏灵衣高傲地昂起头。
大老板出来了,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老板,土土的,要是搁以前,他的标准形象应该是夹着小皮包,耳后夹跟烟,逢人递名片的那种。
一个平平凡凡的人类。
身上没有别人的怨气,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缺了大德的事。
小毛病么,那自然是有的,不过也不至于严重到让他修桥桥塌吧。
李寅寅反倒松了口气,涉及到个人因果,那是天道的管辖范围,她要是插手,说不定会被雷劈。
排除了他自身的因果,大概就只有妖鬼作祟了。
妖鬼好啊,随便杀,毫无压力。
老板姓王,经商算是家里祖传的技能,他对祖上的光荣事迹相当骄傲:“我们家从前清的时候就开铺子了,后来跟着盛宣怀他们搞洋务运动,搞实业救国,先开了纱厂,纱厂竞争不过日本纱,垮了,又办食品厂,建国以后办了罐头厂……现在说振兴乡村经济嘛,我就想给搞个度假村,再卖一些村里的土特产,可是你看看……哎,修个桥都这么困难。”
王老板说着叹了口气,一副壮志未酬的无奈。
接着,他压低声音问:“娄大师说了,您也是得道高人,不知您在哪里修行?”
不怪他问,李寅寅的外表实在太年轻了,打扮又很入时,即不披僧衣,也不穿道袍,手里没有桃木剑,腰间不挂追魂铃,甚至还是短发!还挑染了一撮白毛!一丁点仙风道骨的意思都没有。
李寅寅双目微垂,张口念道:“万灵源生天地仙,修行自在生重莲。意随风行青萍起,破障鲁棒日月间。”
四句念完,她便不说话了,只是看着王老板,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意,高深莫测!
王老板听得云里雾里,又是什么天地、风啊、莲啊、日月啊……感觉好厉害的样子。
他又不好意思再问,生怕问多了,唐突了大师。
毕竟搞这种事情,一向讲究心诚则灵。
追着人家问师承出身,岂不是代表在怀疑她?怀疑,那就不灵了嘛。
不灵倒也罢了,要是大师一个不高兴,给他做个法,下个咒什么的,影响了以后的人生,那岂不是更惨?
于是,尽管王老板还是很困惑,但也不敢再问了。
看看时间,李寅寅问道:“那我们先去现场看看?”
别耽误回去吃饭。
王老板也在看时间,听她这么说,忙赔笑道:“先不着急,还有一个人,是一位玄学大师,如果真的有什么厉害的鬼怪,就让他来除掉。”
“看来,你不信我?”李寅寅冷着脸,坏了,两百万要跑。
王老板满脸堆笑:“这不众人拾柴火焰高、团结就是力量嘛,万一特别厉害,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我也是为您的安全着想。您稍等,我出去看看他来了没有。”
等王老板一走,苏灵衣就好奇地问:“你刚才念那四句,是哪里的仙诀吗?”
李寅寅一本正经:“我现编的。”
苏灵衣:“……哦……编得挺顺……那个最后一句,鲁棒是什么东西?卤肉串在棍上?”
“就知道吃。”李寅寅嫌弃道,“鲁棒,就是鲁棒性,robustness,就是系统面对内外部的改变的时候,还能维持功能稳定运行的能力。”
苏灵衣嘴角抽搐:“所以,最后一句的意思是,破了魔障之后,日月间的秩序可以稳定运行,还天地一个清静人间?”
“我说的时候没想,怎么顺口怎么编,不过,你这个意思很不错,记下来,下次要是有人问,就这么解释。”李寅寅对苏灵衣的理解能力非常满意。
苏灵衣:“……”
两人正说着,王老板与一个人走进来,王老板朗声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王老板身边的人走了这么几步路,摇摇晃晃,李寅寅猜测此人的腿大概有残疾。
长袍罩身,兜帽盖脸、墨镜、口罩,防晒手套……捂得那叫一个严实,最虔诚的中东妇人都没他讲究。
王老板介绍:“这位是谭宁,谭大师。这位是李寅寅,**。”
“区区玄门小卒,不敢称大师。”
嗯,是个男的。
要是他不开口,李寅寅都不敢确定他的性别。
谭宁右手空握,拇指掐中指指尖,左手拇指扣在右手指环起的空洞中,另外四根手指搭在右手指根骨节上,向李寅寅举了举:“羽士有礼了。”
他方才行的是这是玄门礼仪,如果李寅寅是同道中人,她应该还礼。
李寅寅冲他点点头:“你好。”
看不见谭宁的表情,只见他转向王老板:“午时将至,一同去吧。”
王老板忙叫司机开车过来,请李寅寅和谭宁上车,他坐副驾驶,谭宁和李寅寅坐后面。
如此近的距离,李寅寅确定此人身上没有什么仙气灵气,唯一的独特之处是四柱神煞在丧门白虎。
简单来说,就是命硬,刑克至亲。
自己也不会过得太好。
命硬的优势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弄不死他,反正弄不死,就会很烦,懒得出来跟他周旋。
所以,如果是妖鬼引起的事情,会因为妖鬼走了而安静几天。
可是不出来,不代表就没了,安静几天之后,还是要继续出来的。
李寅寅挺好奇的,像这种治标不治本的,名声传出去,真的还能有回头客的生意吗?
她还看见谭宁随身带着一个很大的黄布包,起码有五十升那么大,想来是法器。
下车之后,谭宁忽然撑起一把大黑伞,号称高度防紫外线,双面涂层,盛夏时候伞下比外面要低两度,一把要五百多块钱。
李寅寅叹为观止,这年头,男人比自己还讲究防晒。
然后,她发现,谭宁的手套与袖子之间出现了一点空隙,露出了小臂上的一点皮肤。
白,真白!
惨白惨白的!
难怪要打伞,这种过白的皮肤缺乏黑色素保护,被太阳随便晒晒,起步水平是全身起泡,红肿脱皮,像被开水浇。
严重到会休克,死亡。
忽然,她的脑袋上也多了一片荫凉,是苏灵衣撑起了伞,他毕恭毕敬地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右手撑伞,左手五指并拢,紧贴着裤缝。比首相的保镖还敬业。
“不用打,我不怕晒。”李寅寅小声说。
苏灵衣的声音更低:“不是晒不晒的问题,你的排场不能输给他。不然不好要价。”
“有道理。”产品需要包装,人也需要包装。
谭宁虽然没有仆从,但是,他的包装是真到位。
刚到河边,就让王老板准备香案,他要设坛作法,驱除妖邪。
等大长桌子抬出来以后,谭宁就让王老板站远些,免得妖风邪气伤到他。
王老板觉得有理,便退到一百米之外的小店遮阳篷下坐着。
李寅寅拿出娄金狗做的引魂器,装模作样的摆弄。
水中确实有灵,但不是被淹死的水鬼,也不是被打了生桩者的怨气。
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浩然正气的味儿,就算死后不成仙,也能保一方太平的那种。
这不就成悖论了吗?什么浩然正气的灵不仅不保太平,还跑来拆人家的桥啊?
此时已是中午十一点五十,还有十分钟,就是所谓的午正。
午正之后,阳极而衰,阴气出现,到时候看看这个灵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李寅寅背着手慢悠悠走回香案,谭宁正忙得不亦乐乎。
只见香案上已经摆出了香炉、烛台、黄纸、硬币、桃木剑。
谭宁已经收了伞,全靠头顶上那顶华盖和布幡遮阳,他也将全身的遮挡物都摘了下来,露出里面穿着的道袍。
谭宁头发和睫毛都是白的,不折不扣的正宗白化病患者。
难为他为了赚钱跑出来挨晒,虽然头上有遮挡,身上还有一股浓重的防晒霜特有的氧化锌和二氧化钛味,想来抹了不少……不过,要是不小心被晒到,还是很难受吧。
这种不能被太阳晒的人也怪可怜的,工作肯定不好找。
今天还特别热、特别闷、一丝风都没有,整个空气都像是一大瓶粘稠的胶水糊在身上。
忽然,李寅寅对他可能要分走自己报酬的事情就释怀了一点点。
她又仔细打量着谭宁,总觉得他这道袍怎么看怎么别扭,忽然,她发现在道袍的领口露出了一小截白色纸条,虽然字被挡住了一半,但也能勉强认出来,上面写着:《诡楼异闻录》道具组
算了……道袍什么的,也不是很要紧。
李寅寅转头还想看看他那几个硬币是哪个朝代的。
正宗的五帝钱是:秦半两、汉五铢、唐开元、宋宋元、明永乐。
那是公认的五大盛世,有驱邪破魔之效,就是攒齐不容易,满街都是假货。
实在不行,还有小五帝钱: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和嘉庆。
比五帝钱容易弄到,也能算是盛世。
怪了,那几个硬币看着竟是白晃晃的,绝不是黄铜的颜色。
再仔细一看,李寅寅震惊了。
她看到了国徽,还有被浮雕的麦穗包着的“1”“壹分”“1955”的字样。
其中面值最大的是菊花浮雕,写着“1角”的。
五个硬币,加在一起总价为一毛四分钱。
不是,拿现代硬币充五帝钱……这多少有点那个吧。
大概感受到了李寅寅的震惊,谭宁一本正经地解释:“旧时帝王治下,如何能比得上当今盛世?我这五枚硬币,供在他老人家像和《资本论》《毛选》《共产党宣言》前面几十年。”
说得太有道理了,李寅寅觉得有趣,也不想反驳什么。
反正对她来说,这些花里胡哨的,未必有她吼一声管用。
李寅寅低声对苏灵衣说:“看看人家这仪式感,确实好看。学着点,店里用得上。”
有人来买宠物,或是主人来接寄养的宠物的时候,就给搞一套隆重的离别仪式,气氛要做足,得让人知道,他们得到的是被精心呵护的小宝贝,而不是普通的一件商品。
那把桃木剑,看着也挺新,比眼前这座还没拆的木桥都要新。
李寅寅一眼瞥见桃木剑底部刻着一行字――山东肥城工艺品厂。
李寅寅:“工艺品厂……”
谭宁不以为意:“肥城盛产桃树,不管生产单位是哪儿,起码材质是对的。我这把剑……”
李寅寅以为他要说是老师傅亲手雕成,并大师开光。
“……拼夕夕包邮,才五十块,还额外送一把木戒尺,可以打孩子,你要不要?我发链接给你?”
李寅寅摇头:“不用了,我们是走电气自动化路线。”
见她拒绝,谭宁没有强求,自顾自的继续摆案。
背包里还有一些没有拿出来的东西:耶稣像、圣母像、佛祖像、老君像、十字架……十字架还有不同版本,有普通的十字,有带放射光芒的十字,一竖两横的十字……
“学得挺杂啊。”李寅寅笑笑。
谭宁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反正不要钱,多少信一点,谁灵就跟谁走。”
中午十二点零一,阳气转衰,但是毕竟大太阳还在头顶,现在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个命硬的谭宁,加一个掌管煞气的李寅寅,还有一个已修出人形的狐妖。
别说那个灵体了,就连附近的游魂都没有一个。
这可能是小村数十年来,最干净的一个中午。
谭宁对李寅寅说:“咱们都是为了生意,要是没点动静,谁都赚不着,不如合作干一票?”
“怎么合作?”
谭宁从腰间摘下一个铃铛:“这是追魂铃,等起风了,你就开始摇。”
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符递给苏灵衣:“等水面起波纹,你把它们扬起来,洒在地上,姿势要有气势,这样才能洒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