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起风了,起大风了。
风吹过湖面,被掀起的湖水变成白浪向岸边拍去,白浪与岸旁鹅卵石相撞的时候,数十串带着水迹的脚印从水边一个一个的出现,向村子延伸,紧接着,又被冲上岸的湖水冲刷干净。
风吹过山头,树枝疯狂摇晃的声音中,带着与风吹频率完全不同的异响。
“我好饿啊。”
“好香的味道。”
“在哪里……快给我吃……”
“真香……”
光老板站在她的房间里,隔着窗,她可以清晰地看见花园里的一切。
那个被药迷晕的女人,还是那样无知无觉地躺在石桌上,一动不动。
村长一家已经在房间里躲好,村长扒着窗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的情形。
他的媳妇坐在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就露出一张脸:“每次来都这么吓人,真怕它们闯进家来。”
“有我在,你怕什么!”村长一脸不屑,“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出过错?要不是我,咱们家能过上好日子?行了,别大呼小叫的,小心惊扰到上仙。”
村长媳妇坐了一会儿,听着外面的响动,还是害怕,忍不住说话来忘记恐惧:“咱们都多少年没干过这事了,像以前那样慢慢来,细水长流不好吗?”
村长嫌弃地扭头看了她一眼:“女人家,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多长时间才能遇上那么一个有灵力没本事的普通人,要不是十年前直接投喂了一个大的,别说儿子能有出息,在城里过日子了,你上哪儿戴这么一身金首饰?等你死了,日子好了,有个屁用!”
外面的风声中开始夹杂着奇异的嘶吼,吓得村长媳妇将整张脸都用被子蒙了起来,不听、不看、不想。
十年前的那个外乡人一条命,换了她那不思读书、混吃等死的儿子好运连连。
不仅在大城市里做生意,见大世面,娶漂亮媳妇,生了一个宝贝大孙子,吃好的住好的,学校都有外国人当老师,将来能直接去国外生活……那是自己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神仙日子。
想到儿子一家幸福的笑脸,外面的风声与嘶吼声都变得动听了许多。
那不是能取人性命的妖鬼,那是给她家降下吉祥的福星!
“奇怪,怎么还没来?”村长疑惑,十年前,听见风中的吼声后,不过几十秒,头顶上便出现翻滚的云团,今天是怎么回事,光听见声音,却迟迟不见动静。
风声与吼声似乎就停在村口的广场上空,在为到底是向左走还是向右走而纠结。
“当啷”,谭宁手里的镇魂铃脱手摔在地上,他惊恐地看着天上的异象:
头顶上笼着一团黑压压的云,在云团里仿佛看见了长条状、披鳞带甲的生物,还时不时露出一只爪子。
不止一条!
龙?!!!
谭宁以为自己是困的眼前出现幻觉了,但是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
不管是好龙,还是邪龙,都不是区区镇魂铃可以压得住的。
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职业道德,要做到有人在没人在一个样,龙都出来了,还玩什么命啊!
谭宁拔腿就往客栈跑,忽听身后风声响,转头一看,刚才在路口停滞不前的云团竟然跟着他来了。
“哎呀卧槽!”谭宁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他刚到客栈,想叫李寅寅起来,看看她有什么主意,结果,刚走到花园,就看到李寅寅躺在石桌上,一动不动。
谭宁倒吸一口凉气,刚要大叫出声,忽然脑后被人重重敲了一下,他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被光老板拖进房间。
那团云停在石桌上方,忽然,从云层里伸出一只爪子,四根趾头,又伸出一只爪子,五根趾头。
接着,云层剧烈翻滚,快速散去,露出云层中的两条龙,一黑一银。
光老板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她努力保持着镇定,等待着。
那两条龙在空中转了几转,时而落下在李寅寅身边转圈,时而在李寅寅的脸上闻了又闻,嗅了再嗅,好像在确认她到底是不是能吃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那两条龙似乎对食品质量不满意,什么都没有做,便起身飞走了。
光老板看着飞走的龙,大惑不解,她从柜子里拿出一枚龟甲,急步赶到花园,她仔细拿龟甲上的文字和石桌上刻的文字对比,看完之后,更是迷茫:“到底怎么回事?明明,就没有错啊。”
“字没错,人错了。”躺在石桌上的李寅寅突然开口说话,把光老板吓一跳,她刚想跑,被李寅寅一脚踹在胸口,仰面摔倒在地。
李寅寅俯下身,从她手中拿出那块龟甲,微微一笑:“刿祭灵牲,很久没有见到这套仪式了。
可惜,公式对了,数值代入错了。只有人间生灵,才能用来祭祀那些业龙。
而它们,是用来祭祀我的。”
李寅寅看着光老板:“说说吧,这块龟甲,是谁给你的?你用这个仪式想做什么?”
“我……我……”今天晚上的一切,都大大超出光老板的理解范围:天上飞舞的真龙,连龙都不敢动的房客,她还说龙是用来祭祀她的?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口中喃喃:“我想让小陵醒过来,我只是想让她醒过来……你只要拿出一点点的精气,就能让小陵醒,我不想害你的……”
“小陵是谁?”李寅寅追问。
光老板似乎什么都听不见,口中还在翻来倒去念着同样的话。
人脑是一种奇特的东西,当它固执的时候,连主人都会被它骗了,就算是李寅寅,也不能硬从脑子里掏记忆。
李寅寅也看出,她这是受刺激过度,大脑机能紊乱,再逼问下去,她会彻底疯掉,只能等她醒了再问。
“真麻烦。”李寅寅抬手按在光老板的侧颈,她头一歪,双眼紧闭,李寅寅轻轻松松地将她架起来,带回房间。
“青龙的人真是不靠谱,这么晚了还不回来,是去哪儿浪了。”李寅寅一边嘀咕,一边向村长家方向走。
在村长家,或者说,是村长家遗址上,笼罩着一个巨大的结界,一人两龙正打成一团,原本的房子已经彻底垮塌。
那人一身赤色镶边赤甲,头戴形若烈焰的面甲,手中一只金锏,正是尾火虎身为星宿武将的状态。
他与一黑一银两条龙打得难分难解。
龙,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至高龙神叫羽嘉,烛龙应龙在其次,青龙往后捎捎,再往下还有给黄帝拉车的龙、四海龙王、各水域的龙王。
再往下,就是这种业龙,它们就是蟠桃宴上“龙肝凤髓”的龙肝提供者,说白了,就是一道菜。
保有星宿实力的二十八宿之一,居然跟两盘菜打成平手?
李寅寅一边嫌弃,一边卷起袖子,踏入结界。
还有正经事要做,赶紧把这两盘菜解决了。
李寅寅站在结界中,化做本相,发出一声虎啸。
按以往经验,这两条龙应该被震碎内脏,摔落在地。
可是,这次情况大大出乎她的意料,那两条龙不仅没死,还向她飞过来,并摆出攻击姿势。
救命啊,食材打人啦。
第45章 各怀鬼胎
甫一交手,李寅寅便明显感觉到这两条龙不仅仅是普通的食材。
大概可以类比的就是:普通业龙是家猪,两个有经验的壮汉就能完成从杀到分肉的全流程业务。
而这两条龙,是野猪,还是带崽的野猪,皮糙肉厚,凶猛剽悍,寻常小口径枪支都未必能一枪放倒,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想招惹它。
两龙在半空中盘旋,具有空中优势,在地上的尾火虎不会飞,两龙一击之后,便飞上高处,走的是游击战路线。
如今它们看见又进来一只虎,完全没有在怕的,能有什么区别,都不会飞。
李寅寅仰头望着在半空中盘旋飞翔的两条龙,没有看错的话,那两条龙还挺得意,在嘲笑她只能站在地面等着挨打。
地面气流涌动,原本在它们眼中比小猫咪大不了多少的白虎身形暴涨数十倍,身形直入半天云中,虎爪对着黑龙的脑袋猛然拍下,黑龙从半天笔直摔下落在地上,身体还在不断扭动,如同一根在沸水锅里起伏的墨鱼面。
银龙见状想逃,被李寅寅抓住尾巴,抡在地上左右来回摔打,没摔几个回合,它也伏在地上,再也没有起身的力气。
李寅寅变回人形,坐在幻化出的白虎身上,尾火虎站在她的身侧,盯着两条龙。
李寅寅摸了摸鼻子:“你们两个身上至少有一百多个人的血气,难怪连他都不能将你们一把拿下,留你们在人间也是祸害。
今天,我便替天行道,把你们做成焦熘龙肝,炭烤龙脑,双椒爆龙心,蘑菇炖龙尾,想来天道也不会怪我。”
银龙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却依旧满脸的不服气:“我俩受了天道开示,助我兄弟复活,何罪之有?!你才是怪物!你凭什么能变那么大!”
“复活?”李寅寅抓住了重要词汇,她想起与苏灵衣相遇的那个精舍,也说是要集人类怨气,用来复活女丑。
“你们兄弟是什么龙?”能让天道出声同意复活的,数万年来,也就只有一个E窳,E窳原本是天神,属于天庭正编,又是被臣子所害,属于死得冤屈,天道要管它的死活很合理。
照这个路数看,李寅寅猜测,他们的兄弟起码得是给黄帝拉车的六龙,毕竟是领导的司机,面子比较大。
四海龙王都没戏,想想四海龙王被孙悟空抢劫,被哪吒暴打,天道几时管过他们的死活。
银龙气哼哼,高傲地扭过头,根本不想回答。
“好硬的骨头,硬骨头折磨起来才有意思。”李寅寅轻描淡写地抬起手,在地上拍出一个硕大的掌印,烟尘还没散开,银龙就立马识趣:“我是东海的游龙,它是我弟弟,黑蛟。”
“蛟?”李寅寅望向气息奄奄的黑龙,爪上只有四趾,确实是蛟不是龙。
游龙,就是不在编制里的野龙,也就是一盘菜。
而蛟要再修炼千年才能化龙,现在的它,连当菜都没有资格。
天庭宴的菜单上只有龙肝凤胆,龙脑凤髓,哪有天神吃蛟肝、蛟脑,那会被其他天神嘲笑消费降级。
“说谎。”李寅寅根本不相信。
天道会操心食材复不复活?
养了几万只鸡的养鸡场主都不会在意一只鸡的死活,何况是视人间亿万生物皆平等的天道。
“天道会让你们吸人的血气?分明是想修炼成魔。”李寅寅语气相当不善。
她跟魔族有私人恩怨。
魔虽然也被天谴云管着,但是寻常的天雷不能跨界执法,要跨界,必然是需要被劈的那个玩意儿玩得太大了:比如冥古宙时期,在地球上挖了一大块土方,还把那块土方挂在距离地球三十多万公里之外的家伙;还有白垩纪时期在女友生日的时候招唤陨石,想表演一个火流星雨,结果搞得生物大灭绝的家伙……
总之,普通魔吃几万个人,三界天雷都不会在意。
魔在人间瞎搞完了,拍拍屁股就跑回魔界,就看哪个留在人间的幸运儿要替他们背锅。
李寅寅有幸背过好几次,她带兵的时候,只关心战略目标有没有拿下,并不在乎杀人多少。
结果青史留名往往是:XX破城之后,将一城军民,皆屠戮殆尽。
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也没有实质性的好处。
总之,李寅寅对于魔族,以及立志成为魔族的东西,一视同仁的憎恶。
李寅寅伸手拎起银龙的角:“你们杀了这么多人,还想栽赃给天道,欺负天道开不了口么?”
龙的角最为敏感,银龙痛得全身颤抖,但已经无力挣扎,它绝望地看着李寅寅:“人能为了荣华富贵杀人杀别的生灵,我们为什么不能为了救兄弟杀人,人又不是只剩下几十个的稀罕动物,我们才是!凭什么?凭什么!”
李寅寅冷笑一声:“大道理我不想说,没意义,我就说我想打死你们的理由,你们蛊惑人类拿我当祭品,我很不高兴,那个人类,我不会放过,你们,我也不会放过。放心好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说话间,李寅寅手上越发用力,龙角发出几欲碎裂的声音。
银龙已经痛得脱力,连开口的劲都没了,黑蛟努力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真的不是我们,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只有人血供奉,十年前,莫名的就出现了活人,活人的灵气比血里的灵气充足多了,我们就……人类给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吃啊!又不是我们要的……就算是我们要的,人类也可以不给啊!!路边那么多野猫野狗都有人喂鸡肉肠,你为什么不去为鸡报仇?就因为我族数量少,你就可以随便欺负我们吗!”
李寅寅摇头:“你是怎么做到那么短的一句话,都抓不住重点的?我一点都不关心人拿人祭祀你们,或是人拿鸡去祭祀猫。我来找你们晦气,是因为――你们!得罪了!我!”
黑蛟:“……”
不是,这哪里不对啊,眼前这只白虎,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神,但肯定是个正神,正神不都喜欢说天道、人伦,什么人是万物之灵之类冠冕堂皇的吗?
它跟着那个老神仙混了一段日子,从他那里学会了如何拿天道去反压天道的话术。
世间怎么会有一个正神,要杀它们的理由居然这么自私?
用大道理可以弹压大道理,想要弹压自私,那就不是靠嘴炮了,完全是靠硬实力。
不过,就哥俩被她随便一巴掌就拍落在地的情形看,硬实力相差的实在太远。
黑蛟见李寅寅心硬如铁,又看见银龙痛苦的模样,猜想今日必不能活,只求死得痛快一些。它放软了语气,哀求道:“上神,小蛟冒犯了,今日我兄弟二人开罪于上神,不敢求活命,只求上神能不能把我们俩跟我们的兄弟埋在一起?”
李寅寅不耐烦:“吃人的坏龙,哪还有这么多要求。”
黑蛟委屈起来:“我们也不是只会吃人呀!我们也有好好养人的!原本该有的几次大旱之年,粮食该绝收的,是我们都把湖水汲起到空中,行云布雨。还有好多次,果树挂果之时,自海外来的大风,也是我们给挡住了,上次的那次台风,把我的护心鳞都挂掉了呢!”
黑蛟露出胸口,那里果然少了一片硬鳞,露出一团模糊血肉,血迹淋漓不干,这护心鳞就是将来它化龙之后的逆鳞,现在便丢了,如果没有神力相助,那么这处伤口永远不会收口,痛苦会伴随着它一辈子。
李寅寅还记得上次的台风,相当强悍,连续贯穿几国都风势不减。
龙族天生有判断天象风云的能力,黑蛟不可能不知道那风的厉害。
“我哥哥也受伤了。”黑蛟为了表示自己说的没错,把银龙的后爪亮给李寅寅看,只见原本应该长着五趾的龙爪上,只剩下两根趾爪,看那伤口,确实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