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早在顾奶奶去世的时候，她就懂这些流程了。
之后，殡仪馆的车就来了。
正值午饭时间，左邻右舍的邻居出来看热闹，一见到殡仪馆的车停在楼下，又纷纷缩回头去，只隔着防盗门问周窈发生了什么事。
周窈没回答，此时的她早已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实在无法再兼顾礼数。于是她低头锁门，一声不吭地跟上了殡仪馆的车，到了火葬场。
她买不起高级炉，也就无法见到她妈妈最后一面，等再出来时，陈娟就已经变成了一小坛了。
工作人员对她说节哀，可周窈抱着骨灰坛子却只想笑，从骨子里生出了一种不真实感，此时若有人来告诉她这是一场欺骗的真人秀，她恐怕都会相信。
更可笑的是，坐上返程的公交车时，明明车上人挺多的，偏她周围半径一米多的距离里，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还有人给她让座。
骨灰坛子又不重，给她让什么座。
真搞笑。
这天气也应景，刚下公交，天上就开始下小雨。
周窈生怕她妈淋着，解开了外套裹住骨灰坛子，也不敢跑，慢慢淋着雨往家走。
打开门，开了灯，家里还是离开前的样子。
因为来了好几拨人，房间里有些许凌乱，地上也都是脚印。
周窈将她妈安置在她房间的柜子上，又拖了地，这才发现已经下午了，而她还没吃午饭。
想着要不要叫个外卖还是煮碗泡面对付一下，却想起昨天放进冰箱的剩菜。
打开冰箱的瞬间，这才发现，这些菜根本没吃过。
陈娟是特地为她烧的，最后一顿饭。
看见那一整盘的肋排，周窈的眼泪到底还是下来了，一整天的浑浑噩噩终于在此时有了实感。
她回头望了眼卧室柜顶上的那个骨灰坛子……事情发生得仓促，周窈甚至连一张遗照都找不出来。墓地好贵，她更买不起。
但比起这些，她现在才感觉到，她没有妈妈了，这个家，从此只有她一个人了，那些曾经觉得刺耳的数落，她再也听不到了……
“妈……妈……”
像猫崽似的喑哑声音裹着眼泪一声一声砸在地板上，可走了的人再也听不见了。
“小，干嘛呢？过来吃饭啊，你爸好不容易回家一趟……”
何茜华将菜从厨房里端出来，就看见顾皱着眉头站在客厅的窗边，而许久不见的老公顾明诚，却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父子俩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一向通情达理又端庄的何茜华看见这样的场景也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都过来吃饭了！好不容易一家团聚都干嘛呢？”
顾明诚这才抬脚从沙发上坐起来：“我昨天熬夜审报告，才睡了三小时……”
何茜华瞪了他一眼：“你就熬吧，项目没完成，你自己就先进ICU了。”
“好歹夫妻一场，怎么咒我呢。”
何茜华笑了一声：“行，呸呸呸，你长命百岁，行了吧。”转头又看见顾还在窗边对着手机发呆，又叫：“小，赶紧来吃饭了。”
“哦，来了。”顾收起手机，往餐桌方向走。
这还是他在这个新家里吃的第一顿饭。
顾明诚自顾自动了筷子，一边看着顾打趣：“一直盯着手机，等人家回消息吧？”
顾也不瞒着：“周窈一直没回我消息。”
何茜华啧啧两声：“你看我这个儿子，我给他打电话吧，别说接了，他压根都不及时回，人家窈窈没回消息，他急得饭都不吃。”
“像他爹呗，情种。”
何茜华又瞪了顾明诚一眼：“跟你一样，不学好。”
“这怎么是不学好呢……”顾明诚辩解：“痴情、专一，放现在可是很可贵的品质。咱们儿子早点有一个对象，总比以后参加相亲流水席好吧，而且窈窈知根知底，又救过咱们小的命，两个孩子成绩都不错……”
“我又没说窈窈不好，怎么说得我像棒打鸳鸯似的？”
“那可不就是棒打鸳鸯吗？人家小两口处得好好的，非要让小转到海市来……”
“怎么又拿这事说事呢？那不是咱们商量好的吗？他一个人在舟市不安全……”
“之前我可不知道小谈恋爱的事。”顾明诚率先撇开关系。
何茜华这下不乐意了，脸色直接沉了下来：“这就怪上我了呗。”
眼看气氛不对，顾明诚立马打住：“先吃饭，好不容易吃一顿团圆饭……”
吃完饭，借着洗碗的功夫，顾明诚将何茜华往厨房一带，关上了门。
何茜华抱怨着：“你看这孩子，人是回来了，魂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顾明诚专心洗碗：“还能去哪，不是落在舟市了吗？所以你说，就算你让他转到海市来，他就能好好学习了？不得天天电话短信视频的？”
何茜华看了他一眼：“是为了他谈恋爱的事吗？那不是为了他安全吗？”
“你就不怕他偷偷离家出走？”
厨房里的水声突然停了。何茜华琢磨了一下，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那你说怎么办？就把他放在舟市不管他了？我那天可是回去看过，房子年头大了，哪哪都是问题，这回是煤气管道，下回还不知道会出什么问题，而且他自己在那，都没个人照顾……”
“请个保姆吧。”顾明诚说道：“我们也不是请不起。他既然这么抵触，要不这件事还是算了吧，咱们不就希望他能开心吗？至于成绩，小他自己有分寸，你看这个学期他成绩不是也很稳定么？”
“我不担心他成绩，我是担心他这个人……”
“我知道。”顾明诚安抚道：“小小时候成长我们已经错过了，不想再错过他这个阶段的成长了是不是？可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咱们也别强求，最主要是他开心，你想想，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辈子也就一次，过了就没了。”
何茜华沉默了半晌：“我想想吧……”
客厅里，顾完全没注意到厨房里发生的这一段，他还在等周窈的消息。已经中午一点多了，周窈已经三个小时没给他回消息了。
有些沮丧地抓了把头发，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过于黏人了，看着自己发过去一连串的消息，不知道周窈会不会嫌他烦。
想着自己总不能站在这傻等，顾回到他的房间，随手摸出一本书来看。
但是，根本看不进去！
他将书扔到一边，心里焦灼得不像样，便打算去楼下打会篮球静静心。刚套上外套，就听见手机“叮咚”一声。他身体下意识震了一下，然后迅速拿起手机。
【不是葛朗台是世界首富：到家了就好，我刚刚出去了，跟我妈有点事。这几天应该要给我妈去帮忙，不一定能回消息。】
看着这一串文字，顾提起的心终于落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周窈回消息一向很慢，偏就今天，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就刚刚那三个钟头里，回舟市这个念头甚至也在他脑海里浮现过不知多少次了。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飞快地按动手机，他第一时间回复。
【顾^^：好吧，原谅你了，别太辛苦，有空给我打电话。】
对面比了个“OK”，直接终结了此次聊天。
顾放下手机，莫名的心慌再次袭来。他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或许是过于紧张了。
……
陈娟的卧室里，周窈抹了把哭红的脸，盘腿坐在地上。
她不想将家里的事告诉顾，起码现在不能告诉，他好歹回家和爸妈团聚一次，就不要让他因为自己的事着急焦心了。
可是眼下自己又该怎么办呢？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外婆？可外婆年纪这么大了，万一有个什么好歹……而且舅舅也说了，老死不相往来……
她伸手抚过陈娟躺过的床，按照道理，这些床品都该烧了的，但是周窈丝毫没动，她十分抗拒这些改变，不想这么快就接受妈妈不在了的事实。
环顾整间房，看见她妈妈吃过的药还放在桌上，周窈拿起来一看，药名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连起来她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手机里查过之后，才知道这是安眠药。
僵硬麻木的大脑现在才一点点开始运转。
陈娟是自杀的，可她为什么要自杀？
脑袋里的弦突然绷紧，周窈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去翻陈娟的手机，她记得自己妈妈的手机密码。解锁了手机，周窈去第一件事就是去查她的付款记录。
果不其然，三天前，就是她说要连轴转回不来的那天，她买了去宁市的车票，昨天早上回来的。
这三天，她去宁市见了谁，答案呼之欲出。
周窈继续往前翻，看到陈娟在不久前给一个账户汇过款，好几万，但账户收款人并不是周建民，而是一个女性的名字。周窈猜对方搞不好就是周建民的现任老婆，可能又骗陈娟是财务、会计之类的吧……
如果陈娟知道她汇款的对象是谁，会不会崩溃？
继续翻下去，还有一条医院的付款记录。
周窈盯着那条记录想了一会，然后拉开抽屉，很快就在抽屉底层找到了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几张检测报告。
周窈粗粗看了几眼，心如死灰。
原来陈娟早就检查出来患有癌症。
就这样，不赶紧治病，还要把钱转给*周建民。
周窈捏着那几张单子，胸口气血翻涌，说不清是心疼还是气愤。
第75章 债务
入夜，整间房子里，就陈娟卧室还亮着灯。
周窈还未从失去妈妈的痛苦中走出，就得先逼着自己朝前看。
她用陈娟的手机给单位的同事发了消息，告知陈娟离世的事，然后犹豫再三，还是用自己的手机号给舅舅也发了一条短信。
半个多小时后，舅舅回复了。
【你外婆那边我们会找个机会跟她说，你这有什么困难跟我说，我能帮就帮。】
仁至义尽。
周窈放下手机，突然之间迷茫得不知该怎么办。
她揉了揉哭到刺痛的眼睛，瘫坐在地上，望着这一室沉默。
即便房间里现在开着灯，她都觉得像是置身在无边的黑暗中，无依无靠，从此像朵浮萍，无处可去……
“砰砰砰！”砸门声陡然击碎了这一场景。
周窈几乎吓得从地上弹起。
“快开门！”
门外一阵喧闹，周窈这才想起，今天是一号，每月催债的日子。
怎么什么坏事都挤到这一天发生。周窈瞬间产生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她拖着步子来到门口，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去厨房抄把菜刀，就这么大喇喇地打开了大门。爽快得连门外的催债人都有些意外。
四哥望着门内的人，叼着烟笑得奸恶。
“哟，今天这么痛快啊，把钱拿出来吧，早点交钱，咱们也早点放假，新年第一天，谁也不想闹得不愉快，对吧？”
是了，新年第一天。
就是这个新年，周窈没了妈妈，她妈妈陈娟甚至连新年的太阳都没见到。明明是那么充满希望的一天，此刻却只剩绝望。
“没钱。”
“没钱？”四哥显然不信，纹满了不知名图案的手臂撑在门框上，朝周窈吐着烟圈：“你妈呢？叫她出来。”
周窈撇开头：“死了。”
“哟吼？”四哥像是听到了什么乐子：“这就死了？怎么也不通知我们一声啊。”说着他拨开挡在门前的周窈往屋里走，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留下一个个肮脏的脚印。
他进来，屋外的小弟也跟着进来，周窈这才看见跟在四哥身后的新面孔。
陈骏。
她甚至觉得好笑，嗤笑出声。
“哟，这不是葛朗台・周吗？原来跟四哥借钱不还的是你家啊？昨天跑这么快，今天这不就见到了？还挺有缘分。”
四哥回头，有些惊讶：“认识啊？”
陈骏一副狗腿子做派：“以前隔壁班的同学。”
边上瘦猴也跟着笑道：“既然认识就方便多了，念着旧情，兴许能痛快点还钱。”
“都说了，我妈死了，钱还不出来。”
此时陈娟卧室的门还开着，里面的灯也亮着，几人一抬头就看见柜子顶上放着的白得刺眼的骨灰坛子。
四哥“呸”了一声直喊晦气。
“艹他妈的。还真死了？”说完，四哥抬头打量了一下这套房子：“你妈当时可是把房产证都抵押给我们了，还不起钱，那就收房子，不过你家这房子，不值几个钱，现在还死了人……”
说着，他将目光放在了周窈身上：“你妈死了，你不还在吗？房子我收走，你也得跟我走。你不会以为，以前我说的那些都是在吓唬你吧？”
周窈猛然抬头，刚好和四哥的眼神对上，黏腻又奸邪的眼神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加上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的瘦猴和陈骏，周窈下意识绷紧了背脊，冷汗直冒。
如果被这些人带走，她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她还要高考，还要远走高飞，她不能让自己的人生就陷在这里！
从不低头的周窈开始求饶：“我，我会还钱的，我去打工……”
“哟，这就开始求饶了？看来没妈的孩子真的是根草啊，以前不是很厉害的吗？每次看见我都恨不得冲上来咬我两口似的。”
头皮一阵刺痛，四哥拽着周窈的头发被迫她抬头，看着小姑娘泛着血丝的眼睛，他却生出了几丝乐趣似的。
“打工？你打什么工？一个月能赚多少钱？不如你跟我走，保你三年……哦不，努努力的话搞不好一年就能还清所有债务，然后你想去哪去哪，不好吗？”
不好！
周窈心中狂喊，他怎么会带她去什么好地方？！哪有什么好地方？！不过是一个个毒窝罢了！
“我能赚钱的！我还……我还可以问我爸要钱！这些债都是他欠下的，怎么都应该是他来还，而且他在宁市市中心有房！那套房比我们这套值钱多了！”
“哦？”四哥闻言这才松开揪着周窈的手。
重获自由，周窈连忙退至门边，望着面前的男人，一字一顿：“我知道他的下落，我会去找他要钱。这房子，还有我，你们都不能收。”
对于这些放贷的人来说，能要回债款才是第一，至于用什么手段，他们其实是不在意的。陈娟的死，让这笔债成了坏账，只要周窈保证能还钱，那么他们短时间内倒不至于对她有什么动作。
四哥看了她一眼：“那就给你三天时间，你去找你爸要钱。如果要不到……”他停顿一下，仿佛在回忆什么似的：“如果要不到，你也别想逃，乖乖回来给我抵债，不然我就去找你那个青梅竹马……叫什么来着？”
周窈顿时心中一凛，下意识就瞪大眼睛朝陈骏看去，眼神里满是祈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