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骏自然接收到了她的意思,然而他却毫不在意地将她的祈求踩在脚下。
“我认识,叫顾,家里很有钱,爹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
瘦猴闻言也补充:“就住隔壁,我看到他车了,名牌,上万。”
脑袋里的弦“崩”得一下断了。
周窈扶着门,咬牙切齿:“他跟我们家没关系,不要连累无辜的人。”
四哥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你不想想是谁害的?谁叫你还不出钱呢?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跟我走吧,去求你爸,还不如求我给你找个好地方。”
“行了,三天后我们再来,你最好是能拿得出钱来……”说着,四哥大摇大摆经过周窈身边,将手中还燃着的烟蒂在她肩膀上重重一按。
周窈的衣袖瞬间就被烫出了一个洞,而她却跟没知觉似的,在他们走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房间地上被踩出一地的脏脚印,周窈就跌坐在这堆脚印里,双眼无神。
半晌后,她才回过神来,低头去看她的肩膀,从衣袖上被烫出来的窟窿里,她隐约能看到自己的皮肤微微泛红。
怕是要留疤吧,她想。
也没关系,就让今天的痛楚和这个疤痕一样,在她身上留一道永恒的印记。
十二月底大面积降温之后,舟市彻底入冬,相邻的海市则更冷一些,前几天还罕见地下了一场雪,不知道冻坏了多少人家的水管。
大清早,顾就被何茜华叫起来,一起去龙溪寺上香。
顾有些不情愿,一边穿外套一边跟何茜华抱怨:“你们俩知识分子,怎么还搞这一套呢?”
何茜华重重拍了他一下,又给他递了条新围巾:“那怎么办,有时候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事,你也就只有求神这一条路。”
顾沉默一瞬,他知道何茜华指的是什么,于是也不再多说,认真围了围巾之后,跟着爸妈一起出门。
看着他的背影,何茜华小声跟顾明诚嘀咕:“你看咱们儿子是不是开朗一些了?”
顾明诚看了她一眼:“所以说,还是留在舟市好。”
何茜华翻了个白眼:“怎么什么事都能拐到这事上去,你儿子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顾明诚推了推眼镜:“我实话实说。”
避开了新年第一天,但今天来龙溪寺上香的人依旧很多。
何茜华给自己老公儿子一人发了一把香,带着他们去前殿拜了拜。
顾虽不信这些,但表示尊重,跟着他妈乖乖照做一遍之后就去香炉里插香,香炉里满是燃着的香烛的,下手的地方都没。
顾看了半天,找到一个缝隙,下手插香,冷不丁却被边上的香燎个正着。
“嘶――”他下意识松了手,香被他撒在了炉子里,火星明灭。
“怎么了?”何茜华闻声看过来。
顾挤出人群,反手看自己的手背。
白皙的手背上,被烫出一道红痕。
“哎哟,怎么烫得这么厉害?”何茜华拉过他的手看了看,一边小声嘀咕:“这什么兆头。一会你再请柱香,好好拜拜。”
顾收回手,应了一声。
昨天那种心慌的感觉又卷土重来。他转身看着眼前这座恢弘殿宇,和门前叩首礼拜的人,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都说求不得,才要拜鬼神。
他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有那个求不得。
恭恭敬敬烧完香,何茜华又把人带到了边上的法物流通处,刚进去就看上一条景泰蓝手串,请师父拿出来在顾手腕上比划。
边上的师父恰到好处地解释:“这手串保平安健康。”
瞬间击中了何茜华的心坎,当即就付了钱,将手串套在了顾手腕上:“给我牢牢戴着,不许摘下来,听到没。”
“知道了。”顾乖乖应了,扭头又看见货柜里另一条红色手串,上面缀有五色彩珠,尺寸小一些,是个女款。
他朝小师傅指了一下:“这条能拿出来看看吗?”
小师傅将手串取出来,一边解释:“这是五路财神金紫砂手串,转运招财。”
听到招财,顾眼睛亮了一下,将手串小心地放在软垫上:“麻烦帮我包起来。”
何茜华心下了然:“送给窈窈啊?”
顾“嗯”了一声,将包装好的手串塞进了口袋。
送招财手串给葛朗台・周,那是最合适不过了。
第76章 报应
下午五点,宁市。
周建民骑着小电驴载着自己儿子从外面回来,一路开一路数落。
“abcd,不是很简单吗?就二十六个字母你都背不会?!活该被老师留堂,你爹我的面子都给你丢尽了!”
儿子坐在后座吃一包辣条,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是老师写得糊,我看不清!”
周建民:“放屁!成天就知道吃,学习一塌糊涂!等会看你妈怎么揍你……”说完,他小声嘀咕:“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一点都比不上你姐……”
后面小孩耳朵尖,瞬间拔高了音量:“什么?我还有个姐姐?”
周建民瞬间神色尴尬:“瞎说什么,耳朵长驴毛啦?你哪来的姐姐。”
然而当他一路开到家楼下,脸色却骤然变了。
他仓促停了车,揪着儿子的后勃颈把人提溜下来。
“你先回去,我拿个电瓶。”
“哦。”儿子不疑有他,吃着辣条欢欢喜喜上楼去了。
看着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楼道里,周建民这才转身,一脸厌烦地望向等在边上女孩。
“你怎么也找来了?你们母女俩说好的吧,一个来一个又来,有完没完。”
周窈的猜想得到印证,她冷冷抬眸:“妈妈果然来找过你。”
周建民嗤了一声:“你妈脑子有病,都离婚了还缠着我不放,害我费了老大劲和我老婆解释。”说罢,他有些警惕地看了周窈一眼:“你来要钱?回去告诉你妈,要钱没有。当你爹我是什么冤大头吗?”
“你不是冤大头,那我和我妈难道是冤大头吗?”周窈眼中的愤怒快要抑制不住了,她上前用尽全部力气一把推向周建民,像是要将心中的怒火全部发泄出来似的大喊:“我妈死了!她自杀了!就因为你!”
周建民闻言一愣,向后一个趔趄,随即像是拂开什么脏东西似的挥开周窈的手。
“她自己想死跟我什么关系?”
“跟你没关系?”周窈望着眼前这个几年未曾见到的爸爸,像是在看什么陌生人:“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的?要不是你骗她成了债务人,骗她离婚,她就不会死!甚至你都结婚了也没放过她,还要她给你打钱!周建民,你有没有良心啊?!”
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周建民裂开嘴,笑得轻蔑:“良心?我就是太有良心了还站在这跟你说话。要不是娶了你妈这个丧门星,生了你这个小丧门星,我会干啥啥黄?!”
“艹了,还问我没良心,我要是没良心,你生下来那会我就该掐死你!让你今天站在这里咒老子……”
“赶紧走,真是看一眼都多。”
说完,他看都不看周窈一眼,转身要走。
“八十万,你给我八十万。”
“什么?”周建民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拧着眉头转过身来。“你问我要钱?”
“那是你欠下的债!凭什么要我帮你还?!”
“我生你下来给我还债,怎么了?不是天经地义?!我告诉你,你就算是去卖,也得帮老子还债!”
周窈的怒火瞬间被那个“卖”字给点燃,她不敢相信这是她亲爹说出来的话。
“周建民!你还是不是人!”
可是她的愤怒在周建民看来根本不值一提,他看都不看周窈一眼,转身就走。
在冷风里等了一下午的周窈自然不可能就让他这样走掉,于是她一个箭步窜上去,死死扣住周建民的手臂:“你要是不给我钱,我就闹到你老婆跟前去!”
“你他妈的找死?!”周建民怒瞪周窈,手臂一抡,周窈便飞了出去。
瘦小的身体在水泥路面上打了个转,最后磕在了路边的花坛边上。
周窈捂着额头,有些迷糊地望向周建民。
她名义上的爸爸,正用食指指着她,像是在驱赶路上的乞丐。
“你少他妈给我犯贱!你要是不想还钱就去死啊!养了你这么大半点用没有,不如死了算了!跟你那个没用的妈一样。妈的,晦气!喝――忒!”
一口浓痰吐在了周窈脚边,而周建民则像个没事人似的拎着电瓶上楼。
周围再度恢复宁静,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路边偶然有居民路过,有些奇怪地看了周窈一眼之后,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周窈撑着手臂从地上爬起来,坐在路边,从书包里掏出纸巾,按在自己的脑门上。
可没等她止住血,天就开始下雨。
淅沥沥的雨水打在她正在发抖的身体上,寒意浸入她的血液之中,冻得她牙都要咬碎。
凭什么,凭什么像周建民这种作恶多端的人,抛妻弃子的人,还能幸幸福福过他的日子。
凭什么陈娟就要死,凭什么她的人生才刚刚好一点,就又要被拖到深渊里去。
无数个“凭什么”在周窈的脑海中回荡。
她挣扎着站起身,迎着雨走出了小区。
既然她过不到自己想要的生活,那索性大家都别过了。
超市里,老板娘看着逐渐下大的雨,赶紧出门支起外面的雨棚,以免淋湿门外的摊位。
雨棚刚支起来,就见雨幕中缓缓走来一个小姑娘,穿着一身灰白色的棉服,背着书包。
老板娘当下哎哟了一声,朝那道身影挥了挥手:“赶紧进来,怎么在外面淋雨啊?”
然而小姑娘似是没听见,依旧不急不缓地走着,等走到超市门口,她还跺了跺脚,生怕脚上的泥水弄脏了人家的地似的。
再等她一抬头,脑门上还有个豁口,正流血呢。
结合她身上的狼藉,老板娘小声问:“怎么了这是?被人欺负了啊?”
小姑娘捂着脑门笑了一声:“刚刚摔了一跤,没事。”
“这还没事啊?都流血了。”
“真没事。”
说完,那人就往里面几排货架走去。
老板娘一路盯着,心想这孩子眼生,之前没见过啊,应该不是附近小区的。
没一会,小姑娘就挑选完东西,往柜台上一放。
老板娘登时愣住了。
眼前摆着的,是一包巧克力饼干,和一把刀。
一个小姑娘,一身狼狈还受了伤,来这买把刀,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
保险起见,她还是多问了一句:“小姑娘,买刀干什么啊?”
面前的人头都没抬,拿着手机似乎是在回消息。
“哦,我们家刚搬过来,我妈刚要做饭,发现家里没刀,就让我捎一把。”说罢,她抬起头,笑盈盈地指着自己的头说:“阿姨你别怕,我真的就是没看清路,踩沟里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事。”
“哦……我说怎么没见过你呢,才搬过来啊。”
“嗯。”小姑娘点点头,指了下路对面的小区:“就那个小区。”
老板娘看她对答如流,便也抹掉了心底那些疑惑与不安,按照规矩让她登记了身份证号后,才结账将东西装好递了过去。
小姑娘接过就往外走。
“哎,外面下雨呢!等雨停了走啊……”
然而对方却没回她,自顾自走进了雨里。
那背影看起来,竟有几分决绝。
其实,若是老板娘刚才看得仔细点,就会发现这位小姑娘虽是笑着,但眼底却空荡荡一片漆黑。
……
周窈也没想到自己买东西的过程会这么顺利,她拎着东西再次进了小区,坐在周建民他们家楼下的过道里拆了饼干吃了两口。
干巴巴,味同嚼蜡,不免又想起陈娟做的那盘肋排来。
冬天日头短,这会天色已经全暗下去了。
周窈就这么坐在楼道里,像是在等着什么。偶尔有人经过,声控灯亮起来的瞬间,还会被她吓一跳。
遇到这种情况,她就笑着跟人解释:“我没带钥匙,对不不起啊,吓到你了。”
听到这样的解释,邻居们往往也不会深究,也就走了。其实仔细一回想就能想到,这楼里谁家里也没这样一个小姑娘啊。
磨磨蹭蹭吃完一包饼干,周窈拍了拍手上的碎末,收好那把刀,起身往楼上走去。
走到周建民他们家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声响。
“爸爸我要看动画片!”
“吃饭了看什么动画片!”
“不嘛,我要看动画片――哇!”
“周建民你是不是又给他吃什么零食了?现在饭一点不肯吃!都跟你说了不要给他买零食!”
和普通家庭无异,吵吵闹闹又充满烟火气。
周窈一声冷笑,攥紧了手里的刀,屈指扣响了门。
“谁啊。”
她喊道:“我找周建民。”
门里的声音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然后就听见几声凌乱的脚步声。
“谁啊?找你的?”
“我出去看看,你们先吃,你们吃……”
门支呀一声打开了,屋内的灯光瞬间打在周窈的脸上,此时她额头还渗着血水,被雨淋湿的头发贴在头皮上,脸色惨白,灯光这么一照,活像个索命鬼。
就连周建民,也冷不丁吓了一跳。
他压低了声音:“干什么你!”
周窈扯了扯嘴角:“来投奔我的监护人。”
“谁是你监护人?!”周建民推门出来。
“你啊,我的法定监护人。而且你跟我妈离婚之后,从来没给过赡养费吧?你知不知道我可以去法院告你?”
周建民压根没把这当一回事,只当周窈这是垂死挣扎。
他挥了挥手:“去去去,你去告去吧,别再上门来了啊我警告你!”
说着,他一把将周窈推开,就要关门。
门内,他老婆还在问:“谁啊?”
周建民敷衍着:“谁知道,臭要饭的。”
“吃饭了,干嘛呢你!哎别动,你爸充电呢――”
门在周窈面前一点点合上,她将手伸进书包,握住刀柄。
屋内,一家人和和睦睦,谁都不知道门外的少女已然要走上绝路。
就在周窈一把挡住门缝,刀就要从书包里抽出之时――“轰”的一声,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几乎要灼瞎双眼。周窈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股巨大的冲力给撞到了墙上,随即刺耳的惨叫响起。
晃了下晕眩的脑袋,她伸手扶墙,背脊剧烈的疼痛却让她连站都站不起来,书包也被甩到了边上,藏在包里的菜刀露出了一截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