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夫人摆了摆手,“最近京城内不安生,还是不要多事的好。”
大夫人想想也是,也不再劝,安排明日再多请几个大夫,说来说去最后转到了被流放的官员身上,带着可惜道,“这些官员都是牵扯在盐铁转运司的案子里。”
魏老夫人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带上惊讶,询问道,“是鸷儿的差事吗?”
大夫人摇了摇头,低声道,“他上次去苏州城其实是接了圣上密旨,这些官员的实证全部是鸷儿捉拿回来的。”
魏老夫人听的啊一声,瞧了瞧大夫人与有荣焉的样子,想着魏云徽素来以魏鸷为首,魏云礼性子骄躁,魏云丞年岁还小,阖府已然到了要仰其鼻息生存的地步了,魏老夫人身上忽然漫上一层冷风,禁不住抖动了起来。
嬷嬷在角落里抬起头来深深看了大夫人一眼,大夫人笑盈盈的起身去了外间,嬷嬷看着老夫人脸色,知道老夫人想左了,听着外面的动静却不敢出声。
光景二十一年的新年便在不声不响中到来,光景帝在宫中举办了宫宴,照旧给重臣赏赐了两道菜,今年多了魏府的赏赐,魏老夫人听后虽高兴却少了几分真心的喜悦,给嬷嬷念叨着,“怎偏是他呢。”
嬷嬷思索了几天,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便回应道,“都是魏府的子孙,一样是魏府的荣耀,大少爷对您孝心可见,为着您的头疼,还特地请了无根道士,奴婢可晓得无根道士得皇上召见,轻易不出的。”
老夫人张了张嘴,却没出声,皱眉思索了半响,叹气一声,“可是若晓得了以前的事,以他的手段和冷硬的性子,还不知如何…这不就是养虎为患。”
嬷嬷晓得是大夫人的几句话将老夫人唬住了,敛了心神认真地细细分析起来,最后魏老夫人笑了笑,没再言语,嬷嬷也摸不清老夫人如何想的了。
年后送节礼也冷清了不少,陆府是陆霖和陆瑶送节礼,陆霖去了前院书房,陆瑶到了雅舍苑,温氏自年前便卧病在床,苏氏需要管理庶务,静安公主现在和四老爷各过各的,自个回了公主府,反而现在大夫人侍疾。
陆瑶进了内室时,魏老夫人刚喝了药,她从桌上拿起蜜饯干果送到老夫人面前,嬷嬷正是忙乱时候,微微一笑,接过了碟子,见她又动作麻利地倒了杯温水,伺候魏老夫人用了。
等着一切妥当,陆瑶在魏老夫人面前规矩十足的跪下,脆声脆语,看着就带着喜气,“祝愿姨祖母吉吉利利,百事都如意。”
魏老夫人难得笑的开怀,命嬷嬷将陆瑶扶起来,嬷嬷将早备好的封红递给了她,她也未多推辞,大大方方接下了,老夫人对她行事爽利很是满意,再看着她一身茜红色彩绣木兰花襦裙,上身是同色夹袄,耳上缀着小颗珍珠,整个人俏生生站着,真是亭亭玉立,秀外慧中。
“你祖母身子可好?”
陆瑶笑盈盈答道,“祖母前些时日染了风寒,现在已然大好了,可兄长担心寒风厉害,故让祖母在屋里再休养一些时日,祖母临行前,细细嘱托务必给您行个大礼,还言等春日来了,必得上门看望您。”
陆家小门小户,比之煊赫的魏府实在不够看,若不是中间有着这层关系,她是走不进后院的,需得祖母亲自上门,所以她一番话算是解释了,也为下次上门留个口信。
“年岁大了,出门就不那么方便了。”魏老夫人喟叹一声,这些时日心里压着事,乍一碰上她,灵光一闪,心绪波动,又带起了一阵咳嗽,嬷嬷急忙上前抚背,等着老夫人咳嗽停下,看着旁边陆家小姐还在推拿,赞*赏道,“陆小姐,您真手巧。”
“祖母有时候咳嗽厉害了,推拿一二,能好的快些。”
魏老夫人身子疲乏,摆手让嬷嬷送她出去,等嬷嬷回来后,发现老夫人怔愣望着,念叨着,“鸷儿和瑶儿一冷一热,倒是十分相配。”
嬷嬷担心老夫人乱点鸳鸯谱,再者大少爷的心性谁又能做的了他的住,若是惹了他的忌讳,还不知如何收场,太老爷走前,明明叮嘱只许关怀,不许防备猜疑大少爷,前些年老夫人就做的很好,可这些时日也不晓得哪里不对,三番五次的起心,嬷嬷转了转眼睛,装作不在意道,“陆老夫人自小带着陆小姐,感情深厚,必是舍不得孙女的。”
老夫人没作声,盯着梅红色暖帘愣神,恍惚间回到多年前,老爷将事情交代给她时,眼里的癫狂将她吓的僵立住,等她反应过来时,她连连摇头,她虽不喜崔静溪性子跳脱,不顾三书六聘,明媒正娶,两人做下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更厌恶其出身低微,可崔静溪已有了身子,这如何下得去手。
她望向那处被铁锁锁上的院子,外面看是一个荒芜的院子,其实里面丫鬟婆子无声的忙碌着,簇拥着院中晾晒太阳的女子,宛转蛾眉,如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十分明艳,她百无聊赖的躺在躺椅上,看着那株刚刚栽下的石榴树,细小的枝条几乎被压弯了,悠忽风停,又摇摆回来。
魏夫人目露不忍,可老爷厉声将她心神唤回,一字一字解释为何如此,听着魏府能再次荣耀,她到底心动了,犹豫问道,“她毕竟是崔家嫡女,出了事,崔家怎么会认?”
“放心,我们不会亲自动手,正钧会把她送往京郊道观,只要到时候那里无端着火,便不会寻到我们身上,到时候恐怕崔家自顾不暇,又怎么会找寻败坏门风的女儿。”
她听的骇然,手中黏湿,好似一脚踩空了,只觉天旋地转,可终究横生波折,忘了崔家培养的嫡出小姐能清醒的如此快,当时送她出府时,瞧她脸色似甩了一件重担的轻松,魏夫人只当做多想。
等着魏府和陇西郡主下定后,道观里传信主仆两人逃走了,她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落了下来,才恍然大悟前些时日崔家出了如此大的事情,崔静溪不可能不警醒,老爷立时派了护卫去抓了回来,她前去柴房里看时,发现明媚的她瘦骨嶙峋,只肚子大的厉害。
端坐在凳子上,讥笑着望着她,“还未恭贺魏夫人大喜。”
她知道她说的是魏正钧不日即将迎娶陇西郡主,只冷冷道,“你只要安生些,时机到了,自会让你为姨娘。”
没想到她冷笑道,“我崔静溪敢爱敢恨,能寻上魏正钧,就能离得开他,就是到了现在,唯一后悔的便是对不起双亲,你告诉魏正钧,若是还记得当初,是个君子,便放我离开,以后我绝不在他眼前,那个姨娘还是留给别人做吧。”
可她又怎么能离得开!
第72章
◎当初是迫不得已◎
凄厉哭声犹回荡耳边,魏老夫人惊惧抖了一下,回了神,彻底躺在锦被上,脸上颓像大显,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两个时辰后,雅舍苑便召唤了大夫,魏府四房连着子孙俱都在雅舍苑静静等着,魏正钧作为长子首先进去,出来后面色却十分惨白,众人看的又是一惊,最后还是大夫出来说肝郁气滞,静养一些时日便可。
魏正钧独坐在圈椅里,低垂着眼皮,瞧不出神情。
“父亲。”
魏正钧剧烈抖动了一下,抬眸看着眼前的魏鸷和魏云亭,遽然往后倒去,撞到椅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疼痛才让他恢复了些许精神,不愿看着魏鸷,只摆手让他赶快回去。
魏云亭身子好了,紧紧跟着魏鸷,他将他毒解了后,对他有非寻常的信任依赖,他们明显看出父亲异样,想到父亲对大哥还不如对他好些,他记得幼时大哥常被罚到廊下站着,大哥便是这般不声不响,看不出喜怒。
步伐沉闷,却铿锵有力,到了鹤鸣苑,魏鸷也未留话,自顾进了院子,魏云亭瞧见金黄余晖撒到宽阔背上,一派寂寥空虚,心底泛起同样的悲苦来。
桐君坐在矮塌上看着如意做绣活,手指灵巧翻转,活脱脱隋嬷嬷第二,自回来后,如意时不时去寻隋嬷嬷,隋嬷嬷还给如意了一些针线,如意更是做的起劲。
“桐君小姐。”说曹操曹操到。
隋嬷嬷提了膳盒放到桌上,眼神时而幽怨地往桐君身上落,她上身素绒绣莲花小袄,领口袖口是一圈的兔儿毛,双手托腮,一排细密的睫毛长而翘,时而扇动,落下倩影遮着如水的眸子,素白的小脸格外认真,似乎都没有看到她来了。
隋嬷嬷故意咳嗽了一声,惹得青绿一阵咋呼,念叨天冷容易得病,看着小姐依旧没有动静,只得微微屈膝退了出去。
如意轻声问,“小姐,您不好奇隋嬷嬷亲自提膳是为何事?”
桐君直起身子,雾蒙蒙的双眼里面含着股清冷,让如意心底发寒却又针刺的疼,桐君心想隋嬷嬷一心为着魏鸷打算,无非是魏鸷心情不佳,以前诓骗她去,捉弄她一番,现在她却只想当不知,魏鸷那个人如此冷心,恐世间无事能让他郁郁。
虽然她知道最近如意和青绿看她和魏鸷两人之间气氛沉闷,有些小心翼翼,这些事却不能给如意说,只转了视线,无所谓道,“隋嬷嬷没说,如何得知,我看隋嬷嬷挺好的。”
如意和青绿对视一眼,嗫嚅无声,待小姐用完膳后,青绿打开门,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站在门口,惊呼了一声,待看清人后,又惶恐跪地,“大少爷,安好。”
魏鸷却是不请自进,环视了一圈,瞧见那个转过身子不欲搭理的人儿,他自顾坐在桌前,十里早见机又摆上了一些膳食。
如意不小的声音念叨,“大少爷,还未用膳呢。”
桐君身子一僵,剜了如意一眼,嗔道她胆子真是大了,居然敢在魏鸷面前插嘴了,如意讪讪然一笑,拉着十里退了出去。
屋中一静,桐君是打着主意不搭理他的,想到前些年她如跳梁小丑般上蹿下跳,他高高在上跟看戏般,她心里便跟针扎似的疼,当时他的嘲讽她还不懂,只当他不理解,眼下看来明显是不屑一顾她的行径,每一件事拿出来,她心底都翻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绪,只想歇斯底里质问他一通,等心里静下来后,一阵阵的心伤又袭上来。
倒不如眼下不理不说,还能留上一丝体面。
便在这诡异的安静中,魏鸷用完了膳,吩咐十里将文书搬到了这里,桐君整个屋子本就是一件西厢房,一墙隔成的外间和内室,十里一趟趟往这边搬,桐君觉得屋子瞬时变得逼仄起来。
那厢魏鸷已持笔开始写起来,桐君屋中原先的四方桌搬了出去,换成了带托泥螭纹雕圆桌,配了四个五足梅花凳,平日桐君在上面用膳,此刻被他当成了书案,显得格外小些,他腿长窝在一边,感觉会格外不舒服,可他低着头心无旁骛的处理着文书,桐君深深看了一眼便作罢,自找罪受何苦来哉。
桐君看着到了时辰,进了内室梳洗一遍后上了榻,外间烛光明亮,几乎将他的身影拉长到内室,她很想奚落质问一番,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又想将他赶出去,可先开口又担心他觉得她没有生气,桐君好一番纠结,在床上左右翻身,闭眼后觉得光线闪烁,将锦被一角盖在脸上才沉沉入睡。
片刻后,魏鸷进了内室,瞧见床榻上的一小团,慢慢走上前,将覆在脸上的锦被拿了下来,搁置在脖颈间,她将发散开,铺展在软枕上,有些粘在清透白皙的脸颊上,他小心抚下,露出下面紧皱的眉头,他眼光定定落在她眉眼上,又是无奈又是无措,这小人儿说话时牙尖嘴利能气他个趔趄,不说话时冷冷清清的又把人晾在一边。
他到底该如何做呢,似乎他怨气太深,她不愿地翻了个身,魏鸷刚整好的锦被全压在她身下,亏着内室燃了火盆,温度并不低,魏鸷解了外衣,便靠了上去。
桐君一觉睡到自然醒,平常手脚冰凉,此时暖呼呼的,锦被严丝合缝地盖在她身上,她舒坦的在被下伸展了一下,有些贪恋里面的温暖。
如意听到动静,端着她的针线笸箩到了内室,知晓小姐每次都要赖床一会儿,接着做着手里的绣活,此时青绿急吼吼进了屋子,走到小姐床前,道,“听说昨日老夫人咳嗽难受,陆小姐给推拿好了,老夫人今早醒了后便派马车去接陆小姐,陆小姐带着俩个丫鬟在前面走,小厮抬着一个箱笼,应是要长住一些时日。”
青绿着急忙慌说完,看着两人没什么反应,又重复了一遍,挠了挠头,以为自己想岔了,如意嘱托她去提膳,看青绿出了门,眼神往小姐脸上看去。
桐君笑了一下,打趣道,“还以为你长进了,其实和青绿没差多少。”
“小姐,奴婢这边正担心呢。”
“担心什么?”
如意语塞了,她也说不上什么,反正感觉不好。
桐君笑了笑,笑容不达眼底,讽刺道,“你以为没了陆小姐,堂堂魏大人正妻的位置便能轮的上我?还是你以为他情根深种,非我不娶呢,都说吃一堑长一智,若是我还不够清醒,才真让人发笑呢,再者我本没有多想,当初无非是迫不得已,只求看这些时日安生的面子上,到时好聚好散。”
一股冷风袭来,桐君透过内室的门往外看去,只一个高大的轮廓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也不晓得听到了多少,桐君心底涌出的畅快反而衬的那丝慌乱不足为道了,这许多时日平静下的不平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出来。
“迫不得已?好聚好散!”魏鸷眼底似要冒出火来,她真是专拿刀子往心肺上戳,哪儿疼戳哪儿,她就这般想的?
如意早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十里也跪了下来,将在身后的十香也拉着跪了下来,空中冷风呼啸,不停往屋里倒灌,却比不得魏鸷脸上寒霜,都晓得这是大少爷动了怒了。
“呵,看来你早留好了退路。”
“自是比不过大少爷深思远虑,绸缪帷幄。”
魏鸷被她话气的脑袋居然有片刻眩晕,眸色冷冷,嘴唇紧抿着,下颌线绷的直直,告诉自己打嘴仗最没用,愠怒盯了一眼,转身大踏步走了。
桐君坐在床榻上也未披外衣,手脚如浸在冰水中一样寒凉,看他转身,眼角才溢出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滑落,落到手背上,温热转瞬即逝。
如意反应过来后,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将门阖上,回到内室后,将小姐的锦被往上提了提,又转身寻了汤婆子放置到脚下,看着小姐无声的掉着眼泪,如意恨恨地扇了自己两巴掌。
桐君猛然回神,阻了如意,凄楚仓惶道,“你这是做什么。”
“都怪奴婢多嘴。”如意懊悔低着头,明知小姐这些时日心里攒着伤心,她们还在小姐面前撺掇,否则也不会话赶话让大少爷误会。
桐君脚底感受一阵暖热,可手脚被这股暖意刺激的冰冷的疼,她冷静下来后,幽幽说道,“去苏州城的那些时日,我们在外面那么做,明眼人都晓得是在做什么。”
如意想起一路上每到一个码头,只要能下船,小姐都会带着她和青绿去热闹的市集上逛逛,生意好的或者小本生意,小姐都会看一看,买下来尝尝用用,尤其对于女子做生意的,都会多一分兴趣,尤其是在苏州城的吴娘子的茶食店,小姐兴趣最是浓厚,连着回了京城,都有通信,原来小姐想的是这一遭。
桐君自幼被扔在魏府的角落里,受着那些丫鬟婆子的欺负,母亲只顾着跟随父亲,多年对她不管不顾,所以她晓得她只有自己能依靠,无论何时她都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自己能生存才是最大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