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世子犹疑打量了一眼,方走到姐姐面前,“姐姐,弟弟接您回家。”
大夫人眼里含着泪,热切望着弟弟,当年她出嫁时他还是孩子,曾放下豪言壮语要亲自接她回家,经过十七年他确实做到了,大夫人擦掉眼泪,错身露出身后的陈瞻,小声道,“这是舅舅。”
陈瞻淡漠望了一眼,在大夫人连番的哄劝下,才不情愿开口,“舅舅,安好。”
陇西世子眼神复杂盯了他一眼,嘴角带着嘲讽与愚弄,看的陈瞻发火前转身往回走,“父王,我们接下来去哪里了。”
陇西王爷沉思了片刻,道,“想必不日大军即将到岐州,你先回陇西待着,我带着他们去岐州。”
“父王,不可,那等龙潭虎穴之地,您岂能冒险,还是让孩儿去吧。”
陇西王爷摆了摆手,道,“栗藉多杰狡诈,没有在手的好处,他绝不可能按照我们的想法来。”
陇西世子愤恨唾骂栗藉多杰贪得无厌,“我们给他送去了这么多的好处,简直是喂不熟的狼,还有脸大言不惭,连个稚子都看不住。”
陇西王爷满不在意,“他若是无所求,我们还拿他不住,既然与狼为伍,怕也无用,一张一弛,既有震慑也要有甜头,他便能替我们冲锋陷阵。”
“父王英明。”
“好了,路途险要,回程途中务必要小心。”
陇西世子看了一眼远处的姐姐和陈瞻,陇西王爷摇了摇头,陇西世子便低下头不语,桐君被这一幕冲击的心底久久不平,她发现两人眼中是极其的凉薄,根本不是对待家人般,忽然一个想法浮现脑海,桐君手受不住轻颤了起来。
翌日天还未亮,他们一行人便要整装出发,灰蒙中桐君发现他们身处低凹处,头顶是足已蔽日的树冠,树冠上枯藤缠绕,也不晓得他们如何找的这般得天独厚的地方,怪不得他们一晚都没觉得寒凉,护卫将火扑灭,拿土将灰烬掩埋,已看不出丝毫的痕迹。
本就是是一天中最寒凉的时候,他们刚刚出发时,天空忽然雨雪交加下了起来,若是落到身上浸湿衣服,便会转瞬冻住,那身上可一点热气也存不住,她三两步上了马车,一路疾驰了两个时辰,终于在桐君忍不住的时候马车停了。
偶有OO@@的说话声,桐君刚想掀开,不知何时一个护卫走到她马车旁,低声吼道,“安生些!”
很快马车又动了起来,这次慢悠悠的,偶尔有时远时近的说话声,马车再次停下的时候,桐君便听到请安的声音,这次她没有阻碍的下车,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腿,看着面前乌泱泱的护卫,头皮不禁发麻。
应该知道她跑不出去,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将她领到后院后,扔给她一些衣物便出去,屋里虽然没有燃炭盆,但热水房就在旁边,加之送来的衣物厚实,桐君利索的换上,她身姿纤细,即使粗布厚衣,也是掩不住的冰清玉粹。
她将汤婆子灌满,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安稳觉,隔壁厢房却是低声激烈的争吵,说是争吵,说是一人单方面发火更贴切,大夫人在京城里过得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一直养尊处优,这些时日奔波,面上早已显现疲累,加上给陈瞻解释,简直心力交瘁,看着他带着恨意疏离她,心口泛着疼,无声流着眼泪。
陈瞻发泄够了,心底的愤懑和不甘才纾解一二,但远远不够,可他又知晓也只有她是全心全意为他打算,却也不敢将话说绝,两人各怀心事对坐,到了最后还是大夫人心疼他辛苦,唤来婆子伺候他梳洗出了门。
在傍晚岐州关城门的时候,一队人马奔袭到跟前,为首的人将文贴递给城门官,城门官查验后摆手将城门打开些,数十人扬鞭进了城。
关门的衙役走到城门官跟前,看着那些人离开的方向,挥了挥面前的尘土,呛着道,“大人,这是哪里来的,就这么放他们进去。”
城门官斜了他一眼,知道他提醒没有收银两,这是他们的规矩,无论是谁,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只要进岐州就要送上过路钱,钱数不定,有钱的百两都嫌少,卖菜的老农送上一个铜板即可,这个小小的城门楼子,他可是这里的主儿。
“这个,我们可没那命收。”
衙役听了更好奇了,贴上来好奇看着,城门官拍打了下身上的灰尘,唱叹道,“这天要变了!”他挥退了看热闹的衙役,敲打着,“晚上一个个的睁着眼,别偷懒,让我发现,直接扔下去。”
城门官小小的身子,手掌又厚又大,有时有闹事的人,城门官三两下便能将人制服,可又说过来,这看门守户的小官能碰到什么绝世武功的高手,所以他功力到底怎么样,也没人知道。
城门官将事情吩咐了下去,提着水罐悠哉往家走,为着战事,知州大人下令实行宵禁,此刻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他环视了一圈,打了个转儿进了一家府邸。
第85章
◎僵持焦灼◎
城门官将水罐搁置在廊下,整了整衣袍进了屋,俯身回禀,“大人,今日城里进了两拨人马,都不是咱岐州的人。”
上首的人一身石青色窄袖劲装,手臂上带着金铜臂鞲,正认真画着山水画,却不是山清水秀的美景,而是穷山恶水的荒凉之地,上面两军对峙厮杀,旌旗卷舒,放眼远处狼烟四起,上面战士壮志豪情夹着山河悲凉,看的城门官心里不是滋味,遂转了视线看向大人。
董炳栓晕染完最后一笔,将笔随意扔在桌子上,接过长随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然后活动了下手腕,两步绕出了长桌,走到一边格子架上挑选画轴,定好后递给长随,才出声问道,“可打听清楚了?”
“一早进城的那拨人,在巷子里拐来拐去将咱们的人甩掉了,晚上进城的是…拿着您私戳文书。”城门官当时也惊了下,可他仔细辨认后,确实是真的。
“奥?”董炳栓朗笑了两声,他面容清秀俊美,一笑墨瞳若点漆,明明是光风霁月的少年郎,丝毫不像战场杀人如麻的将军,他曾是光景十五年会试探花,就因为当年主动找魏鸷攀谈,便被他忽悠到这里来,还以为神机妙算的魏大人稳坐钓鱼台,没想到还是到了他一亩三分地上。
“他们不用管了,派人查先前那些人,能无影无踪甩掉你的人,想必来头不小。”
“是,大人。”城门官俯身退了下去。
董炳栓招来长随,询问道,“前方战况如何?”
“廖将军主动袭扰了几次,效果不显,粮草用的差不多了,千户一早便到了,眼下还在门房那里,说要求见您。”
“呵,这老狐狸,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想到我们了,我们支应这些年,也没他们整天喊苦喊累。”
长随心里也是鄙夷不屑,觉得京城来的人一个个娇生惯养,他们这些兵士光着膀子不照样生龙活虎,他们驻扎岐州十年,这十年风平浪静,都是他们大人的辛劳。
董炳栓眼珠一转,问道,“那些人怎么样?”
当时旨意命陇西世子侧面支援岐州,陇西世子倒也利索,送来一千人,带来的信中言明陇西已将兵力大部分送来,全权听从他的指派,这一千人刨除老幼,可有战力的也就五百之人,纪律涣散,能力不足。
董炳栓可不信陇西王爷不曾豢养私兵,不过是搪塞罢了,也亏得他办的出这种损事,眼下岐州不光养着这群人,还要派人看管他们。
“大人,放心,曾都尉将他们圈在了练兵场里,那里方圆三里之内什么都没有,咱的人吃住都不和他们在一起。”
“小心他们其中有人撺掇聚众闹事,给曾成传话,只要有人出头,当众重罚,生死不论。”
长随踟蹰问道,“毕竟不是我们的人,出了事如何交代?”
“非常时行非常事。”董炳栓担心其中藏着人,不知何时如引信般炸了,他的兵士可以战场抛头颅洒热血,但决不能成为朝堂争斗的牺牲品,他眉目下沉,带着杀伐决断的肃意。
长随依言去办。
岐州外三十里军营中,廖武治看着面前舆图发愁,魏鸷让他选了此处安营扎寨,他才发现这里简直是风暴中心,前面距离南兀占据的龙夏两州三十里,后面距离岐州五十里,左边是出陇西地界的必经之路,加上刚收到的邸报,圣上已和陇西王爷摊牌,他眼下进不得退不得,整个人如放在火上烘烤似的,日夜睡不着,口腔里火辣辣的疼。
虽来了月余风平浪静,但便如高千尺的崖上走,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之地,他暗叹一声,这魏鸷可把他害苦了。
卢昌生一进帐便跪地,“将军,属下办事不利,并未见到董将军。”
廖武治一张嘴,牵扯的喉间刺疼,摆手让他起身,暗叹董炳栓简直是粘了毛的猴子,十分精明,自从他们驻扎了此处,就将他的人全部招了回去,“起身吧。”
副将陈之敬掀开帐门进入,抱拳道,“将军,岐州送来了两车粮草。”
廖武治仰靠在宽椅上,低声咒骂了一句,“真有本事便放开架势干,又当妓子有立牌坊,真##让人看不起。”
副将和千户对视一眼,此次俱都有些难以下手的感觉,还真不如真刀真枪分出个胜负,钝刀子磨肉不死人但恶心人,上首将军还在咒骂着,他们晓得将军这是憋坏了。
廖武治发泄完了,心里确实畅快多了,吩咐下去,“告诉下面的兄弟们,到了此时更不可大意。”
领兵打仗的都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不能排除对面是想实行拖延懈怠的策略,最后吩咐下去,“从明日起,兵士分批去袭扰攻打南兀,他们不动,就将他们逼出来,我还真不信他们如此安的下心。”
岐州一个府邸内,一个婆子猛地将门撞开,冷硬道,“跟我来。”
桐君悠悠起身,到了水盆面前用手梳了梳发,故意磨磨蹭蹭的,看着那婆子面色越发黑,但忍了又忍终究没说话,心里便定了定,她走到婆子前面,温和道,“走吧。”
婆子看不惯这小女子矫揉造作的样子,手里用了力推搡了一把,“走前面。”她乌黑油亮的头发用粗布绑着轻轻垂在身后,如湖面荡漾,是这风沙之地不常见的水泽飘逸,腰似垂柳摇摆,婆子一看便知是经了风月的,若不是瞧她还有些用处,可不会这么忍耐她。
桐君到了前院,放眼看去,侍卫林立,肃穆威严,婆子走到门前低声汇报了两句,回身带着她到了廊下,书房门窗紧闭,能听到O@的话语,具体却听不清楚。
“你每日卯正来院里找我,以后你做端茶倒水的活计。”婆子上下打量她,犹自不放心,恶狠狠警告她,“别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否则怎么死的也不晓得。”
能让自由活动总比一直关着强,桐君低声应是。
婆子将她唤到耳房,那里有个婆子在烧水,让桐君唤辛婆子,桐君估摸着这院子里只有年岁大的婆子,才将她放出来当个小丫鬟,桐君以前伺候过魏鸷许多次,自是利落地将茶盏备好,等水烧开,泡茶醒茶后,看向婆子。
那婆子看着刚才行云流水的动作暗叹这可是细致活,在前面带头到了门前,侍卫持剑挡在了面前,片刻后,门从里面打开,婆子立马退到一边,桐君完全隐身在婆子身后,余光看向那人,只看到一个瘦削的背影。
“进来。”浑厚的声音中难掩疲惫。
婆子身影一闪,眼神示意桐君进入,桐君轻手轻脚进入,将茶盏搁置在陇西王爷手边,陇西王爷一身薄墨灰锦袍,察觉动静有异,凌厉的视线望来,桐君瑟缩了下。
陇西王爷略一思考,便推测此次事急,院子里并未有伺候人的丫鬟,环视她上下,不禁皱了皱眉头,粗布青衣可不适合美人,“去外面买两件成衣。”
桐君屈膝道谢,宽大的裙边在身子周围铺了一圈,袖子又宽又大,不得已找了两个粗布条缠在了腕中,有些不伦不类,“谢王爷。”
桐君谢完就退了出去,被婆子拉着到了耳房,桐君听着辛婆子称对面陈婆子,两人耳语嘀咕了起来,她知道眼下可不是逃跑好时机,也就坐在一边侧靠着案桌,眼神虚虚看着外面,经了此事,必是说明府中奴才欠缺,她只要好好表现,总有出去的一天,当时魏云礼被魏鸷送到了岐州这边,说明肯定有他信任的人在这边,她压着心里的急躁,面上是毫不在乎的平静。
耳房里温暖,桐君性子沉稳,也坐得住,不过过了三天,烧水的婆子也不再紧张盯着她,偶尔说句话问问她的情况,桐君半真半假掺着说,说完依旧坐在窗边,桐君发现每日固定时辰那个人都会来,有时待一两个时辰,有时说上两句话便走,可只要那人来,院中所有人不允许走动。
机会比预想的来的快,桐君在屋中整理着茶具,在纸上写下了需要的物品,打算做一两样茶食,陈婆子进来打量了桐君一眼,一身葛青色粗衣穿在她身上,明媚的容颜将陈旧的颜色衬的清透,脸上未施粉黛照样耀如春华,把头发包裹成髻,面色温柔又沉静,这些时日从未出过差错,让人莫名放心。
“你跟着我出府一趟。”
桐君手指一缩,慢慢转过身看向陈婆子,暖冬的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将她面庞照的飘飘渺渺,确定陈婆子是对她说话,将手中茶盏摆好,叮嘱好辛婆子各样注意,才整了整衣裙走向陈婆子,站定时,心里的紧张已平复了下来。
她告诫自己万不能急于求成,愈到此时愈要镇定,“走吧。”
陈婆子猛地紧紧抓住她手腕,手里用了十足的力看着她面色发白才松了手,威胁道,“若不是不得已,也不会让你出门,出了门低首敛眉,不要说话。”
桐君手腕还火辣辣的疼,轻轻吸着气应是。
陈婆子看她知道了厉害,转身带着她出院子,一脚迈出大门时,门前停下一辆马车,一人踩着脚蹬站在地面上,颧骨突兀,八字细眉,眼窝深陷,显得整个人阴郁又狠厉。
“齐先生,安好。”
桐君紧紧跟在陈婆子身后,只希望她完全隐匿起来,宽袖下手不停战栗,一颗心蹦到嗓间几欲跳出,遏着她呼吸,她想到刚才遥遥一瞥,他就是化成灰她都能识得。
就在擦肩而过之时,一声阴冷的声音响起,“等等。”
第86章
◎开口闭口全是她◎
嗓音犹如淬了毒般,惊的桐君一哆嗦,她忙后退两步,站在陈婆子侧后方。
“抬起头来。”
陈婆子怔了一下,她在府里多年,齐先生的癖好他略知一二,不晓得他为何盯上了桐君,可齐先生作为主子的莫逆之交,他的吩咐自是不能违抗,陈婆子拽了拽身旁桐君的衣角,让按吩咐办事,一边解释着,“齐先生,这是跟着小姐回来的丫鬟…”
陈婆子忽然想起来还没有知晓她的名字,也看向桐君。
桐君手心里汗渍渍的难受,她后怕想着亏着留了一个心眼,让辛婆子喊她小君,如此在哪里都能说得过去。
“小君。”
齐伶眼神在她面上逡巡,真是芳姿绰约的美人,可惜年岁大了成了妇人,他有些不喜摆了摆手,陈婆子忙拉着桐君退下,陈婆子手心也汗湿一片,两人快步走到了街上,冷清清的街道风在脚底打着转,才恍恍惚惚回神,感觉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