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右转,经过两座石拱桥,左转,沿着锦熙巷一直走,36号那户人家就是。”
纪浔也用脑子记下了,回房换了身衣服打算出门。
秦之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要个东西而已,有必要穿得跟花孔雀一样?”
他回以阴阳怪气的调:“我是您外甥,在梦溪镇的一言一行可都代表着您的颜面,总不能因为邋里邋遢的形象给人留下一个坏印象。”
秦之微说不过他,眼不见为净地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走,纪浔也收了笑,快到院门口时,听见他小姨慢悠悠地补了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自己心里有数。”
-
见到纪浔也那一刻,叶芷安产生了些不真实感——她是真没想到他会亲自上门找她,一时间五味杂陈。
来找她前,纪浔也准备了开场白,只是被那双倔强的眼一盯,经由合理措辞构筑成的城墙堡垒瞬间稀里糊涂地被撞碎,变成一地黏黏糊糊的豆腐渣。
沉默的氛围持续了会,他故意摆出凶相:“说话。”
她哑着嗓子回应,眼眶泛起红意,“你要我说什么?”
纪浔也叹了声气,指腹捻了捻她眼尾渗出的晶莹,“你见过哪个死刑犯在行刑前还不知道自己罪名到底是什么的?”
叶芷安听出他的意思,突然也不想采用迂回战术了,直截了当地问:“既然你有女朋友,为什么还要——”
招惹我。
难以启齿似的,她停下不说了,一面又觉得不该过分苛责于他,毕竟是她事先没有问清楚他的感情状况。
再者,招惹这个词用得不太贴切,他们之间的磁场关系,更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纪浔也无意识泄漏出事不关己的矜冷,然后是零散的困惑,很轻很快地拧了下眉,“什么女朋友?”
他是真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叶芷安曲解他的意思,以为他想装傻充愣到底,或者说在他看来,那位漂亮女生算不上女朋友。
也是,他们这种身份的,恋爱这说法不贴切,用“养鱼”更合适,所谓的女朋友也不过只是情人。
是她把一切想得太理想化了。
叶芷安不喜欢吵架,但也不爱通过一味的自欺欺人来回避矛盾本身,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胆后把话挑明:“我都看见了,那天你和别人在一起,你们贴得很近,应该还接吻了——”
她还想细致地形容一下那女生的外貌、气质,冷不丁被纪浔也打断,他又气又笑,“那是我妹。”
谁和妹妹会做这么亲密的举动?
他当自己在玩骨科呢?
叶芷安接话没经大脑,用比他还高的嗓门回怼了句:“去你妹的。”
早就紧绷成一根弦的空气,随着这四个字落下时,被人拨弄了下,发出厚重绵长的回音,惊的人浑身一颤。
叶芷安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傻话,白皙的肤色瞬间被满满的潮红占据,想找补,一时又没途径,于是低下头,兀自懊恼,也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里。
她有一下没一下踢着脚边的碎石子,全然不知对面的男人已经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摁下相机功能,并调成自拍。
“先不提是不是我妹,你怎么就看见我和她接吻了?”
“那姿势看着就像接吻。”
“看着像?”他几乎要咬牙切齿了,外人看着,他才更像要秋后算账的那一方。
叶芷安听出他的不悦,底气不足地回道:“总不可能跟电视剧里一样,你是在给她吹沙子。”
“是没在给她吹沙子。”
他态度突然变了样,承认得坦荡,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微微瞪大眼睛,说不出话。
纪浔也喜欢她这副傻里傻气的模样,带着一种不含修饰的天真可爱,是他在遍布假面、个个粉墨登场的名利场中见不到的。
烟花升空的响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炫彩的光束也因距离变得不那么分明,是朦朦胧胧的亮。
纪浔也不再玩拖拖拉拉那套,单手擒住她下巴,用唇堵住她的呼吸,不同于那天的蜻蜓点水,他用了蛮横的力,长驱直入,好似要通过这种方式摧垮她筑起的心理防线。
成熟男性的气息第一次入侵得如此彻底,叶芷安节节败退,双手双腿都开始发软。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前,他擒住她柔软的腰肢。
“叶昭昭,我最后再明明白白地问你一句,你看见我跟那人这样嘴对嘴了吗?”
叶芷安胸腔里的鼓噪声比烟花爆竹声还要大,勉强听清他说了什么,视线偏转,落在他高举的手机上。
幽暗的屏幕里,唯有两张白皙的脸是清晰的,他们有着同样直挺细窄的鼻梁,鼻尖相抵,往下是紧密贴合的唇瓣。
他大拇指一滑,跳到下一张自拍。
他们的唇离开了些,牵出一道暧昧的银丝。
第11章 11 第一场雪
◎从她眼皮、鼻尖一路吻到嘴唇◎
只一霎,叶芷安那冰霜凝成的冷白脸蛋上升起柔和的胭粉色,毫不费力地展露出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最为纯粹青涩的羞赧。
没有人望见这一幕,还能心如磐石,当个不受蛊惑的正人君子。
纪浔也摁住她瘦削的肩胛骨,往自己胸膛挤,第二个吻还没降下,怀里的人满脸警惕地看着他,生怕他使出更流氓的行径。
错愕之下,难免又觉得好笑,不自觉松开了手。
叶芷安趁机有了行动。
她个子不矮,奈何在男人面前,还是差了一大截,不管她怎么伸手、踮脚,永远都够不到那手机,更别提消灭那两张罪证。
她一急,一个不留神踩上了他的脚,事后还毫无察觉,清亮的嗓音高了两个度,“你快把照片删了。”
这一脚的力道不算轻,纪浔也却和感知不到疼痛一般,挂在嘴角的笑意分毫不减,“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删什么?”
“要是被别人看到了……”
“你当我手机是路边的花花草草,谁经过都能瞟上一眼?”
“那万一你手机被人偷了,里面的信息全曝光了呢?”
纪浔也哭笑不得,用食指轻轻顶她额头,“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叶芷安梗着脖子,底气不足地回怼道:“那你就对我好点儿呀。”
纪浔也把手机扔回口袋,单臂揽住她的后腰,将人放到拱桥边的石墩住上,才低哑着嗓子反问:“我还对你不够好啊?”
她身后是潺潺的流水、昏茫的夜色,还有他撑在栏杆上匀实有力的手臂,也不知道是怕不留神仰头摔进河里,还是被他灼热的气息拨弄到,叶芷安心脏砰砰直跳。
沉默持续了几秒,她轻声说:“那天晚上我没带手机,但我八点多的时候,给你打过电话的。”
纪浔也回忆了下,好像是收到了一通陌生来电,不过他当时没有多想直接掐了,“我不知道那是你。”
她低低回了声“嗯”,是不太开心的语调,就像在说:我知道了,但这不代表你有合理借口挂断我电话。
同样的反应换个人表现出来,纪浔也都会觉得那人在胡搅蛮缠、蹬鼻子上脸,但对她,他似乎没有一点反感,反而觉得好玩,抬手捏捏她唇边的软肉,也是这处地方,她一笑起来,就会出现一道小括号。
“行,我跟你保证,以后别说中国大陆打来的陌生号码,就算是缅甸、尼泊尔……”
他一连蹦出十来个国家名,“我都照接不误——这下满意了吗?”
哪成想,这姑娘的关注点清奇得过分,软软糯糯地往下接了句:“缅甸的电话还是别接了,有点危险,我不想你出事。”
纪浔也被堵得哑口无言,片刻从胸膛闷出一声笑,笑声消散的同时,不远处一扇木门被人推开,走出两个五六岁模样的孩童,各自手里捏着几根仙女棒。
纪浔也覆到叶芷安耳边,让她乖乖坐着别动后,大步流星地朝那俩孩子走去,不知道说了什么,又拿出什么东西作为交换,不到半分钟,天资卓越的谈判家满载而归。
在纪浔也的眼神示意下,叶芷安从他手里抽出一根,攥紧在自己掌心。
“一根就够了?”
“就先一根吧。”她想让时间过得慢点。
纪浔也应了声“行”,拨开打火机盖,点上,霎时火星四溅。
落在青石板路上的两道影子,一高一低,部分重合到一起,叶芷安悄无声息地往他的方向倾斜几度,交叠的面积更多了。
隔了两秒,她抬起手,细碎的烟花在他们中间继续跳跃燃烧,月色下,两个人的脸都被映到发亮。
火星熄灭的转瞬之间,纪浔也拉过她的手环住自己腰际,从她眼皮、鼻尖一路吻到她嘴唇,末了,拿额头抵住她的,哼笑两声,然后开始解释,“你见到那人真是我妹,只不过是我四叔的女儿,她是那天早上来的梦溪。”
叶芷安打断,“所以你那天早上说的有事就是去接她?”
“最后那通电话是她打来的,不过不是去接她,她那航班延误到下午四点多才到,我发消息给你那会,那不省心的刚下的士,运气不好,在镇口被人抢走了包,我去找她后,拉着我诉苦了俩小时。”
叶芷安感觉他再这么贴着自己额头说话,她的心脏就会跳出胸腔,于是将脑袋后仰了些,拉开与他幽暗瞳仁的距离,又问:“可这跟你们那晚贴在一起有什么关系?”
纪浔也拿她是真没辙,有气无力地笑了声,“你能不能一次性让我把话说完?”
她也叹气,“那你说吧。”
“……”
听听这勉为其难的口吻。
纪浔也皮笑肉不笑道:“她那天祸不单行,被抢了包之后,发现自己眼皮上长了颗麦粒肿,我那会在替她拿手机自拍镜头当镜子照呢,我俩的嘴巴非要说亲到了什么东西,那就只可能是手机。”
叶芷安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串信息,“你再让我好好捋捋。”
“捋什么?”
“捋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几分真几分假,是不是哄人开心的。”
纪浔也听乐了,“你对谁都这么大的戒备心?”
露出迷惑反应的人变成了叶芷安。
他每次亲她,她都没有推开,换做别人,在他们别有居心靠近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甩去一个巴掌,或踹向他们命根了,这算哪门子对他有戒备心啊。
纪浔也把话挑明:“怎么我说什么,你都得恨不得掰碎了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咽?”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可这还不是因为她对他的心思不单纯,所以才会下意识地揣测他每句的话外音?
叶芷安没接,推推他胸膛,“我要下去了,你先离我远点。”
她有些庆幸,大晚上的夜色浓重,不至于被他看穿自己快要被蒸熟的耳朵。
纪浔也小幅度点了下头,转瞬退出两米远,“你要是还不信我的说辞,我这就带你去见见她。”
说完,他就往来时的方向返回,双手插着兜,假装没等她,结果一步才挪出一厘米,不输给她的磨蹭。
过了十余秒,终于把人等来了。
两个人走得依旧很慢,最后七分钟不到的路程,让他们花了足足两倍时间。
秦之微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听见交错的脚步声,缓慢抬起头,不期然迎上纪浔也不达眼底的笑意,“不到四十分钟我就回来了,秦老师,这算不算你要求的快去快回?”
秦之微压根不想搭理他,看着他身后的叶芷安,一顿,“昭昭,你怎么过来了?”
这事解释起来,只能叫人面红耳赤,叶芷安动了动嘴唇,纪浔也抢先说:“她太久没来问候你了,心里过意不去。”
明明是他带她来的,怎么就成她的原因了?
他这人还真是满嘴跑火车。
叶芷安偷偷瞪他眼。
纪时愿这几天都住在这儿,听见动静后,从厨房探出脑袋,视线也在叶芷安身上定住了。
素白的脸,单薄的身型,这就是二哥身边的女人?怎么看着大学都没毕业?好像还有点眼熟。
她搜肠刮肚一番,终于和存放在大脑里的人脸档案对上号了。
这不就是那调酒师妹妹么?
她就知道,她这不着调的二哥早在酒吧就看上对方了,不然也不会亲自送人去医院。
……男人。
纪时愿的眼神直勾勾的,毫无避讳之意,纪浔也上前拦下,隔空指着她脸说:“你脸上糊了面粉。”
纪时愿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走,对着玻璃照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始委屈巴巴地控诉:“秦姨说我既然住在她家了,就得付房租,但她又不要钱,非要让我包饺子给她吃……二哥,你也知道我这辈子就没下过厨房,这简直和要我的命没什么两样。”
纪浔也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那你继续,没包好就别出来了。”
纪时愿想打人的心都有了,眼珠子一转,把主意打到叶芷安身上,忙上前将人拽到厨房,“妹妹,你来帮帮我。”
叶芷安毫不扭捏,爽快应了声“好呀”,揉面粉前先去洗了手。
窗户半边开着,橙黄的光束投射进来,和屋里的冷白灯光交织在一起,把人的脸都照得有些晨昏难辨了。
叶芷安视线微垂,落在她们沾满面粉的双手上。
和她不一样,纪时愿拥有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她的呢,看着柔软,捏起来却不那么细腻,甚至称得上有些粗糙。
憋了五分钟,纪时愿终于憋不住了,开始八卦:“你和我二哥什么时候认识的?”
叶芷安在“四年前”和“一个多月前”两个回答中选择后者。
“酒吧不是第一面?”
“我是在蓦山溪见到他的。”
纪时愿明显对那三个字印象不佳,但也没问她怎么去了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只感慨道:“那我哥算是对你一见钟情欸。”
一见钟情?
叶芷安听了想笑,她和纪浔也交换还差不多。
纪时愿兀自摇头称奇,再次开口时声音轻了不少,“这倒是头一遭。”
“嗯?”叶芷安没听清,想让她重复一遍。
纪时愿停下手上的动作,眼神认真了些,“我告诉你哦,我二哥活到这岁数,身边都没有过人,不过这也不能代表他和这几年网上的流行的说法一样,是个纯爱战士,相反他满肚子坏水,典型的商人嘴脸,从来不做没有回报、或者产出小于投入的事。用一句话概括他这个人,就是看似深情,实则无心。”
纪公子的毛病三天三夜也数落不完,最混账的那段时间,狠起来拳拳到肉,疯起来又兵不血刃。
论起狠起来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前一秒他能笑着配合你称兄道弟,下一秒就能踩断你的髌骨,逼迫你昂着下巴对他俯首称臣,谄媚的笑让他不满意,鼻梁多半也会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