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浔也不是那么不识抬举的人,既然对方有意求和,他就没有理由继续拿乔不接受,“反正我下午没事儿干,您把蛋糕店地址发我,我去订。”
秦之微点了点头,拿起手机敲敲点点一阵。
纪浔也微信提示音连着响了两下,来自两个不同的人,他选择性地点开绿色背景的头像:【纪浔也,今天晚上你想和我一起吃饭吗?我赚了钱,请你吃。】
头一回有人说要请他吃饭,用的还是这么直白的原因,纪浔也唇角微弯,敲下“行”。
这一幕被秦之微捕获,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订完蛋糕,纪浔也直接去赴了叶芷安的约。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来分钟,她已经在门口等着,牛仔羊羔毛外套和短裙的搭配,小腿裹着针织黑灰色堆堆袜,双脚不太安分,在门框底下的横木上蹦蹦跳跳的。
纪浔也放慢脚步,随着距离的拉近,她的面容清晰不少。
粉底打了薄薄的一层,唇上涂着红茶色的蜜,除此之外,再无半分修饰,看着像个清纯的高中生,东张西望时,马尾辫一甩一甩的,眼神懵懂,巴掌大的小脸带出不谙世事的天真。
纪浔也多看了会,等她往前走了几步,又从包里掏出手机专注地盯着屏幕看,才抬脚绕到她身后,玩起偶像剧里的俗套戏码,在她脑袋转过来的时候,将食指放到她脸颊一侧,两者相撞,软肉溢出了不一样的形状。
叶芷安懵了两秒,不顾自己脸上的粉底液有没有被蹭掉,眨眨眼睛,“你什么时候到的?”
纪浔也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刚到,就看见你到处找我。”
说的是实话,她除了脸红外,给不出反驳的言辞。
还是这么不经逗。
纪浔也收起玩乐心,轻轻捏她鼻尖,“这两天又去哪打工了?”
怪不得都见不到人。
“去帮人卖了衣服,也去发了传单……”她掰手指认真数着,列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兼职后,突然啊了声,“请你吃饭的钱,和这些没关系,一会儿我要从清月姐给我的大红包里拿的。”
“你说的是盛清月?”
叶芷安点头,“网上说她脾气臭、难伺候全是假的,在我看来,她就是个大好人。”
纪浔也随口一接,“按照你这逻辑,给你发大红包的都是大好人?”
叶芷安一愣,心里隐隐不舒服,但没表现出来,扬着笑脸说:“那得看是不是我应该得的了。”
她不想继续这话题,大手一挥,“走,姐这就请你吃饭去,想吃什么,咱今天敞开肚皮吃。”
纪浔也笑着吐出一个字:“姐?”
叶芷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爆红,忙不迭拽住他的手臂,脚步飞快,“你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
梦溪镇的美食真不多,更别提有气派的私房菜餐厅,叶芷安在网上搜刮好半天,都没找出一家。
纪浔也被冷落多时,不满地夺过她手机,揣进自己兜里,“你再这么瞎折腾下去,晚饭能变成夜宵。”
“我这不是想挑个能让你满意的吗?”
这是她第一次郑重其事地请他吃饭,自然得面面俱到,当然她更希望以后他回想起这一天,脑子里只有好的印象,比如清幽典雅的环境,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以及和谐氛围里的她。
纪浔也不置可否,反客为主地与她十指相扣,沿着街口走了段路,忽而指着不远处的招牌说:“吃不吃火锅?”
叶芷安盯住他看了几秒,确定他脸上没有出现退而求其次的勉强后,点点头,说好呀。
这家火锅店叶芷安来过一次,翻桌率高,所以食材比其他店要新鲜点,味道也不错,只是环境差强人意,背景音乐又老到掉牙,她忍不住怀疑,要是手里多出两块手绢,是不是就能立刻配合地扭起秧歌来。
对比起她的稍显不自在,纪浔也就和回到自己家那般气定神闲,菜单都被他翻出了在拍卖会现场翻看拍品手册的气质,勾的旁人为他心动着迷。
叶芷安喜辣,除蔬菜外,食材一半被她放进红油锅里,另外一半,她交给纪浔也选择。
周围吵吵闹闹,衬得他们这处格外安静,纪浔也都有闲情逸致频频去寻她的脸。
锅里升腾而上的雾气,氤氲她羊脂白玉般的肌肤,朦胧滤镜下的人儿,就这样成了高不可攀的仙女。
秦之微的那些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父亲不是父亲,而是死了都不忘继续吸她血的蚂蝗。
母亲也不是母亲,而是棍棒之下只顾自己逃亡的软骨头。
那么重的经济和精神负担,都没能压垮她单薄的肩背,反倒把人塑造成了青竹,直挺挺地向上生长着,满腔韧劲,在世故面前,纯真却不愚钝,难得一见。
叶芷安能察觉到纪浔也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停在自己身上,这让她误以为自己妆花了,于是借口去了洗手间,回来时,看到他正同一个中年男人攀谈,脚步不由顿住,花了近半分钟才将这人和存放在记忆里的身份对号入座。
是她高三时的数学老师,也是纪浔也高中三年的班主任。
过去这么多年没见,高文兴还是能一眼认出曾经的学生,叶芷安惊叹他的眼力,一面又觉得是理所当然的——那时候的纪浔也行事乖张,最擅长在别人的世界里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加上外形并未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认不出才是说不过去的事。
男人早已褪去少年时的桀骜不驯,此时还藏住了骨子里格格不入的傲慢,举止谈吐尽显风度高雅。
寒暄过后,高文兴注意到他对面的碗筷,“你这是和你小姨一起来的?”
他和秦之微当过几年同事。
纪浔也摇头,言辞含糊:“是个女生。”
高文兴想当然地认为:“女朋友?”
纪浔也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嘴角抿开一抹挑不出错的淡笑。
儿子在结账处催了声,高文兴掩下满肚子的狐疑,笑着告别:“我就先走了,你慢慢吃……对了,过几天高三就要开学,你要是有空就回学校看一眼,我和刘老师他们都很惦记你。”
等人完全消失在视野中,叶芷安才敢往自己座位挪去,转瞬迎来对面男人高深莫测的笑。
她配合似的挤出一个不那么僵硬的笑容。
事实证明,人对于自己惧怕的事物,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付完账单离开火锅店,还没走出几步,叶芷安打眼到不远处正在陪儿子打地鼠的高文兴,条件反射地转过身。
见纪浔也无动于衷,她恨不得脱下自己外套,披在他脑袋上。
纪浔也看在眼里,懒懒散散地抬了下眉,笑道:“昭昭小姐,你脸上有东西。”
“什么呀?“
在她掏出随身镜前,他拖腔带调地接了两个字:“有鬼。”
“……”
“你也认识高文兴?”他一针见血地问。
叶芷安慢吞吞地点了下头,“他教过我一年数学。”
她故作不知地问:“你刚才说也?”
“他以前是我班主任。”
“你是一中的学生?”
纪浔也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别跟我说,高中三年,你一次都没路过学校荣誉栏?”
叶芷安强装镇定,“会路过,但我不会去看。”
纪浔也没说什么,将话题绕回去,“高文兴以前对你很严苛?”
叶芷安本想顺着他的话茬点头,对上他的眼睛后,谎话突然扯不出来了,一脸懊恼地说:“我以前做过坏事,恰好被他抓到了。”
所谓的坏事,其实不过是在课堂上走了神,等到思绪归拢,惊觉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全是“纪浔也”三个字。
课后,高文兴将她叫到办公室,苦口婆心地来了通说教,然后才问起缘由。
那时候的叶芷安极其羞于唇齿间的表达,更不想让人窥探到她的心事,于是随口胡诌了一个乍一听极其合理的回答:“纪浔也是我的学习榜样,总有一天,我要取代他在光荣榜上的位置,至于我会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纯碎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这个目标。”
当时高文兴被她的热血和冲劲感动得稀里哗啦,回了几声“加油”后放她离开。
时至今日,叶芷安回想起这段经历,依旧感到害臊,耳垂红得快要滴血。
片刻,她听见纪浔也说:“高老师秋后算账的功力非同一般,你的确得要藏好了。”
他低眉浅笑,敞开外套,将刺骨的寒风和她温软的身体一同裹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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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 第一场雪
◎“我想要的只是你纪浔也的喜欢。”◎
幸运女神降临, 叶芷安最后没有被高文兴逮个正着,从而避免了一场迟来的兴师问罪。
她在纪浔也怀抱里长长吐出一口气,再呼吸时, 鼻腔清冽的柔顺剂味道更清晰了, 她尝试将它刻进记忆里, 结果反受其害, 大脑变得晕乎乎, 真真切切体会了把什么叫色令智昏。
她不再贪恋,拿手戳了下他的腰,闷闷的声音从两人的毛衣里透出来, “纪浔也, 高老师走了吧?”
纪浔也迟疑两秒, 错过扯谎的良好时机, 只能实话实说:“走了。”
一个脑袋探了出来, 眼珠滴溜溜地转动一圈,确定他没骗她后,眼里的警惕被笑意覆盖。
见她露出这番如释重负的反应, 纪浔也开始好奇她当年究竟干了什么坏事才能如此心虚, 思前想后, 最能让高文兴那老古板暴跳如雷的也只有:“你早恋被他抓包过?”
叶芷安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生生僵住,视线稍垂, 顿在他的嘴唇上, 多寡情薄义, 竟然能把这问题问得如此轻描淡写。
她甚至有理由怀疑自己要是承认了这一说法, 他也不会联想到她背着全世界偷偷早恋的对象就是他, 更不会流露出任何类似嫉妒的反应——他不在意她的过去, 好像也没那么在乎现在的她。
“没有这回事,”叶芷安选择撒谎,“只是上课看课外书被他发现了……”
她其实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也怕有一天这种无关痛痒的谎撒多了,冲破某一临界值,悲惨地遭到反噬。
“我们回去吧。”她努力将负面情绪压下,冲他挤出一个笑脸。
纪浔也感觉到气氛有些变了,但他曲解了改变的缘由,想当然地认定她心里曾装着一个求而不得的人,现如今这人成了她心口的朱砂痣,重要到旁人连提的资格都没有。
他没有海量的胸怀,对于这事,其实不像她认为的那样,一点反感都没有。
这微妙到前所未有的滋味在他们路过街口时迟缓地涌了上来,堵在喉咙口,就像黏上锅壁冻结后的红油,让人恶心。
她柔软的手和清甜的唇是这一刻的解毒剂,他迫不及待想要拥有。
梦溪镇的道路比北城窄了一半,车流推进得缓慢,霓虹灯牌闪烁,窥见另一种意义上的繁华。
旁若无人、又是突如其来的亲吻,总叫人羞赧,叶芷安掌心慢慢潮热起来,被风吹到几分凌乱的碎发一下又一下地刮擦着发烫的耳垂,她心里也变得痒痒的。
纪浔也松开了她的唇,手还继续牵着,两个人朝斑马线走去,之后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会。
刻有“梦溪一中”字眼的石碑晃进眼底时,叶芷安愣了一瞬,下意识将视线往里眺。
纪浔也将她东张西望的脑袋掰回来,“放假呢,你想进也进不去。”
她手一抬,脸上满是失落,“那棵大榕树没有了。”
纪浔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片刻想起那儿之前确实有棵百年老榕树,如今光秃秃的,只剩下不到十公分高的树桩。
“你喜欢那棵树?”
他觉得答案是肯定的,不然她现在也不会这副表情。
叶芷安咬了咬唇,低声说:“谈不上喜欢,只是——”
只是对她有不一样的意义。
高三下学期,学校组织了一次学习动员大会,据说会请来几位优秀毕业生,纪浔也就在其中。
她谎称身体不适,请了一天假,实际上也没离开学校,就躲在大榕树旁,时不时探出脑袋,去瞧校门口的动静。
那天天气很冷,四下灰蒙蒙的一片,一直等到手脚僵硬,她都没看到他。
隔天在办公室听到高文兴又气又笑的大嗓门:“你们猜那放我鸽子的臭小子怎么回我的——'昨晚熬了一宿,困到起不来'——你们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所有人都在编排他不着调、做事不分轻重时,她就跟被鬼迷了心窍一般,觉得这样的他更有魅力了,至少他能做到凡事忠于本心,不迎合,不讨好,身上有种随心所欲的松弛感。
纪浔也捏她掌心,将她意识拉扯回来,慢悠悠地开口:“你读书那会儿,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
叶芷安好奇心被吊起,立刻问:“什么?”
“传说百年前有对情侣在那棵榕树底下私定终生,结果遭到了家人的严厉反对,两个人势单力薄,走投无路后,相约回到定情地上吊殉情。”
末了,他笑着问:“你觉得我刚才这些话的可信度有多少?”
叶芷安顿了下,认真回:“就和世界首富需要贷款还债一样。”
纪浔也一阵好笑,“既然你从一开始认定我在胡诌,为什么不打断我?”
她眼睛亮盈盈的,“我想听你讲故事。”
他的心无端陷落一角,“行,那我以后经常讲故事给你听。”
“好呀。”
回到家洗完澡,叶芷安收到苏念发来的祝贺消息:【初五迎财神!祝我们小叶在新的一年里,财源滚滚!万事亨通!】
叶芷安笑弯眼睛,回了个反弹的表情包。
两人东扯西扯一通,苏念起了八卦心:【前几天你不是说你喜欢的人也来了梦溪镇,你俩发展得怎样了?】
叶芷安摇了摇头,意识到对面压根看不见后,忙不迭补充:【我不知道。】
苏念:【啥意思?】
叶芷安:【他对我挺好的,也会抱我、亲我,但有人问起我俩的关系,他不承认也不否认我是他的女朋友,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把关系挑明,享受模模糊糊的暧昧,这特么不就是另一个余颂么?
渣男!
这些话苏念只敢放在心里想想,面上尽可能含糊地回:【这行为确实有点迷……要不你找个机会,把话摊开了问?】
聊天一结束,叶芷安心血来潮点进天气预报,转头给纪浔也拨去电话:“纪浔也,明天梦溪镇会下雪!”
听筒里的男嗓低沉性感得过分,笑声也是,“北城的雪能下到二月初,你这么喜欢雪,就早点回北城,让你看个够。”
他不明白只是下个雪,她怎么就这么大惊小怪的。
他见怪不怪的口吻像一盆冷水,猛地扑向叶芷安,高涨的情绪被浇熄大半,她小声嘟囔:“那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