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竹犹豫,看了看榻上的人,又看看裴邵,只得应声退下。
程慕宁又把眼睛闭上了,她像是在梦里哭累了,眉目间都是疲倦。裴邵没有出声,也没有问她梦见了什么,只是坐在床头看她,直到枕间传来均匀的呼吸,裴邵抬手拨开她的发,却被攥住了手腕。
裴邵道:“不睡了?”
“嗯。”程慕宁道:“睡不着,吵。”
程慕宁要起身,被裴邵一只手带了起来,流泉一样的青丝从肩头滑落,她哑声问:“几时了?”
裴邵捏着她的手,看了看天色,说:“快五更了。”
程慕宁叹息着“嗯”了声,把头靠在裴邵的肩背上,说:“这会儿该上朝了吧?”
裴邵侧目道:“御乾宫的灯点了半宿,圣上才刚睡下不久,早朝大抵要推——”
话音未落,耳后滑过一阵温热的触感,裴邵呼吸微顿,偏过头看她一眼,两人默契地接了个温和绵长的吻。
分开后呼吸缠绕,程慕宁的唇紧挨着他,手心贴着他的甲衣,唤他,“裴邵……”
她声音很轻地说:“我想要。”
裴邵抬了抬眼,扶在她肩头的手收紧,顿了半响没说什么,只是起身解开了鞶带,冰冷的甲衣落地,带起的声响搅乱了程慕宁的呼吸,她被推到被褥间,被再度吻住了唇。
梦里的痛楚要在蛮横的情潮中才能被化解,裴邵比她还了解她的身体,手掌触碰到的每一处都能让她颤栗,他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力道能让她欢愉。幔帐上系着的铃铛摇晃,刺耳的声音冲击着程慕宁的思绪,她逐渐听不到窗外士兵走动的声响。她在冲撞碰击中流干了眼泪,好像只有这种时候才能哭得痛快。
裴邵吻掉她的眼泪,在喘.息间与她深吻,掠夺掉她的呼吸的同时,也挤占掉她哭泣的余力。
……
五更天的钟声敲响,云端还是一片墨蓝。程慕宁疲惫地动了动手指,眼尾带着点餍足的红晕,她大汗淋漓地倒在枕间平复呼吸,由着裴邵擦拭她的身体,哑声说:“时辰不早了,你走的时候小心点,不要被人发现了。”
这话听起来像个翻脸不认人的浪荡子,裴邵闻言看了一眼,见她眉眼恢复了颜色,摸了摸她微微起伏的小腹,说:“舒服了吗?”
程慕宁毫不遮掩地嗯了声,唇角沾上了点笑。
殿外有人在说话,听声音是卫嶙。裴邵真得走了,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衣裳,一件件穿回去,程慕宁就撑着脑袋侧躺在榻上看,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裴邵穿戴整齐,见她一副怡然自得的惬意,走过去将人揉了一把,捞起来亲过后才离开。
殿内静了静,程慕宁七零八乱地仰倒在榻上,盯着头顶的幔帐想了一会儿事,然后疲惫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沉稳,睁眼已经是晌午,散朝的鼓声从皇宫北面传来。
程慕宁沐浴后坐在食案前,她浑身酸软没有胃口,只让后厨做了粥。银竹把粥端进来时她正捧着面镜子,裴邵细心地没有在她脖颈上留下红痕,但是程慕宁哭了一夜,此时两眼肿得像核桃。
银竹道:“公主这眼睛,奴婢去拿鸡蛋敷一敷。”
“不用。”程慕宁放下镜子说:“挺好的。”
吃完粥,程慕宁就顶着这双红肿的眼睛去到御前。
程峥也刚下朝,正坐在长椅上直打哈欠,他昨夜担惊受怕了大半宿,天快亮了才睡下,早朝耽误了小半个时辰,本想罢朝一日,可昨夜匆匆忙忙,许多事还没个定论,他只好强撑着去上朝。
其实昨日对裴邵的处罚纯粹是趁着事发后的一时惧怒,后半夜他听着宫里凌乱嘈杂的动静,慢慢便有些后悔。冯誉说得对,宫里刺客未清,此时巡防最为要紧,当下把裴邵换掉,的确不是正确的做法。
可话都说出口了,加上今早太和殿上为了此事争论不休,程峥一个头两个大,只能先照昨日说得办,过几日再寻个由头把裴邵叫回来。
程峥长吁短叹,叫宫女来给他摁着太阳穴。
此时门外传来纪纪芳的声音:“公主来了,圣上刚下朝,正在里头呢。”
郑昌在旁端立着,提醒旁边的人,“圣上。”
程峥睁眼,又打了个哈欠,说:“阿姐来了啊……”
但他的哈欠下一刻就憋了回去,他从座上惊起,说:“阿姐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谁惹你哭了?莫不是裴邵?”
程峥脑补道:“朕罚了他,他就去与阿姐置气吗?”
“圣上多虑了。”程慕宁笑了笑,“夜里做了个噩梦,惊着了而已。”
此时银竹接过话,她提着食盒说:“公主还说呢,昨夜您忧心圣上,翻来覆去不肯睡,问了好几次时辰。”
程峥一怔,愧疚地说:“昨夜乱糟糟的,朕也忘了这茬,阿姐也吓坏了吧?”
程慕宁道:“没有,我就是……梦到了父皇。”
郑昌垂眼立在旁,闻言撩动了眼皮。
程峥更是许久没有听程慕宁提起父皇,唇瓣微动,说:“自朕登基后,父皇从未入过朕梦里,父皇在阿姐的梦里,定然很慈蔼吧。”
先帝最疼爱公主这是阖宫公认的事实,大抵是寄予的希望不同,对太子和公主,先帝的态度截然不同,即便现在说起来,程峥也还是有点羡慕。
然程慕宁很轻地摇了摇头,红了眼说:“昨夜圣上遇刺,险些……想来父皇是怪我,才会叫我梦到他驾崩那夜,说要你我相互扶持,是我做得不够好,昨夜我该挡在圣上前面。”
“胡说什么呢!”程峥一时揪心,说:“昨夜席间一团乱麻,阿姐又能做什么?就算要怪,那也是御前禁军的错,阿姐,你千万不要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程慕宁却是对着程峥无声掉眼泪,哭得程峥手足无措。
从小到大他都没怎么见程慕宁哭过,他把自己的椅子让给程慕宁,扶她坐下,说:“阿姐别哭,朕这不是好好的吗?”
这时有宫人入内,对着殿中的情况茫然了一阵,才说:“圣上,许相来了,在外头候着。”
程峥摆手,道:“先、先让他回去吧,有什么事改日再说。”
程慕宁捏着帕子擦了擦泪,起身说:“我就是替父皇来看看圣上,见圣上无恙便放心了。眼下宫里正乱着,圣上不要耽误正事。”
程峥道:“那纪芳你送公主回去,让小厨房炖个参汤,再让太医去扶鸾宫给公主诊脉,不许敷衍,朕晚些要过问的。”
纪芳连连应是,虚扶着公主退下。
程峥看着程慕宁纤细的背影,心里泛起阵阵难受。
许敬卿等在殿外,槅门被推开,程慕宁脸上已经没有伤心状,她缓步上前,朝他半福了福身,“昨夜事发突然,不知舅父可有磕着碰着?”
许敬卿淡漠的视线扫过程慕宁哭红的脸,道:“多谢公主关心,臣无事,倒是公主看起来不太好。”
程慕宁垂首一笑,低声说:“本宫到底是个弱女子,不像舅父手眼通天,吓着又有什么可稀奇的?”
许敬卿沉默地看了她一阵,“公主谬赞了,这几年京中都不太平,昨日这样的事实在是避之不及,公主体弱,不适合京城,还是早早回邓州的好。”
“那还得看圣上的意思。”程慕宁回头看了眼槅门,莞𝒸𝓎尔道:“我也很想过清静日子呢,不若舅父替我进言两句?圣上向来最听舅父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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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明早,尽量早点,我努力把更新时间往回倒倒
第60章
程慕宁此时气定神闲,是因为知道许敬卿一时拿她没有办法。
当年他可以向程峥进言,因为那时程峥对程慕宁的不满已经达到巅峰,只需稍稍挑拨便可达到目的,但现在三年过去,眼看程峥就要忘记当初被胞姐强压一头,事事不能做主的困扰,且因往事种种愧疚横生,现在正是他们姐弟情最深的时候,许敬卿了然,此时进言只会适得其反。
他进到内殿,程峥正双肩松松,走神地坐在椅上。许敬卿行过常礼,便说:“圣上,适才朝中太乱,话没有说完,陆楹递的那封折子,臣与几位大人思虑过后仍以为不妥,当下正是战时,战后南边的几个州县流民均得拨款安置,还有灾后重建,样样都是用钱的时候。眼下虽已入秋,可今年不同往年,这场仗一打,耽误了农耕,光是税收就要少一半,此时难的何止是鹂鹤两州,圣上若是应了陆楹,难免不够公允,遭人话柄。依臣之见,此事先按下,来日再议比较稳妥。”
话音落地,殿内一阵静默。
许敬卿抬眼等着程峥应话,然而程峥只是一动不动盯着食盒看。郑昌低下脖颈,提醒道:“圣上,许相在说话。”
“啊……”程峥捏了捏眉心,强打起精神说:“舅父说得也有道理,这事不急,还待细想。”
许敬卿稍顿,瞥了桌上那食盒一眼,道:“圣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许敬卿最怕程峥心事重重的模样,一个不留神,他的心思便会叫人牵着走,唯有事先干预才能以防万一。然而程峥张了张口,却不打算与他细说,只是摇头道:“朕有些累了。”
许敬卿抿了抿唇,不好多言,只能说:“臣话已说罢,便先行退下,只是臣方才所言,还望圣上三思。”
程峥点头,“舅父放心,朕会好好考量。”
待人走后,程峥仰倒在,一只手覆住了眼睛。
郑昌给他添茶,“圣上在想什么?”
程峥没有把手挪开,闷闷地说:“我看阿姐身子不比以往,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药的缘故……朕当初……不该听信舅父的。”
郑昌添茶的动作一顿,说:“好在那药作用不大,圣上又嘱咐过用量,看公主如今只是身子弱些,没有危及性命,若是叫许相亲自动手,只怕更糟。”
程峥垂头道:“说到底,还是怪朕。”
郑昌没有阻止他反思,只说:“往事不可追,圣上真觉得愧对公主,来日好生待她便是。”
程峥重重点下头,“那是自然。”
郑昌欣慰一笑,问:“圣上一会儿是先去皇后那儿还是珍妃那儿?”
皇后和珍妃昨夜都受到了惊吓,皇后更是直接吓晕了过去,磕着了脑袋。至于先去谁宫中看望,这是个门道,程峥当下心中更偏向善解人意的皇后,可是碍于许敬卿前阵子受的委屈,他眼下不能薄待了许嬿,权衡之下,他道:“去珍妃那儿,你命人以朕的名义,送一碗羹汤给皇后。还有,那个叫赵……”
郑昌道:“赵锦。”
“对,朕瞧他身手不错,这几日先叫他在御前跟着。”
……
裴邵在家中闲了几日,得空给裴邺回了封家书。说是家书,其实道的全是公事。裴邵不是报喜不报忧的人,他是朔东的眼睛,京中的局势好或不好他都得原原本本告知裴邺,以便他能根据形式随时做出应变的策略。
洋洋洒洒写了三页纸,便让周泯差人送出去。
周泯刚把信封塞进胸口处,卫嶙便掀帘跨了进来。
虽说暂时被停了职,但卫嶙也没有闲着,将打探来的消息整理后递给裴邵,说:“这个闻嘉煜,背景的确很简单。他家中原本是做了点小生意,本来还算富裕,但好几年前咸州发生过一场疫病,他爹娘得病没了,得亏他书读得好,书院也肯供他一日三餐,就这样才把书念出来。只是他平日埋头苦读不常与人往来,属下将他翻来覆去查了好几遍,实在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主子是觉得此次圣上遇刺与他有关?虽说此人不简单,但他办不成这样的大事吧?”
裴邵翻了翻这几页档册,里面还有一张闻嘉煜的肖像画。
卫嶙道:“书院会将考上秀才的学生肖像印册宣扬,闻嘉煜是他们书院出现的头一个状元,更是直接将他的画像挂在学堂里了,如今他就是文曲星下凡,听说那书院里的书生现在都要拜他呢。”
画上的人一副儒雅清秀的长相,的确是闻嘉煜,只是这作画的人没有拟出闻嘉煜的神态,端看这画像里的人,看起来分外老实。
不过若是没有近距离接触过闻嘉煜,他确实不像个心机深沉的人。
裴邵搁下画像,单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捻了捻指腹说:“不常与人往来,可我看他这张嘴能说会道,进工部不久就将手底下人拿捏得服服帖帖,不像个只会埋头苦读的人。”
卫嶙道:“都说是文曲星下凡,说不准就是看不上书院里那些凡夫俗子,属下瞧他平日虽和声和气,可那眼神骗不了人,傲着呢。”
裴邵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想事,过了片刻才唤:“周泯。”
周泯应了声。
裴邵侧目看他:“上回公主在工部遇刺,常远是你审的。”
提起这件事周泯还觉得后腚疼,他忍住了去捂后腚的手,应话道:“是,只是这人嘴硬,当时关了几日什么也没说,后来公主做主给放了,属下也不好再追究。”
裴邵道:“咸州人,乡音重么?”
“那当然。”周泯说:“咸州在北边了,紧挨着草原,常远都在京城待了六七年,说话还一股淡淡的膻味儿。”
裴邵扬起手里的档册,说:“闻嘉煜说话是什么腔调?”
周泯与卫嶙皆是一怔,闻嘉煜和常远是老乡,但他说话要是有咸州乡音,也就不会被用儒雅二字来形容了。
“他前二十二年都在咸州,文曲星下凡也不能不沾一点乡音吧。”裴邵将档册丢到桌上,说:“宫里行刺的内侍进宫的时日最短都有一年,闻嘉煜是今年初才刚进京,但不代表这事就和他没关系了。许敬卿要在宴上上演救驾的戏码闻嘉煜已然知情,他想安排一出螳螂捕蝉也未尝不可。”
周泯疑惑,“闻嘉煜要是想行刺圣上,何必又将许相的事情透露给咱们?”
卫嶙到底脑子转得快,说:“简单,一来我们得知许敬卿的计划,容易将真假刺客混淆,给赵锦放水的同时也漏掉了本可能察觉的蛛丝马迹,他的人才能更安全得隐入其中,他若能因此得逞最好,若不能,即便东窗事发,这些刺客也能推到许敬卿头上,他把消息给我们,不仅卖了殿帅一个人情,还能借我们的手打压许敬卿。只是他若刺杀圣上成功,殿帅也不能全身而退,倒不像是想推裴氏上位,看着是想把我们架在火上烤,这人想做什么?”
周泯听得一愣一愣,正努力消化这些信息时,“吱呀”一声,侍女端了壶茶进来。
平日里这间书房有专门侍奉的小厮,今日进来的却是个女子。这人身形婀娜,正是与周泯相好的女子,赵萍。
赵萍认识周泯一年多了,自打周泯替她跟乐坊赎了身,她便想跟着周泯进府当差,可她隐晦提过几次,周泯都没反应过来,又因为此前内院不要侍女,赵萍只好作罢,只在宅子里安分待着,偶尔做做锈活换些钱,扮个贤惠女子。
直到前一阵周泯伤好后与她说,如今公主住在府里,内院要会做事的婢子,他便央管事的让她进了府。底下人知道她与周泯的关系,对她都很照顾,如今连进书房的差事也肯让她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