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邺道:“原来如此,公主应该不差这一炷香的时间吧?卫嶙,还差几鞭子,快点打,别耽误了你们殿帅正事。”
卫嶙哪里还敢打,只低头暼了眼公主。
程慕宁温声说:“巡防在即,殿前司指挥却在这时受了伤,恐怕不好吧?若是传到圣上耳朵里,难免要惶惶不安。”
裴邺笑了声,“公主未免太小心了,我们裴家人皮糙肉厚,这点伤算什么?他要是这几鞭子都扛不住,圣上才要不安吧?”
他说罢,唇畔弧度不减,说:“公主且让两步,不要弄脏了公主的衣裳。”
程慕宁迎着裴邺有意为难的目光,半掩在衣袖里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竟然少有地接不上话。
平日里应对朝臣的那一套在裴邺这个,勉强算是半个长辈的人身上完全不管用。
她本可以用身份压他一头,可是……
面前的人沉默不语,裴邺笑意更甚,愉悦地坐下说:“公主身份高贵,但我今日处罚家弟,这是我裴家的家务事,不知道公主现在站在我跟前,是以什么身份,插手我家中庶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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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久等
第77章
话音落地,堂间俱是一静。
程慕宁能察觉到四周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顿了一下,面上还维持着一贯的从容,气势上却已经稍逊一筹:“本宫并非有意插手世子的家事,只是我绝不容许圣上的御前巡防出现任何一点差池,不知道殿帅是做了什么犯了家规?如果是此前中毒一事,本宫可以解释。”
“那些都是小事。”然而裴邺看起来油盐不进,“只要是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裴家人,不怕死。”
不是这件事,那就是因为……
她了。
程慕宁轻轻抬了抬眼睫,就见裴邺搭在扶手上的食指轻敲了两下,说:“但趁人之危,以下犯上这种事,有违祖训,万不能容。我裴家祖祖辈辈守着大周的国土,世代奉行忠孝二字,没想到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逆子,家父被边地战事绊住了脚,没能一并前来,但他命我代裴氏满门——”
裴邺说到这里正了色,对着程慕宁正经拱了拱手:“向公主赔罪。”
话音落地,裴邵眼睑微垂。
程慕宁则是眉间轻蹙,“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邺停顿了下,站直了说:“四年前先帝驾崩,新帝威势不足,四面楚歌,为人臣子,未能尽到为圣上解忧解困的职责,以至公主举步维艰,屡次陷入危机。”
没想到裴邺这么说,程慕宁攥了下手心。
裴邺觑了眼裴邵,裴邵把目光暼向门外。
还是那副拒不悔改的样子。
裴邺转回视线,继续道:“公主力保圣上周全,全的是整个大周的生机,裴氏理应鼎力相助,无论当年还是现在,都万没有以此作筹码,令公主受辱的道理。”
程慕宁听懂了,她静了一下,说:“世子可能误会了,当年殿帅初入京城,尚不了解朝中局势,说来惭愧,是我……是我有意利用他。”
“那如今呢?”裴邺道:“如今他还不了解局势吗?”
程慕宁默了默,诚恳地说:“如今,他亦没有强迫于我。”
“哼,是吗?”裴邺不轻不重地冷笑了声,对着那边默不作声的人说:“不是拿刀架在公主脖子上才叫强迫。公主或许是心甘情愿为了朝局牺牲清白,但这种情愿亦是形势所迫,明知他人身陷囹圄而委身于己,却依旧两眼一闭照单全收——那何尝不是一种强迫?你问他自己,就没有半点趁人之危的念头?”
裴邵瞳色幽深,坦然地扫了眼公主的背影。
显然,他并不否认。
裴邺扯了下唇,恨铁不成钢地撇开眼,稳声说:“公主可能不知道,家父规矩严,我这趟奉父命而来,还请公主今日,不要坏了裴家的规矩。”
他话锋一转,“卫嶙,动手。”
“我当是什么要紧事。”程慕宁出言打断他,低眸沉吟片刻,才徐徐抬起目光,“的确,形势迫我向裴氏求助,但我想借势,可以有千千万万种法子。”
程慕宁停了停,缓慢措辞道:“人皆有欲,我之于裴邵,实在谈不上委身二字,世子此话,才是真正辱没了我,也辱没了你们裴氏刀枪剑戟下培养的将才。”
裴邺怔了下。
他张了张嘴想接下这话,反复斟酌下,竟然无言以对。
裴邺嗤地声笑了。
……
人都散了,裴邺一个人坐在堂间。
他一手撑在大腿上,身体前倾地捏着个空杯子在手里把玩,眉峰微微挑着,似乎还在想方才的对话。
刘翁命人寻了伤药给裴邵送去,一顿嘱咐后又绕了回来,脸上露出点笑,“小主子这会儿估摸着是没什么食欲,世子要不要先用膳?”
裴邺听出了刘翁话里隐约的得意,挑眼看他,“刘翁看着,倒是挺喜欢公主的。”
刘翁笑意更深,“世子觉得,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伶牙俐齿,强词夺理的人。”裴邺直言道:“说实话,我不喜欢她。权术谋略灌溉不出依草附木的花,我承认,比之今上,她有贤主良辅之才,大周有此公主是大周气数未尽的福分,但这福分对裴邵来说,实在太重了,依我看,还不如陆楹适合他。”
“诶哟我的世子爷。”刘翁哭笑不得,“当初裴公有此意,你还嫌弃陆姑娘舞刀弄剑太凶狠,还说呢,二公子那倔脾气,娶妻得娶个贤惠的。”
“我改主意了。”裴邺挑眉,面不改色地说:“贤不贤惠不打紧,人简单直率才是最好的。”
刘翁笑,“那你这主意改晚咯。”
裴邺很轻地哼了一下,不讲理地说:“也怪你,没看好他。”
嘿,刘翁冤枉死了,道:“这要怎么看,我捂不住他的眼睛也钻不进他梦里,这男女之事最不可控,世子应当比谁都明白。”
裴邺斜瞟了他一眼,说:“叫他们上完药出来用饭,我还有正事要谈。还有那个卫嶙,你也说他两句,下手不知道轻重,让他打他还真打,进京两年,眼色都不会看。”
卫嶙揉了下鼻子,猛地打了个喷嚏。
周泯站在廊下,幽幽地望过去,“下手真狠。”
卫嶙动了动唇,丧气地说:“收了力道的,裴公的鞭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点劲儿都能划破皮。”
周泯仰首,道:“要是我,我定不会动手,我宁可跟主子一块挨打!”
“世子下了命令,能怎么办?”卫嶙也自责,皱着眉头说:“我不动手,难道由着世子身边的近卫动手?那些人手劲多大你不知道?”
“那你——”有侍女送来清水和帕子,周泯侧身让了让,“那你就不知道想想办法,拖两刻钟吗?”
“我——”
“吵什么。”程慕宁捏着方帕子站在门前,说:“去找荀叔要点祛疤药。”
卫嶙当即道:“我去。”
周泯随即迈上台阶,跟着程慕宁一并进到里间,说:“公主,我给主子上药吧。”
程慕宁挑开帘子,露出裴邵精壮但鞭痕遍布的后背,“不必了,就一会儿的功夫,世子难得来一趟,想必还有许多话要问,你先去陪他解解闷吧。”
周泯讪讪,止步道:“那,我还是在外边站着吧。”
开玩笑,他现在是个吃两家饭的人,经不住世子拷问。
周泯悻悻退下去,走之前还没忘替他们放下帷幄。
内室倏地一暗,唯有低低支起的支摘窗漏出光线,半照着斜椅上的人。裴邵脱掉了上衣,反手伸着胳膊,已经自己捏着帕子去擦背后的血水,下手没轻没重,程慕宁“啧”了声,抽过他的帕子说:“你坐好了。”
裴邵眉心微动,抬目看了她一眼,依言背过身去,说:“一点小伤不碍事,大哥唬人的,没有真的下重手。”
“我知道你身体强健,挨几鞭子也不要紧。”程慕宁擦掉他伤口边缘的血,“但是大病初愈,能不受的罪还是不受了吧,留着你这副身子干正事为好。”
四下一静,裴邵没有吭声,程慕宁手上动作也跟着顿了顿,她道:“我说的是殿前司的正事,你刚复职,难免事多。对了,今日世子进宫,可有发生什么要紧事?”
“嗯。”裴邵很轻地应了声,却没有细说。
昏昧的光影放大了稀碎的声音,包括裴邵轻微的呼吸。程慕宁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能从他的呼吸声中听出他此刻游离的思绪。
她没有出声催促,只把浸了药的帕子轻轻覆在他的伤口上。
裴邵的肩胛跟着动了一下,掀眸看着墙上的影子。
其实裴邺说的没错,他就是趁人之危。
过去三年,他反复推演过程慕宁初回京时的情形,必定孤立无援,必定有求于他,他费尽心思地想过怎么让她难,怎么让她……求他。
那日在酒楼他那句要她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反反复复,日日夜夜盘算的结果。
即便冒犯了她,即便毁掉她的清誉。
裴邵日夜的执念早就把礼节和规矩抛掉了,三年前他就知道驸马对她而言是最无用的东西,既然他做不成她的驸马,那别人也别想。
他要占有她的身体,也不让别人有机会触碰她的心。
他还有更多阴暗的,卑劣的念头。
但那种种念头早在程慕宁情潮涌动的眼睛里尽数搁置了,他在辨不清的真假中,眼睁睁看着自己俯首沦陷。他甚至不敢细想,生怕发现程慕宁的破绽。
所以他愤怒。
这种愤怒被压在眉心间,变成一点难以觉察的郁闷,像一团散不开的云雾,时不时地缠上来,只能偶尔化解在他粗重的亲吻和啃噬里。
化解在她信手拈来的甜言软语里。
裴邵喉结微动,背上的刺痛让他稍稍回过神来,他侧过首,余光只能瞥见一抹裙裾,“你刚才说的话,是哄大哥的吗?”
程慕宁愣了愣,拖着尾音嗯了声,弯唇道:“我哄你大哥做什么?而且,世子看着有点凶,我不敢哄他。”
“那你再说一遍。”
“人皆有欲,说你的欲望。”
“说给我听。”
【📢作者有话说】
小裴真的假的都爱听(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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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裴邵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波澜不惊的压迫感。
程慕宁看向他清晰锋利的下颔,男人的骨相绝佳,高挺的鼻梁承接着高眉骨,单是这么半侧过脸,就能看到轮廓的明暗交界。程慕宁扶在他肩颈上的手微顿,思忖间拇指下意识摩挲了一下,目光移向他结实的后背。
她沉默地盯着那红艳艳的鞭痕,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
裴邵眉梢轻压,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听她笑,他迫不及待地要转身过去看程慕宁的表情。
但程慕宁压住了他的肩颈,说:“不要乱动。”
这点力道根本不足以困住裴邵,他动作的幅度还是把贴在背上的药帕弄掉了,程慕宁“嘶”了声,“你能不能先上药?世子还——”
“你说你想借势,有千千万万种法子。”裴邵不让她把话说完,直勾勾地问:“那你当时为什么要给我下药,为什么……诱惑我?不止是因为我姓裴,对不对?”
程慕宁在裴邵强势的眼神下扬唇一笑,拖着鼻音缓慢地“嗯”出声,似乎在思考和措辞。说实在话,程慕宁最开始也抱着英勇赴义的心态接近裴邵,可身体的本能反应是骗不了人,先帝驾崩后接踵而至的麻烦让她心焦力瘁,耽溺情色成为她唯一可以拥有的消遣。
她想要,想亲近裴邵,想被他抚摸亲吻。
想他看着她,用他那双看过白草黄沙的眼睛。
她用最真实的愉悦给他反馈,可裴邵好像并不信这些。
程慕宁笑着皱了皱眉,长久的沉默让裴邵也跟着皱了下眉,他把帕子捡起来,起身去够旁边架子上的衣衫,“算了。”
程慕宁看了他一会儿,骤然道:“裴邵,我后悔了。”
裴邵披衣的动作一顿,威胁道:“你别说话。”
但程慕宁真的不说话了,裴邵又心痒难耐,他负气地暼来一道冷寂的目光,来到她斜椅前,里衣都没穿好,居高临下地说:“后悔什么?”
好像程慕宁胆敢说点他不爱听的,他就要用眼神把人杀死。
程慕宁看着他说:“我后悔,把你晾在京城三年。”
裴邵一怔。
“很难吧?”程慕宁道:“一开始的时候,很难吧,我知道。”
程慕宁低下眼睫,视线范围正好看到裴邵衣衫上垂落的腰带,她顺手碰了碰尾端,把玩似的捏在手里,说:“但我真的没有信心,我怕前功尽弃,怕满盘皆输,怕所有的筹谋都成为徒劳。因为我忍不住——”
她顿了顿,抬眸道:“你一开口留我,多与我说一句话,我就不想走。可是裴邵,我不能,你也不能。”
裴邵喉结滑动,长久地与程慕宁对视。
他一手捧住程慕宁的脸颊,眼神深邃地望进了她的双目,俯身下来说:“你亲我。”
程慕宁盯住他的唇,这时帷幄外传来叩门声,周泯嗡声喊:“两位主子,世子叫人来催了。”
程慕宁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过去,又被裴邵掰过脸来,“别管。”
周泯又叩门,裴邵扣住程慕宁脸颊的力道加重了点,倾身吻住程慕宁,把她吻倒在斜椅上,直到吻得她快断气。
“就这一次。”他喘着气,红了眼说:“你记住,最后一次。”
他没有给程慕宁回答的时间,在她开口时再次夺走她的呼吸。程慕宁昏昏乱乱的,舌根被吻得发麻,起初还惦记着外面有个裴邺,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脑子里只剩下裴邵。
……
周泯请了个空,点头哈腰地在裴邺面前倒酒,裴邺对着他冷笑一声,自己先动筷了。酒菜过半,那两个人才姗姗来迟,裴邺似笑非笑的眼神从他二人身上划过,对周泯说:“愣着做什么,叫人再做两个菜。”
“欸。”周泯迅速退了下去。
程慕宁神情自然,看不出半点扭捏之态,她行过常礼道:“劳世子久等。”
裴邺点头,“府上没有外人,公主无需多礼。”
再看裴邵,面上看着也很从容,但眉间的舒展藏不住,不像是刚挨过鞭子的人,倒是像在草场刚跑过马,整个人神清气爽,坐下说:“大哥是不是想谈千秋宴的刺杀案?”
到底是亲兄弟,裴邺方才路上没来得及问,但他惦记着这事,他点下头说:“一切事端从千秋宴开始,但眼下案子都已了结,就这桩不明不白。其实你我都知道许敬卿不可能真的暗害圣上,我原本以为是你设计推了许敬卿一把,但今日听卫嶙说他还在宫中暗查此事,便知背后另有其人,可有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