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鸾——荔枝很甜【完结】
时间:2024-12-15 14:51:04

  礼部带头率先扎进了林间。
  众人难得斗志昂扬,就连不擅骑射的文臣都摩拳擦掌,裴邵整顿巡防时看到翰林院那几个拿笔杆子的都在临时抱佛脚,追着兔子满林子穿梭。
  还没有到正式围猎的时候,林子里就已经人跑马奔。
  闻嘉煜却是落单的那个。
  裴邵盯住他的背影,习武之人在日常的行为举止上通常有相似的习惯,但闻嘉煜的一举一动都太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了。这样自然,要么是真的毫无功夫,要么是功夫极佳。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裴邵不做毫无准备的事,既然要交手,就没有对其一无所知的道理。
  只见裴邵眼眸微眯,他陡然一扯缰绳,那马当即气势汹汹地朝前面的人冲去。
  闻嘉煜闻声止步,回头顿在了原地。他瞳孔紧缩,却没有侧身闪让,而是下意识地抬手来挡,脚下也紧跟着后退了一步,果不其然把自己绊倒在原地。
  抬眼就见马蹄在他头上高高扬起,正朝他心脏的位置落下!
  闻嘉煜摁在地上的手紧握成拳,那马背上的人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缰绳。马蹄在闻嘉煜耳畔一寸的地方重重落了下来,扬起的尘土眯了他的眼。
  闻嘉煜闭上眼,有片刻的耳鸣。
  裴邵这时才从马背上跃下,将闻嘉煜拉起来说:“闻大人,没事吧?”
  闻嘉煜脸上劫后余生的惊恐不像是假的,呼吸都缓慢地压着。他掌心擦破了皮,发丝也乱了几缕,人却还勉强端着温和的样子,拍着衣衫上的灰土说:“无妨,都说殿帅马术极佳,今日也算见识到了,果真不一般。”
  “这个啊,是典厩署刚送来的马。”裴邵帮着拍去他肩上的灰,闻嘉煜侧颈避开他,裴邵佯装没发现,收手说:“说是今年最好的一匹汗血宝马,兴许是没混熟吧,性子还烈得很,一时没拉住,险些伤了闻大人,你看要不要找个太医瞧瞧?”
  自打上回透露了工部的事情给裴邵,裴邵却仍旧没有招揽他的意思后,闻嘉煜与裴邵在朝中的关系就变得微妙,但却也相安无事了很长一段时间,毕竟他从未与裴邵发生过正面冲突。可这阵子他在御前三番两次地挑拨离间,不出意外那些话应该都进了殿前司的耳朵,闻嘉煜不会单纯到以为裴邵方才真是无心之举。
  他迅速打量了眼对方的神情,叹笑道:“不用了,真没什么大碍,何况殿帅的马也没有碰着我,是我自己吓着跌了一跤。”
  “没事就好。”裴邵上下打量他,做出一副见他的确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的样子,又与他闲聊说:“大家都在猎场,闻大人怎么不去?你今年才入朝为官,应该第一次到皇家猎苑来吧?要不,我给你引引路?”
  闻嘉煜摇头,讪讪道:“说来惭愧,鄙人前面二十几年都在读书,还从未骑过马,原本也想尽兴一次,但今日乌蒙使臣在,还是不给朝廷丢人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勉强了。”裴邵说:“我差人送你回去吧,猎苑小路太多,一不小心容易走失。山林间有狼,闻大人既然不擅骑射,还是小心为妙。”
  “多谢殿帅提醒,闻某自当谨慎。”
  闻嘉煜拱手谢过,裴邵目送他离开。
  沈文芥在斜后方旁观了全过程,他拽着只兔子低声问:“闻嘉煜怎么得罪他了?”
  “嗯?”程慕宁收回目光,含笑说:“又不是故意的,沈翰林,不要把人想得这么恶毒。”
  “不,他就是故意的。”沈文芥口吻笃定,咬牙说:“他以前就是这么吓我的,你根本不知道你刚离京那会儿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那会儿刚撞上春猎,沈文芥至今对裴邵骑马都还有心理阴影,此后的秋猎冬狩都绕着他走,虽然没过多久,他就失去了随驾狩猎的资格。
  听见沈文芥哼哼唧唧地磨牙,程慕宁笑看他一眼,“辛苦了,补偿你。”
  她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沈文芥怔了一下,迟疑地接过来,“什么?”
  “阿楹给你写的信。”程慕宁说:“和鹭州的军况一起寄过来的。”
  沈文芥当即将信塞进袖子里,脸色有些不自然,嘟囔说:“阿楹……你们何时这么熟了?”
  “我现在可是她的闺中密友。”程慕宁莞尔道:“她什么都说给我听。”
  沈文芥的耳朵更红了,还想说什么,那边裴邵就已经看过来了。他虎躯一震,赶忙与程慕宁拉开了距离,“我先回去了,陆小少爷还等着我给他喂饭呢。”
  程慕宁扬眉,远远与裴邵碰了个目光。
  两人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说尽了。
  猎苑的夜晚喧嚣聒噪,冷风拂过草野,林间草木簌簌,一时间没有篝火狂欢的氛围,反而显得肃杀无比。
  程慕宁却一如既往地悠然自得,帐中点着龙舌香,她盘腿坐在氍毹上,等裴邵的空隙里还在空白纸上画了几笔。银竹探头一看,原来是猎场的路线图。
  与殿前司准备的地形图不同,程慕宁的图虽简单,但上面添了几条并未收录的小路和荒地。
  不得不说公主的记性是真好,已经几年没有来过猎苑,单凭幼时的记忆,竟然还能将路线摸得一清二楚。
  银竹心下正感慨时,帐篷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程慕宁撂下笔,盯着帘子看了好一会儿,没有等到裴邵,倒是见周泯从帐篷外逮了个人进来。
第93章
  一个异域打扮的女子。
  只方才下轿时远远一眼,程慕宁就记住了这个站在图雅身后的女子,看她的穿着应该是婢女。周泯手劲大,她脖颈被捏住满脸涨红,好像就快要窒息昏死过去。
  程慕宁撑桌起身,抬了手示意周泯放人,打量着人说:“怎么回事?”
  乌蒙婢女两手扶住脖颈,跌坐在地上喘息。
  周泯说:“回公主,这人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营帐外做什么?乌蒙的婢女,必定不怀好意。”
  说罢,周泯又朝那人喝道:“说!乌蒙想做什么!”
  程慕宁的目光亦是静静放在她身上。
  婢女缓过气来,却是调整了跪姿,恭恭敬敬朝程慕宁行了一礼,哑声说:“奴婢宝音,见过永宁公主。奴婢今夜背着图雅公主前来,是想告知您可敦的消息。”
  程慕宁唇畔顿了一下,却并没有露出急切的神情,只踱了两步上前,边用帕子擦着虎口的墨渍边说:“可敦?”
  “是,奴婢曾是可敦的侍女。”宝音这样近距离地观察程慕宁,便能发觉亲姐妹之间的确有几分相像,可面前这个人少了几分永昭身上的柔和,宝音说话因此更为谨慎:“可敦手腕上有道疤,据说那道疤,是她幼时在猎场误入陷阱,被吊在树上一整晚落下的,她还说若非永宁公主及时找到她,她恐怕要冻死在林间。可敦每每与奴婢提起您,都说您是她的守护神,所以公主给她的玉佩,她像护身符一样带在身边。”
  程慕宁垂目,眸色漆黑。
  这个人知道永昭的私事,永昭应该足够信任她。
  程慕宁沉默片刻,但仍未打消疑虑:“起来说话吧。”
  宝音松了口气,起身道:“多谢公主。”
  程慕宁坐下说:“永昭在乌蒙,过得可还好?”
  “奴婢今夜来就是想告知公主。”宝音顿了一下,抿唇说:“一个多月前可敦卷入王庭内乱,图雅公主将她带到五毒山以作惩戒,那个地方豺狼遍地,是将士夜猎的地方。永宁公主应该知道,可敦身子娇弱,连弓箭都拉不开,何况图雅根本没有给她武器。”
  宝音觉得大周这位永宁公主好定力,听到这里,面上竟也没有一丝波澜。
  只是瞳孔的颜色深了两分。
  她没有说话,宝音继续道:“图雅公主素来不喜可敦,自打可敦嫁入乌蒙,图雅便时时寻机欺侮她。头一年可汗还因此教训过图雅,只是可汗身边姬妾众多,可敦并不是最受宠的那个。一个多月前图雅逮到机会,便想趁机要了可敦的命,翌日奴婢托人去找过可敦,可是……只找到了一截衣料,只怕是凶多吉少。”
  宝音面上的难过不似作假,帐内的气氛陡然沉下去,银竹屏息看了眼程慕宁,就连周泯都知道此刻不宜发出声响。
  程慕宁却只攥了下拇指指节,平静地说:“你是乌蒙的婢女,此次又随图雅前来,为什么与我说这些?”
  宝音跪下去,哽咽道:“因为可敦是个好人。王庭等级分明,奴婢身份低微,几次遭人刁难险些丧命,若不是得可敦照拂,奴婢现在已经是一具白骨了。奴婢感念可敦大恩,不敢对永宁公主有所欺瞒。”
  程慕宁望着她,须臾才说:“事情我知道了,难为你今夜冒险前来,不过猎苑戒备森严,周泯,将宝音姑娘低调送出去,不要惊动禁军,以免给宝音姑娘带来麻烦。”
  宝音感激道:“多谢公主。”
  她抬眼迅速打量了眼公主的神情,才福身退了下去。
  人走远了,程慕宁坐在椅上仍未动弹。
  银竹小心翼翼道:“公主,这人到底是图雅的婢女,说的未必是真的。”
  “叫人去查。”
  银竹应下,正退出去,倏地听身后哐当一阵脆响,程慕宁忽然将案上的杯盏扫落在地。
  周泯刚把人送出去,闻声止步在帐外。
  卫嶙远远走来,见周泯面上神色怪异,上前拍了他一下,“干什么,里面有鬼?”
  “嘘。”周泯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却不好在这里与他解释,只低声说:“你怎么来了?殿帅有事吩咐?”
  营帐并不隔音,程慕宁听到卫嶙说:“圣上听这山间风声疑神疑鬼,殿帅被绊住脚,让我给公主传个话,说今夜不过来了。”
  翌日清晨,程峥前往猎场看台。
  山间雾气蒙蒙,冷风专往骨头缝里吹,程峥裹着大氅与程慕宁面对面,见她眼下隐有乌青,了然道:“昨夜风大,阿姐也睡不着吧?”
  程慕宁点头,“不知是风声还是狼唳,怪吓人的。”
  裴邵闻言,在后面看了程慕宁一眼。
  程峥低声道:“一会儿我让这些人散了,阿姐回去小憩片刻。”
  程慕宁谢过他的体贴。
  只是程峥没想到,往年对狩猎都意兴阑珊的众官吏今日竟然都配备好了弓弩箭矢,一副待他一声令下,就要蜂拥而去的架势。
  程峥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脚下迟疑,入座后说:“众爱卿今日好兴致,可惜朕近来身上乏力,还是老规矩,让裴邵代朕狩猎,各位谁要是能赢了他,必有重赏!”
  这些年都是同一套说辞,谁还不知道今上是副懒骨头,不过他骑射实在不佳,勉强他下场反而会在乌蒙面前暴露短板,倒不如裴邵还能与乌蒙那几个壮士一较高下,于是众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没有戳穿他。
  那几个乌蒙使臣自然没有异议,各自拱手退下。
  然而这时,图雅却没有动弹。
  自方才她的注意力就一直放在程慕宁身上,可这位公主竟看都没看她一眼,还没有交手就令图雅感到被羞辱。她陡然高呼:“等等。”
  正要离席的众人脚下一顿。
  投过来的视线中不乏有看𝒸𝓎热闹的人。
  这个图雅,莫不是又要提出嫁给裴邵的事?
  程峥亦是把心悬起,下意识看向程慕宁。
  程慕宁正与图雅对视,就听图雅道:“听说大周的公主非同一般,不知图雅有没有这个荣幸,与公主比试比试?”
  阿日善道:“图雅,不可无礼!”
  “这怎么算无礼?”图雅无辜地说:“在我们乌蒙,挑战是一种欣赏,我欣赏大周公主,想向她邀战,难道公主不敢应战?”
  程慕宁闻言垂目,唇角仍保持着端庄的弧度。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不公平的比试,比起在马背上长大的草原公主,程慕宁这样弱柳扶风的身形毫无优势。何况众所周知,长公主在骑射上的天赋,比圣上实在也高不了几分。
  真要比,必败无疑。
  程峥当即就要替程慕宁回绝,谁料程慕宁却抬头道:“图雅公主相邀,本宫自然要给公主这个面子。不过本宫不擅长拉弓射箭,不若就比跑马如何?”
  跑马她也不擅长啊,程峥低声道:“阿姐,别勉强。”
  程慕宁含笑说:“无妨,图雅公主毕竟是客人,有朋远方来,哪有不陪客人玩尽兴的道理?”
  “永宁公主是个爽快人。”图雅说:“行,就比跑马!不过既然是比试,就得有彩头,寻常彩头配不上这场比试,依我看,不如就拿裴大人来赌一赌,我若是赢了,公主就把这个驸马让给我,如何?”
  话音落地,台上哗然声四起。
  视线纷纷转向旁边的裴邵。
  他脸上仍旧没什么情绪,事不关己般扶着腰间的钢刀,眼神冷静地看着公主,仿佛程慕宁说什么就是说什么。
  程慕宁却没有看他,也没有应图雅的话。
  她能感受到图雅对她满满的敌意,其余人或许以为这是为了裴邵,可程慕宁并没有从她看裴邵的眼睛里看到爱慕之意,她的敌意更像是一种迁怒。
  而她迁怒的对象不是程慕宁,是大周的公主。
  大周的公主……
  程慕宁一时走神,藏在衣袖里的手缓缓攥起。
  气氛忽然僵滞住了,那边角落的沈文芥清了清嗓音,说:“图雅公主这话实在不妥,先不说裴邵是个活生生的人,我大周乃礼仪之邦,拿人当赌注,那是野兽的行为!何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裴邵执掌殿前司,乃天子近臣,他的婚姻大事就算要做主,也只有裴家长辈与圣上才能做主,图雅公主这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
  图雅冷眼瞪过去,她讨厌大周的文官,张嘴就是长篇大论,叫人不知道从哪一句反驳。且这个叫沈文芥的话尤其多,图雅刚面圣时就已经领略过他的厉害,她现在但凡再辩驳一句,这个人定还有十句在等着她。
  图雅不愿与沈文芥纠缠,只好让步道:“那永宁公主觉得应当如何?”
  程慕宁已然回过神来,她莞尔道:“图雅公主对殿帅还真是情根深种,既然如此,倘若图雅公主赢了,就将殿帅今日的猎物尽数奉上给公主,如何?”
  图雅不稀罕那些野味,但旁边阿日善的眼神已经快要凝成冰了。反正此举也不是真为了裴邵,不过是想挫一挫大周朝廷的锐气罢了,图雅犹豫过后道:“我喜欢鹿肉,幼鹿的口感更好,那就有劳殿帅了。”
  她语气轻快,仿佛已经赢定了。
第94章
  猎场东西二百余里,南北三百余里,其中地势最高处是南边的黄安山。程慕宁提出以黄安山为终点,两人各执一旗,谁的旗帜先升起便算谁赢。
  图雅自然没有异议,她昨日就已经将猎场摸了个明白,此时神采奕奕,用眼神示意阿日善将她的马牵来。
  这是匹头顶烈焰红毛的战马,单看外形就非同一般。听周遭众人的议论唏嘘声,图雅骄傲地看向已然换上骑装的长公主,挑眉道:“公主的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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