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突然多了个不相熟的人,月吟浑身不自在,又觉都不说话的气氛有些尴尬,问道:“七皇子,您晕倒没事吧?”
七皇子神色有几分落寞,双唇抿了抿,道:“没事。”
母妃还是没来探望他,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期望落空了,母妃一点也不喜欢他。
七皇子看向月吟,她那双杏眼像极了母妃,看他时比母妃眼里多了些许温柔。
“你呢?你有没有受伤?”
七皇子鬼使神差,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竟然有一天会主动关心起了一名仅有一面之缘的姑娘。
月吟摇头,“谢七皇子殿下关心,民女没事。”
七皇子看着那双和母妃有些相像的杏眼,微微失神。
七皇子:“柳姑娘在危难之际护着我,这份恩情我可是记着的,姑娘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他虽不如太子哥哥位高权重,但是他宫中也有不少奇珍异宝,这些珍宝用作赏赐绰绰有余。
月吟受宠若惊,却拒绝了七皇子,“论功劳,是大表哥及时赶到拉住失控的疯马。若是疯马没有及时控制住,我抬手那一护,也是徒然,抵不过疯马的冲撞。”
月吟道:“大表哥察觉此事有蹊跷,已经和魏二哥一起着手调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谢少卿呐。”
七皇子唇上有了抹浅淡的笑,“谢少卿办事一向快,估摸着已经有锁定的人了。”
月吟眼睛眨了眨,看着坐着只到她脖颈的七皇子,好奇问道:“殿下和大表哥和相熟?”
七皇子点点头,“谢少卿曾今是太子哥哥的伴读。”
大概三四五岁的时候,自七皇子记事起,便察觉到母妃不喜欢他,父皇那会儿不常来母妃宫里,故而一些胆子大的奴才会常常欺负他,母妃有次都看见了他被欺负,可母妃并没有责罚那些奴才,她转过身去离开了,仿佛是被墙角挡住了视线,根本没有发现他被欺负一样。
他心里第一次生出了对母妃的怨恨。
此后,在他被奴才欺负的那段日子,是太子哥哥的伴读,谢行之发现了他被胆大妄为的奴才欺负,当场呵退了那奴才,安抚他。
也是谢行之和太子哥哥说了这件事,后来那几名欺负他的奴才们被太子哥哥杖杀,以儆效尤。
谢行之仿佛有读心术一样,知悉他心里对母妃的那丝怨恨,与他促膝长谈,想让他慢慢淡化了对母妃的怨恨。
他当然没听进去。
再后来,他生了一场大病,高热不退,身子难受得紧,迷迷糊糊中发现母妃在床边守着他。
母妃哭了,也憔悴了些,常常失神看着某处,不知在想什么。
原来他病得不能起身,是会换来母妃的眼泪和照顾。
母妃日夜不离地在床边守着他,直到他痊愈。
从那时起,七皇子感觉谢行之说得没错,母妃并不是全然不喜欢他,母妃也是会关心和紧张他的,只是母妃她不愿表达出来。
他也慢慢不怨恨母妃了。
七皇子敛了思绪,看向月吟,笑道:“我和谢少卿很熟呢。”
他想了想,从腰间取下随身的环佩,道:“柳姑娘是谢少卿的表妹,今日也算是救了我,这玉佩你拿着,当作是信物,往后柳姑娘想好了赏赐,同我说便好。”
七皇子将玉佩塞到月吟手里,月吟忙推脱,“七皇子,这万万使不得。”
“给你了,你就拿着。”
七皇子硬把玉佩塞月吟手里,不管她接不接受,都得将这玉佩送出去。
七皇子从地上起来,“就这样说好了,等柳姑娘想好了,便拿着玉佩来寻我。”
七皇子丢下一句就跑,生怕送出去的的玉佩就被她还了回来。
一溜烟就快没影了。
月吟看着那逐渐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拿着的玉佩,拧了拧眉。
月吟微微出神,下意识摸了摸腕子上的手镯。
想要什么赏赐?
她如今什么也不缺,若是说最想要的东西……
月吟忽然间有了个念头,有劳七皇子帮忙找人?
想了想,月吟又摇头,否了刚升起来的念头。
谢行之正在查马匹突然失控一事,暂时不能带她悄咪咪见一眼娘亲。
这样也好,此事涉及七皇子,若真的是赵黎想加害她,赵黎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失控的疯马一冲过来,她非伤即残,月吟一时间想不明白,她与赵黎无冤无仇,赵黎为何要置她于死地?
好歹毒的心!
然而月吟万万没想到,赵黎的现世报来得这般快。
秋风爽朗,吹得围猎场上的旌旗高高飘扬,呼呼哗啦的,仿佛是鼓掌的手,正在喝彩。
空旷的草场上,谢漪澜和月吟谈起不久前发生的事情,笑得合不拢嘴,“表妹你是没看到,也不知从哪里急急冲过来的马,跟魔障了似的,直奔赵黎而去。”她一下抓住月吟手臂,“哎哟!那马一撞,直接把赵黎撞翻了!听说是骨折了,如今已经被送出了猎场,回了赵府养伤。”
“我的天爷啊,那惊心动魄又惨烈的场面,我现在回想都心有余悸。”
谢漪澜顺了顺胸膛,缓解受到的惊吓,“人仰,马没翻。那失控的马倒是被哥哥控制住了。”
月吟惊愣,一双杏眼睁得圆溜,“大表哥也在现场?”
谢漪澜:“哥哥刚好路过。幸好哥哥在,否则那横冲直撞的马不知得撞上多少人。”
谢漪澜抿了抿唇,话锋一转,小声嘀咕道:“不过我怎么感觉那匹马是冲着赵黎去的?”
谢漪澜唇弯了弯,“看来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要收拾收拾赵黎。”她看向月吟,说道:“赵黎今早让表妹弹琴,我看她就是没安好心,想让表妹在众人面前出丑,好在那首曲子表妹拿手,才没让赵黎的坏心思得逞。”
谢漪澜拧眉,有些厌嫌道:“赵黎那死德性,真烦呐,果然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月吟心跳蓦然慢了半拍,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样。t
谢行之要走了她早上穿的外裳,转眼赵黎就被马撞了。
“大表哥呢?”
谢漪澜:“突然发生了这事,哥哥正查这事是否为意外。太子殿下偶然经过,哥哥现在大抵在太子殿下营帐。”
“对了表妹,哥哥叮嘱,让你别乱跑,说待他把手上的事情办完,就来寻你,有要紧事同你说。说是你前阵子问他的事情,他现在抽不开身,就给耽搁了。”
月吟本就已经很开心了,如今听到这番话,越发高兴了。
谢行之没骗她,也没故意拖延吊她胃口,真的会带她偷偷见娘亲一面。
谢漪澜好奇归好奇,但也没问表妹,问的事情太多,反而让表妹不好意思。
两人在空旷的草场上散步,此处距离她们营帐不远不近,月吟满怀期待,好像一回到营帐,谢行之就已经回来了。
月吟喜笑颜开,摘了路上的一朵小黄花攥手里玩,连足下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
忽然,月吟脚步稍顿,笑意僵在嘴角,像个木桩一样立在原处。
她目光凝滞的前方,出现了画卷上娘亲的面庞,只是那位妇人……
妇人身着华丽的宫装,云鬓高梳,发髻上簪了镂空飞凤金步摇,镶金戴玉。
与同行之人说话的她神色清冷,却是一番艳绝之姿态,额上的那颗美人痣更是衬她的倾城国色,魅而不妖,撩人心扉。
而这妇人身后跟了几名毕恭毕敬的宫女。
这位妇人的打扮无疑是宫里的娘娘。
月吟婉如五雷轰顶,被炸得七零八落,耳畔嗡嗡作响,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原处。
“表姐,哪位娘娘是?”
月吟颤抖着手指向远处,喉咙发紧发颤,呼吸话问出口的一瞬间都凝滞了。
谢漪澜顺着月吟指去的方向看,“那是魏贵妃娘娘。宣平侯魏叔的亲妹妹,佳茹和魏二哥的姑母。”
月吟脸色煞白,整个人开始发抖,难以置信地看着一直念想的娘亲。
魏贵妃?
宫里的娘娘?
怎么可能是这样?!
抢走娘亲,打伤爹爹的权贵怎么可能是当今圣上?
圣上怎能做出这等有亏德行的事!!
手里的小黄花掉地上,月吟恍惚间急急转身。
脚踩了小黄花,她失魂落魄地跑开,她脚步踉跄,不停地摇头,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掉,耳边灌不进去任何声音。
“诶,表妹!表妹你怎么了?”
谢漪澜被月吟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住了,拎着裙裾追上去,边追边喊,“表妹你要去哪儿?”
魏贵妃被声音吸引,闻声望去。
那远去的纤瘦身影逐渐模糊,魏贵妃敛了敛眉,莫名有些眼熟。
魏贵妃吩咐侍女道:“来人,去打听打听,那两位姑娘是哪家的女郎?”
已是半下午的时候,谢漪澜没追到月吟,反而因为追得急,把脚给崴了。
谢漪澜一瘸一拐往营帐走,看见谢行之宛如看见了救星,瘸着脚赶过去,焦急道:“哥哥快去寻表妹,表妹情绪有些不对劲儿,往那边的树林去了。”
谢行之面色骤变,仿佛猜到了什么,紧张确认道:“她可是看见了魏贵妃?”
谢漪澜猛点头,“表妹问了我那是谁,我……”如实说
这三个字还没从她嘴里说出来,谢行之如离弦的箭,匆匆离开。
衣袍掠过间,带过一阵急切的风。
谢漪澜望着谢行之急匆匆的背影,喊道:“哥哥,表妹往那片林子深出跑了!”
谢行之回了一声,一个箭步翻身上马,急急往谢漪澜说的那片林子策马而去。
他就不该急着先办赵黎那事。
“驾!”
谢行之双腿夹紧马腹,马鞭挥打在马身上,火急火燎赶去。
马蹄阵阵,扬起一片尘土。
在飞扬的尘土中,谢行之的身影渐渐远了……
山林空寂。
月吟失魂落魄地走在山里,也不知道要前往何处,只想快些逃离那个地方,心脏仿佛被人掏出来,又撕裂开了。
山路已经不能称之是路了,杂草丛生,满是荆棘,月吟专走荆棘丛生的地方,让那划伤的痛感提醒她方才看到的都是真的。
娘亲是魏贵妃,是被宣靖帝抢走了。
那七皇子就是娘亲和宣靖帝的孩子。
月吟眼睛渐渐被泪水模糊视线,前面的路慢慢看不清了,脚下忽然被藤蔓绊住,她被伴倒在地上。
这一摔,月吟心里压抑的情绪全借此发泄了出来。
她双臂环住膝盖,像一只刺猬一样蜷缩成一团,失声痛哭起来。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身子都在跟着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她哭得抽搐的肩头被只手臂揽住,她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清冽气息扑鼻而来。
谢行之坐在地上,揽着痛哭的她埋进胸膛,心疼地揉了揉她头,轻抚她被背脊。
月吟满脸都是泪,埋首在谢行之胸膛,纤白手指沾了泪,紧紧揪着他衣襟,像是找了可以倾诉的人,哭得越发伤心了。
月吟哽咽着,断断续续说道:“我找到娘了,可娘亲怎么会是她?”
她埋在胸脯不愿抬头,脸哭得跟只花猫一样。
谢行之垂眸看着,心脏泛疼。
他低头,蹭了蹭她发顶,在她冰冷的耳畔低声安抚道:“阿吟,魏贵妃娘娘没有忘记你,她也在想你。”
月吟哽咽道:“你骗人,我才不信。”
“我不是在哭这个,我一时间不能接受……”月吟揪着谢行之衣襟,哭得吞声饮泣,“不能、不能是贵妃娘娘。陛下怎么能……”
她哭得咳了一声,心悲痛到了极点。
爹爹在沙场上保家卫国,可皇帝却定了爹爹的罪,此后还抢了臣妻。
谢行之拥她更紧,动作轻柔地给她顺着气。
谢行之:“我当时任太子伴读,久在宫中,一些事还算清楚。娘娘右手手腕上有道长长的疤。娘娘当年割腕想了结余生,但最后被救了回来,此后手腕上留了疤,右手也不能使太大的劲。”
“娘娘一心求死,陛下因此才为崔叔平反,还了崔叔清白,但前提是娘娘要活着,不可再寻死。”
月吟泪盈满面,哽噎着说话,“我没有怨恨、责怪娘亲的意思。娘亲和爹爹恩爱,当年就是一场无妄之灾。”
月吟:“我、我难受,想起来就难受。”
“哭吧哭吧,放声哭出来。”
谢行之紧紧地抱着她在怀里,陪在她身边,等她把情绪都发泄出来。
已近黄昏,天色渐渐暗了。
山林的光线越发昏暗。
马不知跑哪里去了,谢行之牵着魂不守舍的月吟往回走。
灌木和草丛把路遮挡完了,寸步难行,谢行之走在前面,拿长枝将挡路的荆棘灌木拨开,护住走他后面的人。
月吟也不知道她怎么寻了这些地方走,见谢行之衣袖被划破了,她心生愧疚,“对不起大表哥,我不该走这些地方。”
哭过的声音沙沙闷闷的。
谢行之握紧她手,“不许再说道歉的傻话,是我执意来寻你的。”
谢行之牵着她走在灌木丛生的林间,天色越发暗了,这样慢慢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
“阿吟,在这里等我,我去寻马来。”
谢行之将怀里的火折子给月吟,揉了揉她头,道:“我那马识人性,应该就在附近没走远,在此等我片刻。”
月吟握紧火折子,让谢行之放心离开,“我不怕黑的,大表哥。”
谢行之松开她手,走在灌木丛生的路上。
昏暗的林间,那抹背影渐渐远去,月吟垂眸看眼手里的火折子,唇浅浅扬了扬。
倏地,谢行之脚下踩空,山路上被灌木树叶遮盖的地方有个大坑,他眨眼间就掉了下去。
月吟只听得掉落的声音,人就不见了。
她心里一紧,忙奔了过去。
圆口大坑,里面黑漆漆的,不知有多深。
月吟心紧到了嗓子眼,跪趴在坑边,天色暗淡下看不见谢行之的身影。
她急了,朝黑漆漆的坑里喊,“大表哥?!”
有回声传来。
等了好一阵,才有回复她的声音。
“我没事,阿吟别怕。”谢行之声音有些发抖,“这坑深,别靠近。”
月吟听出他声音里的不对劲,顿时慌了神,忽地瞥见手里的火折子,“我、我这里有火折子,大表哥把周围照亮就不怕了。”
她正欲扔火折子,深坑传来声音,“留着,给你的。”
月吟没听谢行之的话,将火折子扔进深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