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桃春晴——尔屿【完结+番外】
时间:2024-12-15 17:11:51

  马车离宣平侯府远了,素来准时上值的谢行之来晚了一刻钟。
  皇城里的气氛也好不到哪里去。
  宣靖帝中风大半个月了,却没有好转的迹象,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嘴里含含糊糊说不清话。
  太子和魏贵妃两人轮流守着宣靖帝,偶尔有妃嫔和其他皇子过来,担心打扰宣靖帝养病,没待多久便离开了。
  七皇子来了龙榻前,宣靖帝没醒,魏贵妃还是像往常坐在贵妃榻上失神地望着龙榻这边。
  七皇子心疼,过去劝道:“母妃,您都连着守了父皇好几日了,身子会吃不消的。您回宫歇息,父皇这里小七来守。”
  魏贵妃在一片恍惚中回了神,怔怔望着九岁的儿子。她坐下时,儿子足足高出了她两个头。
  皇帝为了一己私欲,夺人妻子,残害忠良,在她心里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就是小七……
  他和皇帝不同。
  小七纯真善良,让太子和谢行之抚平了他心中的怨念。
  今后他该何去何从?
  魏贵妃敛了思绪,温声说道:“不碍事,你今日的功课都做了?回去先把功课做了。”
  七皇子微微失神,这是母妃为数不多的几次过问他功课,他笑了笑,“今日太傅留的功课不多,等太子哥哥过来,我就回去做。”
  “那就先去把功课做了,再过来。太子估摸着也快处理完朝政了,”魏贵妃说道:“母妃不累,你先回去吧。”
  七皇子难得见母亲好说话,乖乖顺从母亲的意思,离开寝殿回宫里去做功课了。
  这厢,七皇子刚走不久,宣靖帝痛苦的咳嗽几声,悠然转醒。
  然而内殿却没有侍从。
  宣靖帝身子大不如前,在龙榻上挣扎好一阵也没有起来。魏贵妃见状,走了过去,她眼里有浓浓的恨意,宣靖帝亦是,谁也不比谁的恨少。
  “毒妇!”
  宣靖帝干涸泛白的唇瓣动了许久,才艰难地从唇里说出了两个字。
  魏贵妃行至龙榻前,居高临下看着消瘦得有些变了模样的宣靖帝,“最毒妇人心,陛下不是不知道。”
  “陛下前几日还在说臣妾胆子大,臣妾如今也不枉陛下的信任,胆子大了些。”
  魏贵妃冷眸里的杀戮没藏着掖着,垂眸冷看宣靖帝,“臣妾等今日,已经等了十一年,这十一年中,没有一刻不想杀了陛下!”
  “陛下平日里点的香,被臣妾动了手脚。那香,乍一闻,闻不出什么,这香厉害就厉害在这里。香闻多了,再加上这段时间天气转凉,增加了陛下中风的机率。臣妾和太子费了好大力气才寻到的这毒香,这殿中都是太子的人,陛下喊破嗓子也没人来救驾。”
  魏贵妃轻笑,“陛下含含糊糊连话都说不清了,臣妾便也不怕陛下知道所有事情。陛下真应该谢谢三郎,是他让陛下多活了几日。”
  “两日后,是我和三郎定情的日子。”
  宣靖帝颤颤巍巍抬起手,费了好半天劲才把手臂抬起,面目狰狞地指向魏贵妃,咳嗽几声怒道:“毒、毒妇,该杀!”
  魏贵妃狠狠拍开宣靖帝的手,“陛下不仁,莫怪臣子不义!”
  “小七、七……”
  “小七是陛下的儿子。”魏贵妃想起往年的事情,眼眶盈了泪水,“陛下的儿子就是命,我的女儿就不是命了吗?!”
  “小七高热不退的时候,我就在想,小七生病时有人陪,我女儿呢!她生病了可有人照顾?!她还那么小,就没了娘,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
  魏贵妃想起月吟纤瘦的身影,心疼地眼泪止不住流。
  魏贵妃擦干眼泪,笑道:“难为陛下再多受两日的苦,还有两日就解脱了。”
  她伸手,将明黄的龙帐卸下,遮住宣靖帝狰狞的面目。
  两日以后,她会亲自取了解皇帝,已告她夫君在天之灵。
  月吟在魏老夫人的同意下,去过母亲曾居住的蘅芜苑了。
  屋中陈设一尘不染,仿佛母亲昨日就住在蘅芜苑一样。
  这日,月吟在蘅芜苑的水榭亭坐着,望着蘅芜苑的高大的柿子树。
  再过几个月,柿子就成熟了。
  黄澄澄的柿子,好看也好吃,娘最喜欢吃柿子了。
  月吟双手托着下颌,笑盈盈望着小豆子一样的青柿子。
  倏地,两位闲谈的婆子路过,仿佛没有注意到远处水榭亭这边还坐着人。
  “我刚才出府去买菜,好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定远侯世子,就是那个谢少卿,他追犯人追进了条胡同,那胡同里面是块破败荒芜的地。然后我就看到谢世子被人从后面推到口井里,那井早枯了,那老深了!犯人拿大石头压住井口,堵了井口。”
  另一婆子心惊胆战,“那枯井里岂不是暗无天日?把人给堵枯井里了。”
  “是呀,我惜命怕死,逃得远远的。那井就在崇德坊那边,离咱侯府也不近。”
  两位婆子渐远,说话的声音也远了。
  月吟一字不落听了进去,脑中像是炸开了,耳畔轰鸣,什么也灌不进去。
  谢行之不能待在暗无天日的枯井里t,会闹出人命的。
  月吟霍然起身,吩咐丫鬟道:“备车!去崇德坊!”
  她脸色煞白,匆匆离开水榭亭,双脚迈步间不自觉软了。
  “玉盏,你去定远侯府,让侍卫快点赶来崇德坊救人。”
  月吟嗓音怕得发抖,心紧到了嗓子眼。
  ……
  崇德坊。
  马车只能停到胡同口,月吟拎着裙裾,着急忙慌往胡同里跑去。
  她累得气喘吁吁,一眼就看到了荒凉地上的一口井。
  巨大的石头压在井口,把枯井堵得严严实实,枯井周围长满了枯黄的杂草。
  破败之处的房屋也长满杂草,四周一片死寂。
  月吟失神地看着井口的大石头,一颗心跌入谷底,双腿更软了,踉踉跄跄下险些摔倒。
  月吟跑到井口,使出全劲去推大石头。
  女子的力量终究是薄弱,大石头分毫微动,还是堵着枯井口,只余了井口的一丝缝隙。
  她看不清枯井里的情况,一片漆黑。
  月吟拍了拍大石头,朝枯井下扯着嗓子喊,“谢行之!谢行之你在里面吗?”
  “你回答我?!”
  除了她回音,没谢行之的回应。
  月吟心里咯噔一声,不好的预感随之而来,吓得脸更白了。
  月吟双掌虎口放在唇边,又朝井里喊道:“谢行之,你别怕,我已经去叫人了。”
  “你再等等我,这次我也可以把你救出去。”
  无助的恐慌涌了上来,月吟害怕得哭了。
  倏地,一双手臂从后面揽着她,她落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中。
  “阿吟,好久不见。”
  谢行之双臂环住她,下颌枕在她纤薄的肩膀上,“阿吟还是一如既往紧张我。”
  “一日不见,如隔五载。”谢行之一声冷笑,“当初阿吟不告而别,可真狠心,连梦里都不曾相见。”
  
第61章
  自从月吟几日前不告而别,谢行之就再也没见过她了,有关她的一切,他还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的。
  谢行之本以为能和月吟能在梦里相见,然而并不如他的意。
  那药效消失了。
  谢行之没有再梦见月吟,月吟从被接走以后,就仿佛消失了一样。
  聂松父子被捉,关押牢中等待斩首时,聂涛一夕之间成了等待处决的牢犯,他一时间接受不了,怒而大骂谢行之,借此发泄心里散不出去的怒气。
  谢行之这才知道两人之所以共梦,原来是因为那叫鸳鸯散的情药。
  鸳鸯散比一般的情药,药效要猛烈,也和一般的情药不一样。
  中了鸳鸯散的人,会念着和她亲近过的人。
  亲近的人亦是如此,会日思夜想,夜里只要想念,那一亲芳泽的姑娘便踏梦而来。
  相见的场景全凭自想象。
  月吟和谢行之先后中了鸳鸯散,那些难以启齿的梦便也越来越频繁。
  但鸳鸯散的梦也是有时限的,只有四个月。
  四个月过后,药效慢慢消散,之后那些难以启齿的梦也消失了。
  谢行之竟不想月吟被接回宣平侯府的这段时间,恰好是鸳鸯散失效的时候。
  今日,是谢行之没见到月吟的第五日,他念得快疯了。
  偏偏魏衡在他耳边喋喋不休,比树枝上的麻雀还要聒噪,叽叽喳喳吵个不同。
  魏衡炫耀,他已经同爹娘提了求娶月吟的事情,爹娘也同意了,只等小妹魏佳茹偷偷打探月吟的意愿。
  “若是不出意外,我和表妹的亲事就这样定下了。”魏衡高兴地拍了拍谢行之肩膀,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我和表妹成亲那日,我要多敬谢兄几杯,在定远侯府的时候,表妹多亏了谢兄的照拂。”
  谢行之看着魏衡脸上喜悦的笑容,说道:“何须让旁人去问?我就能给魏兄答案。”
  答案,现在有了,魏衡也知道了。
  秋风萧瑟,卷起荒芜地上的枯叶,沙沙作响。
  谢行之松开月吟,往小道拐角处头去目光,与魏衡打了个照面。
  与魏衡投过来的目光相撞,谢行之慢慢眨眼,唇上微微扬起一抹笑。
  魏衡眼底落寞,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背影略显落寞。
  倏地,月吟一气之下推开谢行之,生气地从他身边越过,离开枯井。
  谢行之拉住月吟纤臂,大力之下把人拽回身边。
  月吟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仰头气鼓鼓望着谢行之,她感觉自己被谢行之玩弄了,只觉方才的自己像个傻子一样。
  “谢世子放开我,我要回府了。”
  月吟心里闷了一股气,她哭啼窘迫的模样还被谢行之看见了。
  她又生气,又难为情。
  谢行之没松手,手掌反而滑下,握住她纤白手腕,“还是方才的全名好听。”
  月吟抿唇,耳尖不自觉红了起来。她转了转手腕,试图从谢行之手里挣脱出来,可却没有结果,手腕被他握得更紧。
  两人在枯井边僵持了有一阵。
  月吟放弃了,任由手腕被谢行之握住,她还生着气,樱桃小嘴都能挂油壶了,“大骗子,骗人一点都好玩。”
  “那我先给阿吟赔个罪。”
  谢行之认真给月吟赔了个不是,又认真哄了她许久,嘴巴都快说干了,才见月吟抿抿唇,脸上的小情绪敛了几分,但仍在生气。
  谢行之垂眸,看见月吟腰间系了他赠的那枚镂空鎏金香囊球,唇上有了浅淡的笑。
  月吟下意识遮了一下香囊球,心跳快了几分。
  香囊球内壳刻了字。
  月吟抿唇,对谢行之认真道:“以后不要拿这件事骗我出来,我才不会上第二次的当。”
  “管你掉到哪里去了,我才不来找你,等你自身自灭,等别人来救。”
  月吟语气有些凶,白嫩的香腮鼓了鼓,狠狠瞪了谢行之一眼。
  谢行之没被她这副模样惹恼,眼底反而有了笑意,道:“阿吟如今可认清了自己的心?”
  月吟另一只手抬起,捂住心口,仿佛不让谢行之窥探心思一样。
  谢行之挑明道:“阿吟方才担心害怕,怕我有个闪失。阿吟还是一如既往地紧张我,阿吟心里是有我的。”
  月吟眼睫垂下,梗着脖子支支吾吾解释道:“我、我就是……”
  月吟语速快了几分,像是遮掩什么一样,“我就是担心谢世子出事,谢世子这个怪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谢行之摇头,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话,“阿吟说谎了。阿吟觉得这支支吾吾又蹩脚的话,能骗得了我?”
  谢行之:“心跳是不会骗人的,突然蹿升的情绪,也不会骗人。”
  月吟心里一紧,一只手腕被谢行之握住,仿佛能被他断出脉搏,而她捂住心口的手,能感受到砰砰乱跳的心,仿佛真的被谢行之说中了一样。
  和谢行之待在一起时,她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也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还会因为他的某个举动,扰得心头鹿撞,特别难为情。
  但也有感觉心里暖暖的时候。
  月吟拧了拧眉,“我不知道。”
  她抬头看了眼谢行之,有些茫然无措,“我真的不知道。”
  她也是头次遇到这样棘手的问题,真让人头疼。
  在扬州时,她接触的外男不多,基本上都是因为身世排挤、欺负她的男子。
  他们哪跟谢行之一样。
  她真的不知道要不要和谢行之。
  谢行之问道:“阿吟想知道答案?”
  月吟抬头怔怔看着谢行之,须臾后迷茫地点了点头。
  倏地,谢行之往前一步,松开月吟手腕,而那松开的手,忽然环住她纤纤细腰,揽入怀中。
  谢行之低头,吻上她微张的唇。
  两唇相贴,在片刻的静置中,谢行之吻着她,极尽温柔,抬手托着她后脑勺。
  耳边再无其他声音,彼此熟悉的气息混在一起。
  月吟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愿意去想,但能感受到砰砰乱跳的心,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比以往流快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谢行之才缓缓松开她。月吟恍惚,整个人懵懵地站在原处,愣住看着他。
  谢行之伸手,指腹敛去她娇艳红唇上的水光。
  “阿吟现在知道答案了?”
  月吟晃过神来,看着谢行之时,脸不自觉就红了起来,着急忙慌地避开他视线,垂眼看着他衣襟。
  谢行之把她抱在怀里,她头刚好贴着他胸脯,“阿吟,我们成婚吧。”
  “媒人择吉日,去宣平侯府提亲。待长辈们定下良日,我们就完婚。”
  月吟羽睫轻颤,心跳蓦地慢了半拍。
  在良久的沉默中,月吟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一样,红着脸,缓缓点了一下头,“我……”
  沉重悠扬的钟声倏地响起。
  余音悠长。
  悠长的余音方停,钟声又响起了。
  月吟愕然,闻道:“这钟声是?”
  谢行之敛了下眉,面色微变,“宫t里的丧钟。”
  谢行之:“陛下,驾崩了。”
  月吟双眼睁大,不敢相信地看着谢行之,愣怔了好一阵。
  “那我娘该何去何从?”月吟担心害怕,攥紧谢行之衣袖,话一说出来都是颤抖的,“娘会殉葬吗?”
  不久前,皇宫。
  魏贵妃端了碗热气腾腾的药来到宣靖帝寝殿。
  太子正在龙榻前守着宣靖帝,见魏贵妃这一来,他起了身,让开龙榻前的位置。
  魏贵妃端着药走到龙榻,居高临下看着瘦脱相的宣靖帝,“陛下,时候不早了,该喝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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