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姑娘终于心动了。
屋子里,月吟还捂着心口,直到很久才平复下来。
跟谢行之单独待一块儿时,她总是莫名其妙心跳如擂,完全是没有节奏的跳动,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了。
她还在想谢行之的事情,然而还没有答案,有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就发生了。
宣靖帝中风有段日子了,虽醒来了,但却行动不便,整日卧在床榻上,且他时而清醒,时而昏厥,连御医都束手无策。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便代替宣靖帝处理朝政事务。
太子有治国能力在宣靖帝之上,短短几日就将朝中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让诸位臣子的心稳了下来。
宣靖帝这一病,让魏老夫人偷偷把月吟接回了宣平侯府,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接外孙女回去的时候。
魏老夫人当日来的,当日就带走了月吟,行囊一切从简,不会引人瞩目,她早在府中为月吟准备好了一应用度。
谢行之对这事浑然不知,又逢在大理寺处理案子,下值晚了些,待他回来时才被告知月吟下午被魏老夫人接回了宣平侯府。
寂寥夜色中,谢行之望着没有点灯,漆黑一片的皎月阁时,心里空荡荡的。
她回去了,就这样被接回去,只带了一个行囊。没给他留只言片语,趁着他在上值时离开的。
她带没带他送的相思豆金手镯和镂空鎏金香囊?
宣平侯府还有一位属意她的魏衡。
谢行之面色阴沉,比这夜色还要黑,愤懑的醋意如洪水决堤般涌入他眼底。
第60章
月吟下午被接回宣平侯府时,魏老夫人便领着月吟拜见了府上的长辈。宣平侯府的人丁没定远侯府旺,府上只留了魏老夫人所出的这一房。宣平侯与发妻育有两二一女,大儿子业已成婚,现今镇守边关,二儿子便是月吟熟悉的魏衡,小女儿也是平素待月吟极好的魏佳茹。
此时的宣平后府,魏老夫人院中灯火如昼,热闹非凡。
软榻上,魏老夫人拉月吟坐在身旁,月吟这孩子越看越像她女儿年轻时的模样。
祖孙两人相见,两眼泪花,有太多话说不完,聊起来便忘了时辰,一直到夜色渐深,魏老夫人才恋恋不舍地放月吟离开。
魏衡吃罢晚饭便留在了魏老夫人这边,主动把送人的活儿,揽到身上,“表妹初来乍到,对府上不熟悉,不妨让我送表妹回去。”
他做梦也没想到,柳家表妹不是柳家表t妹,是他的亲表妹。
是他姑姑和崔叔唯一的血脉。
“也好。”
魏老夫人笑容满面,没有拒绝,想必这两兄妹也有些话要说,她看向月吟,道:“阿吟,你住的浅云居与你母亲阿瑶的蘅芜苑挨着,我早就让人将屋子打理出来了,就等着把你接回来。”
如今皇帝这一病,太子代为处理朝中政务,魏老夫人终于等来了接人回府的机会。
月吟拜别魏老夫人后,跟在魏衡后面,越来越期待新的住处。
她想,明日要去母亲的蘅芜苑看看。
勋爵人家的宅子都大,月吟才将定远侯府邸熟悉,又被接回了宣平侯府,面对眼前陌生的亭台楼阁,她一时间分不清东南西北,昏暗的烛光下看什么都是陌生的。
寂静的夜,只有OO@@的脚步声,魏衡发觉月吟没跟上来,有意放慢脚步,后来便索性走到了月吟身旁,与她并肩而行,“表妹,想来这就是冥冥中的缘分,我初见表妹时,便有种熟悉的感觉。”
灯火将两个影子拉得长长,都快凑一起去了。
月吟心中感慨万千,“我也没想到爹娘原是京城中人。”
她弯唇笑了笑,道:“往后我要替母亲在外祖母身边尽孝。”
因月吟这一番话,魏衡想说的话不自觉咽了回去。
眉眼敛了敛,魏衡垂眸忽见月吟腰间垂挂的镂空鎏金香囊球,目光一顿。
方才她在与祖母的聊天中,这枚香囊球垂落一旁,被遮挡住了。
这鎏金香囊球做工精细,是姑娘家喜欢的样式。
魏衡不禁陷入沉思,表妹香囊球也有了,那他下次该送什么给表妹好?
察觉到目光,月吟下意识垂眸,谢行之送的香囊球正垂挂在她腰间,她本能地用长袖遮了遮,掩住那香囊球。
魏衡敛了目光,领着月吟往浅云居去。
浅云居。
屋子足足比皎月阁宽敞两倍,小厅和卧房相接处挂个撮珠帘子,帘子是串成花儿的图案,轻轻拨动便是簌簌珠帘声。
三层落地烛台燃的蜡烛照亮一室。
清一色黄梨木家具秀气淡雅,书案、画案、美人榻、雕花衣柜一应俱全,粉彩茶盅,白玉瓷瓶,那黄梨木雕的博古架上还摆放着许多雅致的小器。
窗柩旁的汝窑梅瓶里插了两三枝盛开的白玉兰,屋中芳香四溢。
屋子往里,紫檀雕花拔步床前放了一面美人戏猫的曲屏,将里外隔开,而层层叠叠的烟粉色罗帐垂下,又将床榻内外分隔开来。
绣被罗帐,散发着袅袅甜香。
玉瓶玉盏拎着包袱,随着月吟进屋,愣愣看呆了片刻。
玉盏不禁感叹道:“姑娘,这浅云居的屋子布置得真好看。”
月吟点头,那莲花铜制香炉里升起缕缕轻烟,香香甜甜的格外好闻。
月吟打了个呵欠,有些疲乏了,“东西明天再收拾吧,和外祖母聊着聊着忘了时间,竟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
匆匆洗漱后,夜已经深了。
月吟躺在紫檀雕花拔步床上,隐隐约约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紫檀味,清冽的味道夹杂在香甜的薰香里。
屋中一切都是新的,月吟有些不习惯,裹着锦被翻了个身。
她让丫鬟在床头留了盏蜡烛,与没把两边的罗帐全部放下,只垂下了床尾的烟粉色罗帐。
昏黄的烛灯下,月吟看着帐前垂落的如意纹镂空银球,看着看着微微出神。
她蓦然起身,掀开被子,匆匆穿上鞋子,拿上了床头烛台去了梳妆台。
一骨碌爬回拔步床,月吟手里拿了谢行之送她的镂空鎏金香囊球。
香囊球和帐前垂落的银球不一样,比镂空银球小了一圈,是缠枝花纹的,里面装了配置好的香料,香久不散。
月吟将精致小巧的香囊球凑近了些,依旧能闻到淡淡的桂花香。
谢行之说,若是香囊球里的薰香味道减淡了,他重新配香料。
月吟靠在床头,下意识握紧鎏金香囊球。
她离开定远侯府时,谢行之还在大理寺当值,她便没跟谢行之道别,没留信,也没捎口信。
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他小气,又爱记仇,定是在心里把她狠狠骂了一顿吧。
想起他那些因为生气就惩戒她的法子,月吟怯怕,忙捂住嘴巴,唇瓣紧紧抿住。
但她已经回宣平侯府了,也不在皎月阁了,谢行之一时间拿她没办法。
难不成他还擅闯宣平侯府来惩罚她不成?
月吟唇弯了弯,这么一想也不担心了。
掌心松开嘴巴,月吟又拿出那枚镂空鎏金香囊球,就着烛光细看。
缠枝花纹雕刻细致,月吟好奇之下将最外面那层扣子打开,外层上下半球分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同心鎏金半圆香盂。谢行之激将配好的香料攥成香丸,放在半圆形的小香盂里。
香囊球这种物什,一看就是姑娘家擅长的。
谢行之他却……
月吟唇瓣轻抿,忽觉倒是谢行之像个贤惠的姑娘。
上次、上次还给她做月事带来着。
月吟心跳如擂,整张脸在不知不觉中羞红起来,太难为情了。
压下砰砰乱跳的心,月吟心思回到香囊球上面来。
等这香丸里的香味散尽,她就自己配香料,不去找谢行之。
俄顷,月吟忽然发现香囊球内壁好像刻了什么东西。
床头的烛火太暗,她看不清刻的什么,手指摸了摸,指腹触到香囊球内壁的不平,的的确确刻了东西,像是刻了两个字。
一个笔顺有些复杂,一个笔顺简单。
月吟依稀辨别着,那笔顺简单的字,好像是她的月字。
指端仿佛被烫住了一样,月吟一惊,立即收回手指。
心脏狂跳不止,月吟探身,将床头烛台拿过来。
烛光将帐内骤然照亮,月吟就着这亮起来的光,终于将两个字看清。
“澄月”
谢行之竟在香囊球里刻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而这两字的对面,同样位置,也刻了两个字谢崔。
两人的姓氏,也一并刻了上去。
月吟心跳莫名加快,呼吸也急促了起来,脑子胀乎乎的,耳畔仿佛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宛如一切都静止了。
她放下烛台,蓦地合上香囊球,上下半球的暗扣紧紧合上,澄月两个字被关在了镂空鎏金香囊球里面。
月吟说不出的慌乱,把剩下的一半床帐拉了下来。
床榻内一片漆黑。
月吟慌乱地把严实扣上的香囊球握在手里,整个人缩进了锦被,不再去想这件事。
夜阑人静,此刻宣平侯房中,仍有谈话声。
魏衡把月吟送回浅云居后,立即就去了爹娘那边一趟。
“爹,娘,儿子想告诉二老一件事。”
魏衡面露喜色,他太高兴了,一刻也不想再隐藏心里的情愫,对爹娘道:“儿子早前便属意月吟表妹,如今表妹认祖归宗,儿子想求娶表妹,望爹娘成全。”
宣平侯夫人脸上乐开了花,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好好,娘盼你成亲盼了好久!你大哥和大嫂在边疆,也就过年的时候才回来,娘心里念着也没办法。”
“月吟那孩子,我在定远侯府也见过,今日又在你祖母那边又见了一面,那孩子温顺乖巧。最重要的是,那孩子心地善良,是难得的好孩子,为了给谢芸母女俩报仇,才留在的定远侯府。你祖母这几日沉浸在喜悦中,对那孩子喜欢得紧。”
宣平侯夫人高兴之余,又开始担忧,重新坐了下来,说道:“就是不知月吟那孩子是否有意,感情要合的来才行。佳茹和月吟投缘,改明儿我让加茹帮你问问。”
魏衡开心道:“谢母亲。”
“这事得抓紧。”
一直没说话的宣平侯忽然开口。
宣平侯夫人:“再抓紧也不能立刻就办。月吟刚从定远侯府到咱们府上,总得让孩子先适应适应。再说了,月吟即便同意,还要私下悄悄问问魏贵妃娘娘的意见。”
宣平侯心里叹息一声,也不说话了。
他敛了敛眉,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不是他催,是谢家那边怕是有人早盯上了。
秋猎在围场上,月吟紧张谢行之都紧张成了那样了,再见彼此时,有种生死重逢的庆幸珍惜。
他儿子的这么亲事还不知有没有苗头。
宣平侯放下茶杯,心里是希望这刚寻回来的外甥女成儿媳的。
想起很久之前,他、崔a、定远侯在一起闲聊,他带了个大儿子,定远侯也带上了他的大儿子谢行之,就崔a孤家寡人一个。那时崔a虽在魏家下了聘,但还没正式迎娶他妹妹阿瑶。
那时谢行之小t,就喜欢去找崔a,崔a便逗谢行之,往后把女儿许给谢行之。谢行之欣然答应了。
后来,没等到崔a迎娶他妹妹阿瑶,皇帝起了夺他妹妹的念头,给崔a扣了大好一个罪名。
秋猎之后,他和定远侯问了月吟崔a埋骨之处,悄悄去过一趟扬州那边,偷偷祭奠了崔a。
斯人已逝,就是当初那话不知还算不算数。
翌日,秋高气爽。
谢行之一早就去了母亲那边,谢漪澜也在。
谢行之神色略显憔悴,眼下一圈鸦青,俨然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
谢漪澜惊了眼睛,忙关切问道!“哥哥,月吟突然走了,你该不会一宿没睡吧?”
母亲已经跟她提了哥哥属意月吟,但月吟秋猎时就亲口跟她说了,对哥哥无意,谁都不嫁。
然而谢漪澜从两人平日的相处中,好像隐隐约约感觉到月吟对哥哥有些意思,估摸着是因为害羞,慌乱之下才说的不嫁。
昨日月吟被接走时,哥哥不在,两人还没正式道别呢。
谢漪澜有些惋惜,没想到月吟这么快就被接回去了,成了别人的表妹,哥哥也不能每日都见到月吟了。
谢漪澜倒还好,她与魏佳茹关系好,她可以随时下帖子去宣平侯府。
就是她哥哥,一个外男再去找月吟,就太不合适了。
谢行之没回谢漪澜的话,“我和母亲有话说,你先回去。”
大夫人估摸着也猜到了点什么,让谢漪澜离开了,同时也屏退左右。
大夫人说道:“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谢行之认真道:“母亲,孩儿年纪不小了,是时候后成婚了。请母亲替儿子请媒人去宣平侯府提亲,求娶月吟。”
“如此着急?”
大夫人对儿子娶月吟倒是不意外,只是他竟如此急,“昨儿,月吟才被接回去。”
“听你祖母说,魏老夫人念得紧,这回心可算是踏实了。月吟才认祖归宗,我们就去提亲,这……”
大夫人虽说盼着儿子成婚盼许久了,但也不急着十天半月,“再等几日,娘和你爹亲自去宣平侯府。”
谢行之抿唇,不置一言。
“瞧你这憔悴的模样,倒真是被你妹妹说中了,怕是一夜未眠。”大夫人叹息道:“待会儿还要去大理寺上值……”
谢行之头次打断母亲的话,“母亲,儿子回来看卷宗,睡晚了。”
“好好好,就当是看卷宗看完了。”
儿子大了,也是要面子的,大夫人便没揭穿,小声嘀咕道:“死鸭子嘴硬,跟你爹一个毛病。”
大夫人对儿子道:“今日回来早些歇息,把心收回肚子里,再等个小半月,爹娘就请媒人去宣平侯府提亲。”
“谢母亲。”
谢行之在大夫人这里用罢早饭,就去了大理寺。
路上,谢行之让车夫绕道去了趟宣平侯府。
马车两过宣平侯府,却没有停下,谢行之离开时,远远就看见魏衡策马离开宣平侯府了。
两人上值的地方正好相反,魏衡没看见他。
谢行之却瞧见魏衡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月吟是他表妹了,他自然雀跃欢喜。
谢行之敛眉,放下帘子,眉宇间仿佛凝结了厚重的寒霜,让人不寒而栗。
现在魏衡要见月吟是见容易的事,他们两人平素会一起用饭吗?
谢行之闭上眼睛,用一股强大的意念将胸腔里的愤懑硬生生压了回去,宛如从胸腔中拔掉带了倒刺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