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坛?
芊芊忽然想起,这圣坛,不仅是南照国内一座宏伟的建筑,更是一个庄严神秘的机构。
它独立于王室之外,却又与国家的祭祀民生息息相关。
是南照国民心中的圣地,也是国家精神的象征。
坛中共有四大护法,每一位都身怀绝技,他们的上级,便是未来会成为大巫的少祭司。而圣坛真正的主人,则是南照之主——拥有至高无上地位的南照王!
芊芊作为南照王唯一的后人,自然也是他们的主人。
“你是兄君的人。”
“正是。少祭司智慧过人,纵横捭阖,早已算出今日王女会有此难,遂飞鸽传书,令属下候在此处接应。”
她掷地有声道:“金肩娘子,是君上为您设下的第一重保障,属下则是那危急关头的,断后之策。”
芊芊想到那群挑起乱子、分散惊羽卫兵力的黑衣人,边脱下衣服边问:
“百戏团,全都是兄君的人?”
“非也。百戏团,是千真万确的百戏团,不过混入了三两个圣坛之人罢了,毕竟真亦假时假亦真,正如那眩术,倘若全是装神弄鬼又有谁会相信呢?”随春声一边穿上芊芊的衣服,戴上银饰,一边道,“唯有这似真非真、似幻非幻,才能骗过所有的人,不是吗?”
二人换衣完毕。
“王女,若您成功返还南照,请替属下,祭拜先王女。”
随春声欠身一礼,正是圣坛之人对王族的最高礼仪。
芊芊道:
“你不同我一起离开。”
“保护王女安全撤离,是属下的第一职责,”少女脆声道,“至于其他……碧莹会守护王女。”
当那条小青蛇滑腻冰冷的身体缠上手腕,芊芊的第一感觉不是紧张和悚然,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她道:
“碧莹会凫水么?”
“王女可不要小看了它,待王女入了水,便知它妙用。”
银铃般的笑声洒落,随春声转身奔去,裙摆摇曳,银饰哗哗发出清脆的响声。
芊芊收回视线,从另一条路奔往荷花池。
碧莹率先潜入水底,它通身的鳞片竟然如灯烛一般,在水下发出幽幽的淡绿色的光。
青蛇如同一个引路者,在水中悠然游弋,优雅地扭动着身体,时不时回头,似乎在邀请芊芊,
芊芊毫不犹豫地跳进水中,碧莹在前方缓缓游动,光芒在水中荡开一道一道波纹,指引着前行的道路。
来到水下,潜入上回摸索到的那个密道,穿过幽暗的水底,很快便来到水上,四周漆黑无人,唯有碧莹是唯一的光源,似乎不仅是她的引路者,更是她命运的守护者。
再穿过一片片水草,绕过一块块岩石,最终来到了一个更为隐蔽的洞口,这个洞口被水草和苔藓遮掩。
碧莹在入口处停了下来,绕着芊芊脚边游了一圈,它的光芒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明亮。
仿佛在告诉她,自由离她,触手可及。
“走吧。”
尽管脚踝被锋利的水草,和那不规则的岩石割伤了许多口子,她却眉头都没皱一下。
一弯腰,钻进了密道,继续借碧莹的光前行。
-
天边泛起鱼肚白,那本是没过小腿的水,逐渐到达腰间。
水越来越深,直至没过头顶。
碧莹不知疲倦地在前方游着,如同一盏青灯照亮了幽暗的水底,芊芊憋着胸腔那口气,继续在这初冬渐冷的水中潜行,灵活如一尾游鱼。
-
“陛下,人抓到了,抓到了!”
闻言,谢不归立刻起身,视线中刚映入那女子的身形,便遽然动怒,一脚将那惊羽卫踹倒在地。
“废物!”男人声音清冷,却满是恚怒。
惊羽卫被当胸一脚,踹得伏地吐血,面带惊惶地不敢吱声,不解明明已经完成了任务,陛下却要如此!
“陛下……”
那被绑了双手的少女忽然抬起脸儿,一双与芊芊相似至极的月牙眼,朝男人眨了眨,“民女难道不比宸妃娘娘年轻貌美?”
谢不归面寒如铁。
景福在一旁,暗暗心惊。
这幕后之人是何等的可恶,竟然用一个与宸妃相似至极的少女换走了宸妃,这对心性一向高傲的陛下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和嘲弄!
仿佛在说陛下,朝秦暮楚,人尽可妻一般……
-
大觉寺,一处僧庐,朝阳渐渐升起,金色的光芒洒遍大地,河边,一人正在垂钓。
说是垂钓,其实不过是搁了一个钓竿、一个竹篓在水边。
人却倒在躺椅上,修长的腿交叠着,一夜好眠。
这是个身姿修长的少年。身穿一袭红衣,鹿皮革带束腰,点缀有宝石和羽毛。脸上戴着一张黄金面具。
那面具只有一半,遮住了少年的眉眼,露出那线条优越的鼻和唇,明净如雪的下颌。
面具两侧呈打开的飞羽形状,雕刻出根根分明的羽毛,在羽毛两端垂下长长的、雪白的流苏,于清晨微风中轻轻摇曳。
少年嘴唇红润,天生向两边翘起,像是无时无刻都在微笑一般,温润可亲,风情万端,惹人遐思。
一只通体黄色的鸟儿,款款飞落于少年手边,它歪了歪脑袋,绿豆大的眼儿好奇地在他手边张望。
少年食指和拇指微微并起,白皙的指尖,不轻不重地攥着一枚黑色的棋子,那棋子衬得他皮肤极白,鸟儿跳了几步,红红的喙啄了啄少年手腕上那一枚黄金手镯,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饶是如此,少年仍未苏醒。
他的身侧摆着一座棋盘,隐藏在菩提树浓密的绿荫之下。菩提树乃是常青树,纵使时值初冬也仍然绿意盎然。
棋盘的另一侧,坐着一位僧人,他中年样貌,手里正拈着一颗白子,对着胶着的棋盘苦思冥想。
棋盘上有一炉香,当那一线香燃到尽头,香灰剥落的瞬间,和尚款款落下一子,抚掌大笑:
“破了!”
“哈哈哈,此局破了!”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那一刻。
“哗啦”——
破水而出的声音清脆而响亮。
河水如镜面般的静谧被突然打破,泛起了层层的涟漪,水珠四溅的轻响,如同珍珠洒落玉盘,是生命力的宣告,水的柔情与空气的自由交织,在这个初冬的早晨显得格外动人。
“恭喜。”那少年分明不曾睁眼,更不曾起身,却仿佛对四周发生的一切都了若指掌。
他唇角微微扬起,懒洋洋地、慢悠悠地吐出这二字。他牙齿洁白,嘴唇红润,如初绽的玫瑰那般,形成一个温柔的弧度。
岸边生着冗杂的水草,挡住了芊芊前进的方向,只能绕道而行,尚未寻得这上岸的法门,一只戴着黄金手镯的,修长骨感的手,便伸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
水珠顺着她长长的眼睫滴落,坠落在他白皙的掌心。
芊芊抬眼。
红衣少年蹲在岸边,一只手撑着腮,一只手则悠闲地递出来给她。
红唇轻绽,声音里带着抹温润可亲的笑意:
“瞧瞧,这是谁家的小鱼儿呀?”他如此狡黠、充满着鲜活的少年气儿,“怎么跑到本君的塘子里来了?”
他瞥了一眼旁边空空如也的竹篓:“罢,反正一晚上都没什么收获。”
“本君就勉为其难,收下你这一只迷路的小鱼儿好了。”
“兄君。”芊芊低叹出声。
见到巫羡云,她并无太大的意外,只是惊讶于少年竟然又换了一张面具,还把那双标志性的蓝瞳露了出来……实在是太招摇、太独特……太漂亮了。
她自水中抬起湿漉漉的衣袖,正欲与他手心交握。
一抹碧绿的影子从她身畔,“呲溜”一下窜了出去。
“碧莹!”
只见,碧莹身姿敏捷,一个闪身爬到了少年的肩上,细长蛇身一弓,水珠四溅,如离弦之箭般,目标明确地朝着那正在桌上梳理羽毛的小鸟儿窜去,在空中划出一道翠色的弧线。
那黄色的小鸟儿惊慌失措地扑棱翅膀,试图逃离,却被碧莹一口咬住了尾巴。
它尖锐地鸣叫一声,被生生拽了许多羽毛下来……纷飞如花,一根两根……
那些羽毛像黄色的雪花一样在空中飘舞。
看到这一幕,芊芊“噗哧”一声笑了,终于伸手,握住少年略显僵硬的手指,借他力气上了岸。
巫羡云收回手,掸了一掸方才被碧莹蹭过的肩膀,那里一抹湿痕,撇着嘴唇,自言自语地说:
“早晚捉了这玩意儿炖汤喝。”
说着,他袖袍一扬,忽然拈了一枚雪白的药丸在指尖,递给芊芊。
“这是赤阳丹。有暖身之用。”
芊芊接过,想都不想便放进口中,竟如糖丸一般,甜甜的入口即化。
还带着一股醉人的花香。
巫羡云笑眯眯地看着她吃完,指尖一动,身姿优雅挺立,如同鸿鹄展翅那般,褪下身上那一袭鲜亮红衣,披在芊芊纤瘦的双肩。
温暖包裹而来。
芊芊诧异一瞥,见少年仅着一件雪白单衣,更加显得腰细腿长,乌黑的长发编成小辫柔软地垂至胸前,他弯着腰盯着她的眼睛轻笑:
“冻坏了咱们的小王女,蝴蝶妈妈可是要降下神罚,惩治在下的。”
芊芊拢了拢衣袍,胸口一股暖流划过,“兄君等我许久了吗?”
巫羡云直起身子:“嗯……是我们小王女的话,等多久都不算久哦。”
一道含笑的男声突兀插.进:
“施主这棋局倒是精妙。”
正是那坐于棋盘前的和尚,他指着棋局,慨然长叹:“便是连和尚我,都给算计了进去,从这一局棋开启,到施主候得佳人归,恰好够和尚我,解开这一局珍珑棋局啊!”
“大师棋艺精妙,巫某佩服。”
“哪里哪里,施主运筹帷幄,才更叫贫僧敬佩。”和尚起身,负着手,摇了摇头,“和尚我还要去照顾园子里的药草,便不叨扰二位叙旧了,告辞。”
说罢,转身离去。
芊芊这才看到那一炉,刚燃尽不久的香。
一点猩红未灭,难不成……
芊芊也忍不住摇头:“兄君,你又贪玩儿了。”
她与他自幼一起长大,哪里不知道巫羡云的所作所为,必定是把这一切当成了游戏,而游戏胜利的标志便是——
营救她出宫!
记得小时候他们经常在王宫里举行游嬉的活动,兄君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尤其是那种需要对时间进行精准把控的游戏,兄君几乎都是稳操胜券,他有极好的感知和反应能力,最擅长的便是在有限的时间内作出决策,精确地规划资源分配、利用环境,来解决谜题、或是完成探索。
兄君身上这种玩世不恭、还有不论发生什么情况都能淡定如斯,是她学不来的。
从小到大都很想戳破这种淡定试试看呢……这般想着,她扯了扯外衣,指尖突然如轻盈的蝴蝶一般直奔少年的面具而去。
就要去揭下那黄金面具,一窥他隐藏的神秘——
然而少年的反应出乎意料地敏捷,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面具的那一刻,他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速度,侧身一躲。
轻巧地避开了芊芊的“偷袭”。
手在空中划过一个空荡荡的弧度,只能感受到那流苏,如同水流般从指尖逝去的触感,她抬眼,那耀眼的黄金面具,依旧稳稳地戴在少年的脸上。
她微微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笑,对他的反应速度感到既惊讶又欣赏。
“芊芊。”巫羡云站得有些远,他声音带着一丝戏谑,还有无奈,“你又如此。”
每次她都手痒,想要摘他的面具,但是每次都失败。
“唉!就不能让我看一次嘛。”
“这都多少次了,你还躲我。”她垂下眼,轻轻地抱怨着。
“一百九十二次。”他忽然说。
“什么?”
“你每个月都要摘我面具两次,从八岁,到十六岁,月月不落。”他的声音柔得像一缕风,“加上今天这一次,刚好一百九十二次。”
芊芊看了看手心,并没有因此气馁,而是更加坚定地说:
“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看到你面具下的脸。”
少年微微一笑。他生着一双猫儿眼,眼尾天生上翘。
一双瞳子呈那纯净的蔚蓝色,静静注视着女子,如同深海里起伏的潮汐。
少年突然长腿一迈,朝她走来,一双蓝眼睛,迷死人不偿命地朝她眨了眨:
“面具下的脸,只给……”
芊芊屏息。
“只给本君的新娘子看。”
他说完,满意地看着女子一脸吃瘪的表情,忍不住肩膀一抽,哈哈大笑起来。
少年双手笼在袖中,长身玉立,乌黑的辫子随着笑声在胸前轻轻地一起一伏,他站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身后是渐渐升起的朝阳。他的笑声如同清泉般纯净,又像是夏日的阳光充满活力,随着笑声的扩散,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轻松愉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