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顺利就从他的手中逃脱,还是他有意的放纵,难免让人心里觉得很不踏实。
一路上,频频回头,她总怀疑身后有那跟踪之人,还跟巫羡云好生扮演了一番恩爱夫妻,四周也未生出半分异样。
于是三人商议一番,决定先找一家客栈歇脚,第二天再去与使团会合。
谁知半夜——
芊芊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却发现整个身子都动不了了。筋骨酥麻,头脑昏沉,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一柄折扇,锋利冰冷的棱角,沿着她颈侧线条,一路往下滑,在她的衣襟处缓缓勾挑。
对方身上带着浓重的脂粉味和酒气,举止轻浮,动作亵玩。
他是……夏侯虔。
“真是好一个美人儿,”
夏侯虔眸色发暗,喉咙吞咽,赞叹不已。
美人散发于枕,敛容浅眠,恰如匣中暖玉,尤其是当她嘤咛一声从梦中醒来,睁开这一双秋水翦了的眸。兰汤滟滟,春意弥漫,轻轻一望,叫人如坠夜雾。
夏侯虔急不可耐地问道:“你今日离开那么久,是背着你夫君,伺候了那贵人一场吗?贵人没收用你,想来是不得圣心啊?”
他兴.奋得声音都粗噶了,“哭成那样,莫不是快活极了,酒楼里连张好些的软榻都没有,委屈了你这小淫.妇吧?”
夏侯虔喜爱雏.儿,从来是非雏.儿不纳,非处.子不玩,但若这是被至高无上的那位亵玩过的,还是他人之妻……
他顿时感到身子紧绷发烫,一股别样的刺.激传遍全身。
“怎么伺候贵人的,来,跟本公子好好说说?”
他身子凑近,一股令人作呕的酒臭扑面而来,“不愿说,那便原模原样地,好好伺候伺候本公子?”
夏侯虔手中用力,折扇里藏着的刀片,划破了她的衣衫。
绸缎左右分开,一片滑腻的雪白泛出淡淡的银光,夏侯虔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欺身而来。
芊芊口中一片腥甜。
却听“砰!”
男子的身子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撞到墙壁,迅速滑落下来,肉.体与地板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腥热的液体飞溅,如火星子般落于肌肤,烫得芊芊呼吸一窒,身子一颤。
惨痛凄厉的叫声刺破耳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地上,夏侯虔右手手指,齐根而断,只剩下光秃秃的掌,血肉模糊地捂着脸,他的眼睛被人一剑划过,两个黑乎乎的窟窿不断往下流着血痕,剧痛剜心。
“我的眼睛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睛!”他撕心裂肺地吼叫:
“谁!是谁!来人,给本公子杀了他!杀了他!!!”
“聒噪。”
突然,一只皂边螭龙纹的靴子,死死踩在夏侯祯脸上,他的脸登时乌青一片,痉挛扭曲。
男人厌烦的语气如一根钢针扎进夏侯虔的耳朵,又从后脑中穿出,温醇如明月映水,却叫他肝胆欲裂:
“夏侯家世代清廉,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
是……是陛下!
夏侯虔手指动了动,连挣扎的动作都没了。
须臾,夏侯虔听到男人淡漠的声音:“贵妃,若朕不来,今夜,你打算如何收场。”
贵妃?!贵妃……
夏侯虔这下不止双目,鼻子,嘴巴都不断涌出血液,呛咳到他的肺里,几乎窒息,却只能死死忍住,忍得青筋暴起,嘴角两边鲜血狂涌,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
那一刻他的脑子里闪过许多字眼,一个比一个,令他惊惧绝望……
贵妃,宸贵妃。天子发妻……宠冠后宫……天家唯一后嗣的生母……
他感到踩在脸上的力度在逐渐加重,对方似是隐忍了极深的怒火,眼下一股脑的全都发泄在了他的身上。
夏侯祯甚至错觉自己的颅骨快要被男人生生踩爆。他痛得涕泗横流,狰狞地张开嘴,贪婪而吃力,呼吸着四周微薄的空气。
芊芊支着手肘,勉强从榻上撑起身子,脸侧滑落的不知是汗还是什么,体内迷.药的药性还没有散去,微微气喘,视线里一片水光跌宕。
她一眼就看到他脚底那个几乎成了血人的夏侯虔,根本不敢多看。
视线颤抖着缓慢往上,掠过男人的腰身清瘦的下颌,对上他的目光。知道此刻的谢不归,完全酒醒了。
仿佛是壁画上的那个郎君走了出来,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正无表情,黑眼珠从眼角斜过来,居高临下,睥睨着她。
第48章 048
048
男人脚底如同踩着一个肮脏的皮球那般, 踩着夏侯虔的脑袋,他的一条手臂搭在抬起的大腿上,就着这个姿势缓缓前倾。
他的嘴角微微下垂, 苍白的脸上嵌着两丸乌黑的眼瞳, 眼睛里没有一丝生气,只有无法触及的空洞和黑暗。
今夜月光亮得渗人, 如同银色的瀑布覆盖了房间里的一切。
地板上的血渍倒映出男子的脸庞。
那张白玉似的脸在血渍的映照下,显得扭曲而模糊。
身影在地上投射出颀长的阴影,与血渍交织在一起, 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鬼物。
伴随着衣物摩擦的声响,踩过水渍发出的啪嗒啪嗒声。
他走过来了。
男人的倒影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微微摇曳,既美丽又恐怖。
一步。
两步。
芊芊眼睛睁得大大的, 瞳孔中映照着谢不归的身影, 恐惧如同无形的锁链, 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她的双手紧紧抓着床单,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心脏狂跳不止, 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紧缩的疼痛。
不对。
肯定有哪里不对。
出事了, 绝对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舅舅呢?兄君呢?!
她试图挣扎着从床榻上爬下来,但恐惧和慌乱让她失去了平衡。
最终,一次剧烈的挣扎, 她失去了支撑, 整个人从床榻上摔下,长发散乱,衣裙曳地。
他的脚步同时顿住。
芊芊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板上, 疼痛让她暂时摆脱了迷.药的控制,但无孔不入的血腥味和那人身上的压迫感让她打了个哆嗦。
她的身体蜷缩成一团, 双手环抱着自己,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带来一丝安全感。
“好可怜啊。卿卿。”
芊芊脆弱不堪的模样映入一双黑色的眼中。他薄唇轻启,叹息。
脊椎上如有湿漉漉的毒蛇爬过,她头皮一阵发麻,只觉谢不归的状态很不对。
比那次在雪地上被她亲眼看见他捅了和尚一剑后,还要不对。
她的后背紧紧贴着床脚,抬头看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惧,泪水不受控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
嘴唇微微颤抖,想要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仰着纤细的脖颈,战栗着望着他。
谢不归垂眸,他目光落在她脸上。
女子就连发丝都在微微颤抖,眼睛下方的卧蚕如同两枚睡倒的月亮。唇口丹洁,如频婆果。
谢不归低眸看了看脚边淌过的血线,“这里好脏啊,卿卿,朕带你离开,嗯?”
芊芊还未答话,视线突然被男人的脸强势挤进,他仿佛一个故意弯着腰将脸伸到狸奴面前,以此得趣的恶劣主人,鼻尖几乎与她微翘的琼鼻相抵。
在她瞳孔扩张眼睫飞颤时,他猝不及防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他不顾她的反抗,打开她的手臂,猛地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抱起,抱着她,缓缓地站起身,没有说一句话,就这般抱着衣衫不整的她跨出门槛。
“陛下。夏侯公子……”门口的惊羽卫跪在地上,向他请示。
谢不归没有下达任何指令,毫不停顿,抱着怀中纤柔的娇躯一路走出客栈。
芊芊反抗到最后没了力气,蜷缩在他怀里发抖,耳边不时传来打斗的声音,空气里浓浓的铁锈味令人作呕。
舅舅、兄君到底如何了……?
只她没来得及开口问上一句,药力翻涌着侵袭了她的神智。
渐渐的,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猛地睁开眼,芊芊看到一个太医打扮的少年,正从她手腕上取下一枚银针。
“娘娘体内的药性已经解除。”
“微臣告退。”
是苏倦飞……少年俨然没了此前的跳脱,低眉敛目,如同一个再平庸不过的太医,毫无棱角,也毫无生气,身形清瘦,走起路来有些不稳。
“他受了廷杖,因为你。”一道冷冽动听的嗓音倏地钻入耳中,芊芊这才看到旁边还有另一个人,谢不归端坐太师椅中,眉眼隐隐地被床幔挡住,只露出薄唇和洁白的下颌。
因为她?是了,是她令苏倦飞配制蒙汗药,可是对方不仅没拿到她的血,还受了那骇人的杖责。
想到少年走路时的颠簸,芊芊忍不住道:
“陛下,为何要如此?”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谢不归为何会态度大变,一丝一毫的柔软都再找寻不出。
谢不归微笑着看着她,黑眼珠没有任何对弱者的同情:“你说呢?”
芊芊皱眉,绞尽脑汁想了想,怪不得昨天晚上有被跟踪的感觉,难道是她跟巫羡云假扮夫妻,触碰了他的逆鳞?她那么做也只是不想暴露异国人的身份而已。
于是芊芊郑重其事道:
“陛下若是不放心,我回到南照之后,愿为陛下守节,绝不另嫁。”她只需要一个后嗣,确实没必要再与旁人成婚。
他凝望她,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
半晌,“你到底是谁。”男人形状姣好的嘴唇轻轻开启,声如玉碎。
五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猛地击中了芊芊的心灵深处。
她的身体突然僵硬起来,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
他知道了?他知道她是先王女了!不,不可以承认,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绝不能前功尽弃!一旦他认定她是天生淡漠无情的先王女。
她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成了居心叵测,别有所图。
他们之间所有的情谊将会轰然坍塌,荡然无存。迎接她的会是什么……?
不敢想象,那些未知的恐怖和痛苦,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衣服。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陛下,你在说什么?”
她看着他的眼睛,试图安抚:“陛下,莫要听信小人谗言,定是有那卑鄙之人说了什么,想要挑拨你我的关系!”
谢不归缓缓起身,走了过来,每一步都像是在敲击着芊芊紧绷的神经,他高大的身躯站在她的面前,视线逡巡过她的身体,从脸,腰肢,小腿再到她的脚踝……
芊芊猛地意识到,唯一能证明她是先王女的证据,就在她的身上!
她原本的胎记是红色泛着淡金,中了木僵毒后金色褪去,成了鲜艳夺目的红色,如今又恢复了金红色。
定是项微与将她的真实身份告知给了谢不归,他这般做究竟是有何目的?
就在他朝她伸出手的瞬间,“碧莹!”
一道碧绿色的影子登时从她怀中窜出,咬向男人,谁知还没触碰到他的身体就被他一手抓住七寸,重重地扔到一边,整条蛇都盘了起来,他的眼底划过一丝阴冷的戾气,像是要把碧莹砍成两截。
在他注意力被碧莹引开时,芊芊反应迅速而敏捷,猛地从床上跳起,像一只受惊的鹿般冲向房门。
门口的惊羽卫又让她生生刹住了脚步。
房门被紧紧关上,她只能转身,往房间的另一端跑,每次,谢不归的手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衣角,但芊芊总能像滑不溜手的鱼一般,险险地避开。
他的手指顿在半空,或许找人来解开她的迷.药,是个不明智的决定。
她还是那样闭着眼昏睡在他怀中比较乖巧。
是,之前他有无数次机会去验证真相,却都没有行动,只想等她醒来,亲口告诉他,她不是。
芊芊绕着家具跑了好几圈,头发散乱,汗出不停,谢不归则不紧不慢地进行着这场追逐游戏。
体力和耐力她都比不过强悍的男人,终于,她被逼到一个狭窄的角落,背靠着墙壁,呼吸剧烈,无路可退。
谢不归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子遮去了所有光线。他伸出手,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皮肤上全都是汗,还在发热,乍一跟男人冰凉干燥的掌心接触,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苍奴……不要。”
“别看。”
他忽然沉下去,视线里是男人宽阔如山峦起伏的脊背,裙摆被他的手拉住,她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他的肩,使劲想要把他从身前推开,对他来说就像是狸奴挠人,根本毫无杀伤力。
他手中攥着柔软的裙摆,就要掀开,她便立刻扯着裙子往下拉,满脸泪水地摇头。
“王女。”
谢不归半蹲在她面前,乌黑的长发沿着两肩披散下来,他隔着裙摆,修长的手指轻柔地环绕住她纤细的脚踝,指腹轻轻抚摸着她的皮肤,或者说,在抚摸那个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