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天火葬场了吗/无情眼——杳杳云瑟【完结】
时间:2024-12-16 14:38:31

  嘴上说给出去了的东西,却还私心留下,乌黑的几缕,缠绕在他白皙干净的指间,明晃晃地昭告天下,她心中除不净的情思。
  他眼中是什么情绪,是怒?是嘲?还是一丝丝的……怜悯。
  她便是害怕他的怜悯,才不想叫他看见这灯,看见这灯中的长发。
  她宁愿他们相看两厌,或他认为他们是相看两厌的。
  “……你笑我吧。”
  就这么泄干净了全部的力气,她重重地叹出一口气,不卑不亢迎向他的眸,倔意盈满眉尖,始终不肯服软:
  “谢不归。你若觉得可笑,便笑吧。”
  他忽然就狠拧了眉。
  景福说:“陛下,这绸上……有字。”
  “念。”
  他一声落下,似要彻底剥除她最后一丝伪装,叫她心事赤.裸于人前。霎那间,她脸上血色尽褪,白得像要碎掉。
  景福照做,淡蓝色的绸在他手中缓缓张开,其上猩红字迹隐隐,竟是以鲜血写就,触目惊心: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吾早逝之女,来世得投良善之家,父母慈爱,得享天伦之乐。”
  “二愿吾所思之人,所犯杀孽,得蒙宽宥,寿享遐龄。”
  沉寂的秋日傍晚,皇帝轮廓分明的脸庞被阴影笼了大半,愈发深不可测起来。
  他身后宫人,多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
  环环相扣,心机深沉,不愧是阴险的南蛮女子。先学郑娘子在陛下必经之路上放水灯,再装作投水自尽骗取陛下怜惜,最后,引导陛下瞧见,她所谓的,真心祝愿。
  这第三愿,还能求什么?
  无非是求陛下回心转意,与她再续前缘,今后宫闱承欢,三千宠爱在一身!
  “三愿……”
  念到此处,景福却骤然一顿。
  须臾,声音一字一句地划过耳畔:
  “三愿神灵垂怜,尽收吾之爱意,断吾之妄念。”
  “使吾所念郎君,此生永享清宁,与心上之人,圆满无憾,福寿双全。”
  话音落下,谢不归身子一震,素来冷冽的眸裹了丝晦暗,沉沉落在她身上。
第07章 情字难
  007
  视线纠缠,却是他先漠然回避。
  不约而同地,两个人都看向那一方薄薄的绢,看绢上的字。
  那字工整,是很好看的,每一个字都写得认真细致,没有一处的错漏。
  她中原字会的不多,大部分字都是他教的,簪花小楷,一脉相承的清丽淡雅。
  忽有风将绸吹起,思绪回到那年春日。
  书房里,厚厚的《玉字林》被少女翻到了最后一页。
  她合上书本,自以为会写天下所有的字了,便得意忘形地去缠他:
  “夫君,我会写这世上最难写的字啦!”
  他放下账册,隔着衣袖轻握住她搭上来的手臂,郎君白衣黑发,风姿玉洁,眉眼里全是耐心,“是什么?”
  “嗯……不如这样!”她眼珠一转,一合掌,“我来写,夫君你看我写的对不对,”
  “若我写对了,我要云珮阁的那条缕金凤尾桃花裙。要红色的哦。”
  “若我写错了,”她眼珠一转,声音清脆,“夫君便买邺城最时兴的衣裙予我,如何。”
  邺城最时兴的衣裙,便是云珮阁的缕金桃花凤尾裙。
  无论如何都是她占便宜,偏她不以为耻,飞快取了朱砂笔,塞进他掌心,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赌局既开,不容反悔。”
  他无奈低叹,却是一脸温柔纵容。
  须臾,宣纸铺开,她咬着笔头仔细回忆着笔画,掌心压着纸张一角,于空白处,如描摹图画那般一点点落笔,唤他来看。
  他看罢却摇头,修长的手执那一支沾了红的朱砂笔,轻轻划去。
  她不服气,又写一字。
  他含笑,划去。
  再写,再划去。
  一连十二个结构臃肿,字形复杂,却都被他用红红的线划去,否决。难道这些字,都不是这世上最难写的字么?
  她只当他故意刁难,怒上心头,搁了笔轻“哼”一声,赌气不肯再写,摆过头,鬓发银饰急促作响,似乎在发泄心中不满,那眼睫低垂,腮帮子鼓鼓的模样,分外的惹人爱怜。
  分明是她要炫耀卖弄,反倒成了他的不是,郎君望着她的眸光温柔如水,无奈笑着,袖袍一扬,起身绕到她背后,从后轻握了少女皙白纤细的手。
  薄荷香清凉环绕,恰似他在颈侧的吐息,他的手修长好看,指如玉琢,掌心干燥温暖,她感受着郎君指腹的薄茧,不由得转嗔为喜,晓得他这番分明是要帮她作弊,赢下这赌局。
  芊芊自豪地想,其实,她还是个逢赌必赢的小赌神哩。
  前提是,赌桌上是他。
  她满心的期待欢喜,脑子里都是那条桃花裙朝她招手的样子,任凭他握着她的小手,蘸了浓墨的笔尖压在纸上,从左到右画下了一条水平线,赫然是一道极漂亮、极有风骨的……“一”。
  他写完这个一,突然顿笔不写。
  “?”怎么可能?天底下最难写的字是这个?她觉得他在侮辱她作为一个二八少女的成熟的心智。
  身后的他却开了口,传进耳畔的声音极动听,像是冰块落进水晶杯中撞击着杯壁,清冷低沉,她都能想象出男子那一派从容不迫、温和撩人的模样:
  “你可知,天下共有多少个文字?”
  “唔……没数过。”
  “天下共计三万一千三百一十九字。你来之前,它们在我眼中,是音节,字符,横竖撇捺,是什么样子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你来之后,便有一字时时牵动我心。”他嗓音温醇,“每每读到、写到,总是斟酌,再斟酌,不敢轻易地动笔,于我而言,那一字,是世间至美,也是世间至难。”
  她一恍,不自禁地侧了眸看他。
  他有一双深情眼,尤其这般专注看着她时更是如同月光下的玉石一般光华生动,波光粼粼。她不禁被他看得微微耳热,转了视线去看纸上的那个“一”。
  他嘴唇离她耳廓极近,凉润润的若有似无地碰着她耳垂,叹息温柔轻浅,“倒不是笔画太繁琐。只这一字,长成了你眉眼的模样。宜喜宜嗔,怎样都好,为夫百计思量,却也写不出那个我心中的你。”
  生气时高兴时都很美丽。
  横也是你,竖也是你,撇也是你。
  情之所至,所以,下笔太难。
  她心里被撩得酥酥麻麻的,再一想,这一字有横有竖还有撇,还与她有关……眼睛倏地一亮。
  莫非,是妻字?
  妻字的第一笔画就是横,有竖,也有撇呢,她即刻挽起袖口,补全了那字,得意洋洋地看向他,“这下总是正确答案了吧?”
  他却轻笑着摇头,朱砂笔尖一转,将那“妻”字,第十三次地轻轻划去。
  在她不解的眸光中,握着她的手,转而在旁写下了一个极好看,极清丽的。
  “芊”
  “是芊芊。”
  他声音是那么的温柔,徐徐传入耳中,如春风化雨,滴滴落在她的心上,让她的心奇迹般万物生长:
  “于吾而言,这世上最难写的字。”
  “是你的名字。”
  ……
  言犹在耳,人已非昨。
  怎样是高贵,怎样是低贱?
  九五至尊又如何,恰如一开始,她不是任何人的妻子,只是芊芊,是他想写却觉下笔太难的那个名字。
  在她心中,他也只是谢不归而已。
  是她深爱着,盼他事事都好的男子。
  景福合上那以血写就的帛书,不忍卒读。
  一愿为女,二愿为他,三愿她与他,却没为自己想过。
  宫中人情淡漠,充斥利益和算计。
  是怎样的一方水土,养出这样至情至性的女子。
  在这宫中,最难得,不过真心。
  最脆弱,也不过真心。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若是寻常人家的郎君,回应了这份爱,从此隐居山野双宿双栖,也是一段佳话。
  偏偏此情付与九五之尊。
  身处世间至高,便要承受无限的冰冷。但凡能坐上那个位置的,无一不是舍弃了身为人的情感,从有血有肉变得空洞无物,化身与皇权合一的死物。
  她是活的情感、动人的女子,正因如此,这般活生生的人是最不适合在宫中生存的……这一刻景福心揪起来,为这样一个女子的命运,究竟,会走向万劫不复,还是,柳暗花明?
  她身上满是潮意,裙角还沾着水草,塘泥,看起来分外的不洁。
  本该是不能忍受的,谢不归却眉眼平静,长腿一迈,走向了她。
  郎君肩膀宽阔,身材高大,站在她面前恰似玉山将倾,视线落了在她面上,那眸光冷淡隽永,像是下一刻就会伸出手将她抱进怀里那样。
  呼吸滞了一瞬,他却擦过她,腰弯下去,伸出手去拾起什么东西。
  余光里的侧脸白得似玉。
  谢不归眉眼狭长,眼白很干净,眼角微微地向着鬓角挑去,长长的睫毛如同云雾一般围着眼睛,乌发浓密,鬓边垂下金玉络成的坠子,被风吹得曳动,若有似无擦过她指尖,如触水般一片冰凉。
  鼻端是那清爽的薄荷香气,七年相处,日日夜夜嗅到的便是这股香气,与她而言就像是无处不在的空气那般,闻起来只觉安心和舒适,每一次呼吸,都在重温旧忆。
  那些走过的路相伴的时光,似乎原封原样地待在原处,静静地等着谁来开启。
  她心中千回百转,却见他修长的手,拾一个锦囊起来。
  锦囊半个巴掌大,赤红的锦,配以代表山川的菱形、云纹和水波纹,金线绣以蝴蝶、枫叶、桃花,色彩鲜艳,图案复杂。
  她绣工是极好的。
  哪怕是顶级大家来了,见到这样的绣品,都要夸赞一句,举世无双。
  刺绣一技,她未曾师承任何人,这七年,全靠用心摸索。
  她一贯如此,做一件事有执拗的劲头,即便没有太多天赋,只要肯下狠心,一遍一遍地练,千遍万遍也就练出来了。
  玉琢成器,润砾成珠。
  锦囊开了口,露出那断了的那一截红绳,断口很齐整,像是被人为剪开。
  看着那断开的红绳,谢不归忽然就攥紧了手,锦囊吸饱了水,一受力便渗出水来,湿哒哒地润着掌心,很是不适。
  他捏得很用力,她看着看着忽然不舍,到底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心血,他怎么这样地糟蹋。
  忍不住开了口,“陛下,请您还给我。”
  他终于看向她,眼睛冷着,声音更冷,“无用之物,还留着做什么。”
  “何为有用,何为无用,”芊芊静静看着他,“对我而言,能让我心安和愉悦的,便是有用之物。”
  谢不归不语。
  他长眉扬起,神色微露了锋芒,眸光却愈发叫人捉摸不透。
  视线冷淡挑剔地落在她身上,从头打量到脚,忽皱眉道:
  “你既然进了宫,便是大魏的妃,所着服饰,所佩之物宜遵宫中之制,不得异于常仪。”
  她愣了好久。手捏紧了裙,半晌,低低说:
  “这是南照的丧服,陛下你,当真不知么?”要很用力才能从齿关,挤出这一字一句。
  真的,不知吗。
  那个为与她更加亲近,会咬着木塞,一字一字学习她家乡语言的郎君。
  会不知道,她故国的习俗吗?
  会不知道,逢红白之事,身为南照人,要穿什么样的衣服,戴什么样的首饰吗。
  “朕应该知道么。”他淡哂,一双昳丽长眸微抬,“你为她服丧,本就不合宫规,朕宽容不予追究,却也不是你放肆妄为,越礼违制的理由。”
  忽然就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她手指掐入掌心,猛地抬起通红的一双眼,语气充满了不可置信:
  “她?你怎么能这么冷冰冰地谈论她,就好像在谈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她不明白,情蛊真的能叫一个人变得面无全非吗?还是说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那七年,只是收敛了性子、在情蛊的影响下扮演一个她需要的完美的郎君?
  “谢不归,她也是你的骨肉……”
  与她的悲愤截然不同,他淡漠平静得过分,宛若九天之上无情无欲的神佛:
  “无论如何,你既身为大魏宫妃,便当抛弃过往,履行职责。宫中之法,自当谨记,国之礼仪,更应恪守。”他缓缓说,“为示忠贞,凡与异族相关之物,你,皆应舍弃。”
  异族?
  她轻笑,踉跄着后退,多少句南蛮女,却原来抵不过他一句,就这一句。
  万箭穿心。
  原来在你心里我终究是个外人,是个……不祥之人。
  喉间一腥,强行咽下去,低了眸:
  “是臣妾不敬,臣妾知罪。待过了……她的百日,臣妾便换回宫妃的裙装,绝不堕了天家威严,令陛下颜面有失。”
  “只是,”她突然抬头,目光钉在那锦囊之上,“此物到底是臣妾的爱物,不知陛下可否高抬贵手,将它还给臣妾。臣妾会好好收起来,必不示于人前。”
  她原是有个差不多样式儿的,是阿母临行前所赠,后来在从南照去往邺城的路上,经过一片毒瘴弥漫的沼泽时,不慎遗失。
  那场危机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命都差点丢在那了,自无法特地返回去寻找。
  南照刺绣尤其精细,图案复杂,她为了能复原这一个锦囊,千百次的试错,那段时日,手指头被针扎到发木,眼睛几乎熬瞎,才绣出个同阿母送她那个一模一样的。
  这锦囊在她心中,不是一件饰物那么简单。
  凝聚了她对家乡、对阿母全部的念想。
  在失去女儿的那段日夜颠倒的日子里,若不是还能摩挲着它,想到阿母的面容和声音,自己差点便跟着女儿去了。
  他的手,紧握着那红色的锦囊,就仿佛是掐住了她的心脏,往下滴的不是水,是血,她惨白着脸,第三次开口:
  “求你,把它还给我。”
  景福见二人对峙着,互不相让,气氛凝重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
  男子忽然眯眸,一向清冷的眼眸里染了磅礴的怒气,帝王一怒,便是雷霆万钧,流血千里。景福即刻上前一步,额头冒着冷汗,躬身开口:
  “戚妃娘娘,请听奴才一言。底下人都说,郑娘子本在水边好端端地放着灯,却突然不明不白地落了水,完全是毫无预兆,仿佛中邪了似的,这……”
  景福忌讳地看了那锦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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