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一招声东击西,徐予和又问:“刘圭这样做,难道还挑起我们与北契之间的战事?”
“多半如此,不过幸好陆相公提前看出不对,以观赏京中风物为由将北契使臣带出驿站,这才没酿成大祸。”
“陆伯父?他可有事?”
范义道:“没什么大碍,陆相公与北契使臣都只受了些皮外伤,北契使臣现在还不停地念着陆相公的恩情。”
徐予和缓了口气,幸好北契使臣无事,否则现在还真就是西羌与北契同时来犯了,别说调兵支援京城,临边各路能不能撑住都是个问题。
“照如今的局势,京西北路与京东西路中皆有官吏与刘圭沆瀣一气,向这两路调兵固然行不通,只有向京东西路、河北西路、淮南东路调兵了,”徐予和道:“离京最近的有京东西路的广济军,河北西路的安利军,再远一些是淮南东路的高邮军和河东路的威胜军。”
范义愧疚道:“那日是我的疏忽,徐小娘子只管安心休息,借兵之事便交由我们几人去办,王爷说过河东路经略安抚使范铨范经抚为可信之人,若是京中生出变故,可向他求助。”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岂能置身事外?”
徐予和眸色坚定,何况这些时日刘微有意无意中也将一些消息透露出来,西羌不仅会大举发兵进犯西北,还会联合唃厮啰与边军内奸围攻父亲和赵洵他们,所以现在必须尽快解决汴京被困之局。
第084章 摧心折(四)
岳缜满面愁色, “徐小娘子,其实官家一早就派了人去周边各路增调援兵,按理说早就该有州府接到调令, 动身再晚今日也该到了, 只是现在都未见有动静, 可见肃国公已将出入京城的路封死,那些人也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可是传递军情的方法不止派兵士求援一种,徐予和道:“城内置有烽火台,难道点燃烽火向诸州府以示警情也不起作用?”
岳缜仰起下巴,看向头顶的木架,他咬紧牙关, “点了,怎么可能没有点?只是烽火没能燃起来罢了。”
“徐小娘子有所不知,先前城内的烽台无人看守,还是官家即位以后, 看重防御工事, 才又调派禁军轮班值守,但一处烽火台也只有六人, 多数烽火台的禁军早被肃国公替换成了他的人, 剩下那些,有的被他收买, 有的则在起兵前被灭口,所以这烽火便没能燃起来。”
范义叹了口气,接着道:“那些人按照惯例每夜点燃一次烽火,以示平安, 周边州府自然无法轻易察觉有变,而肃国公也怕我们点燃烽火, 在每处烽火台上又加派人手,岑将军他们派去点燃烽火的人最后也只回去了一个,将情况说了以后便没了气息,前夜我去城北查探情况,烽火台上一直有人看守,而且不止一个,周边还有人马来回巡视,所以我们便用装了火药的箭射到烽台当中,尝试以此来点燃烟火,但他们应当是往里面放了什么东西,那些火药不起一点作用。”
刘圭在边戍守数十余年,范义他们能想到的法子,他自然也能想到,提前作出相应之法来防范不奇怪,不过宫内还有火炮,就算看不到火光,也能听到声音,京中无故响起火炮之声,临近州府也必然会察觉出不对。
徐予和道:“我在渭州时,范经抚曾说若有险要军情,不仅能用烽火传信,还可以响炮为号,或是击金鼓传信。”
范义摇头道:“这法子岑将军倒也用过,只是到现在仍不见一兵一将,加之粮草军械短缺,留在内城的火炮统共就剩下五门,弹丸余量也不多了,还要随时提防肃国公攻城,这些火器都要省着用,前段时间席帽精的杀人案闹得沸沸扬扬,百姓们整日担惊受怕,这几日肃国公起兵叛乱,逢人便杀,活下来的百姓更是艰难,火炮威力巨大,难保会伤及无辜,官家怜悯百姓,所以不到紧要关头不予点炮。”
岳缜举起拳头猛砸一下地面,“这都什么时候了,难道还不够紧要吗?”
徐予和也这么认为,可再往深处想,也明白了岑琦的顾虑,响炮为号不起作用必然是刘圭传了什么消息出去,或是援军在途中遇到了什么变故,那剩下的火药便不能随意使用。
然而就在几人沉思之际,外面无端响起了火炮声,一声接着一声,震得木架不停颤动。
范义眼神一变,仓促站起,将耳朵贴在墙上倾听外面的动静。
岳缜几人也陆续站起,“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难道外面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墙外一片静寂,只有火炮带来的余震,范义还没按下画轴后的机关,暗室门就被缓缓打开。
陈广元一脸焦色地立在外面,看见众人,他哎呦一声,急得原地打转,“徐小娘子,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别出去,刚刚我偷偷往外看了一眼,有群穿着甲带刀的人在外面晃荡,还有方才那炮声,听着应当是从宜秋门或是崇明门那儿传过来的。”
范义不由握紧剑柄,这个刘微还真是难对付,先前故意散出风声席帽精将徐小娘子掳去了何处,引他们前去营救,去了才发现有诈,害得他们折损了一半弟兄。
徐予和道:“看来肃国公是打算强攻内城了,倘若援军再不来,哪怕岑将军再神通广大,里面的人也撑不了多久。”
“这样下去,徐小娘子你们留在城内也是凶多吉少,有些事小民本来不应多嘴的,只是现下情况实在特殊,便斗胆在各位官人面前讲了,”陈广元深谙局势危急,犹豫道:“小民先前结识了一些三教九流,他们当中有人做的是见不得光的行当,所以出入城总会另寻门路,其中一条门路便是里有条地道通往城外,这条地道寻常人难以知晓,肃国公他们应当也不知道。”
范义颇为惊讶,他从小就在汴京城长大,到现在也只知道宫内有互通的地道,还不知有地道能从城内通往城外,“确实闻所未闻。”
陈广元抹去头顶的汗,向范义等人低首作揖,“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小民做的也是小本买卖,自知惹不起他们,是以从前从未想过报官,还请诸位官人能网开一面,从轻降罪于小民。”
范义拱手道:“陈兄能告知我们这条密道,已是仁义之至,我们哪有颜面怪罪?”
这声陈兄无疑是给陈广元吃了颗定心丸,他用手比划着说:“密道入口在城隍庙后院的枯井旁,只要转动井沿上的太极八卦盘,藏在假山里的入口会自动打开。”
徐予和道:“多谢店家。”
陈广元笑道:“诸位莫急,我再去外面看看情况,看看那些人可有走远?”
“有劳了,”范义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然暗淡下来,“我出去引开他们,你们几个带着徐小娘子去城隍庙,出去以后直接去河北西路,找安利军节度使任远。”
岳缜想到了范义背后的伤,走前一步,“我随指挥使一同前去,他们人多势众,带上我,咱们两人也能相互有个照应。”
范义转过身,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锦囊交给岳缜,“不用,你只需将徐小娘子安全带出城就好。”
岳缜道:“可是你的伤……”
“岳缜,你是指挥使还是我是指挥使?那点小伤算得了什么?”范义故作轻松,笑道:“就你那身手,要是带上你,反而还成了我的拖累。”
又是一声轰隆巨响,安静之余,徐予和冷不防开口:“既然外面闹得天翻地覆,那我们不如再去添把火。”
范义道:“徐小娘子此为何意?”
“今日火炮声频繁,说明肃国公急于攻城,他的人马应当都集中在城门处,如此一来,有的地方他们就会顾及不到,我们便可以趁虚而入,点燃军器所存放炸药的地方,既能毁了他们的军备,延缓攻城,也能将城中险情传递出去,”徐予和知道自己所言不太现实 ,遂道:“不过我只是随口一提,此举又甚是冒险,还是得由范指挥使和几位卫士做个决断才行。”
范义险些没站稳,皱紧眉毛看着徐予和,心中不禁暗叹,这位徐小娘子真不是一般人,炸掉军器所,他从未想过,也不敢想。
放在平时,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不过现在的情况已非往日可比,军器所被刘圭占取,里面的兵刃火器都变成了他的囊中物,他在附近增设重兵驻守,屠戮百姓,住在军器所附近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若是引爆里面存放的火药,也不会伤到百姓,就是可惜了那些锻造好的兵器,若是让王爷知道,怕是要心疼地半个月吃不下饭了。
范义踌躇良久,“勉强可以一试。”
陈广元提着衣袍又慌里慌张地跑了回来,不过脸上倒是带了些笑,“那些人走了,我这就带几位去城隍庙。”
徐予和拦下他:“密道我们已经记下了,也商讨好了对策,如何还能让店家跟着我们去外面冒险?”
范义道:“徐小娘子,就按你方才所说,我去军器所,岳缜几人带你去城隍庙。”
徐予和也注意到了范义衣袍上浸出的重色,可他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她低下头,忽然瞧见了腰间的绣囊,好在那几个女使给她换洗衣物时没有把它丢掉,瓷瓶里的鹊药还在。
她打开瓷瓶倒了几粒在手中分给众人,“这药对疗伤有益,范指挥使此去凶险,又有伤在身,服下此药能缓解一二,多的这些诸位就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范义将药吞下,身体瞬间轻松许多,伤处的疼痛也有所减轻,抱拳谢道:“果然有效,多谢徐小娘子。”
徐予和道:“也请范指挥使务必小心,万不可强来,王爷将你们留在这里,就是不想让你们随他一起去战场上冒险。”
范义点了点头,“徐小娘子放心,我还要留着这条命将你们送出去。”
言罢,他走在最前,脚踩院墙借力跃上旁边的房顶,弯身看了看周围的情况,才回头招了招手。
徐予和几人也来到院中,岳缜抽出门闩,先一步踏出门去。
“徐小娘子……”
徐予和停下脚步,只见陈广元目露难色,一直看着自己,却是欲言又止,疑惑道:“不知店家还有何事?”
陈广元满脸愧疚地走到徐予和跟前,“徐小娘子,我……我还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你,其实当年张公之死另有隐情。”
徐予和步子一颤,用手扶住门框。
“出卖张公之人正是鸿胪寺丞陈照晖,他故意译错密信,又将张公拿到密信一事告诉了旁人,我亲耳听到他与一人在书房密谋,后来张公便遭逢不测,我思来想去,怀疑这就是令张公横死荒野的原因,但他是我的叔父,所以我因私……未能坦诚。”
陈广元闭上眼,一股脑将积压在心底的真相全部说了出来,顿感轻松许多,年轻时的他科考屡次不中,心中郁结,看榜时一度想不开晕死在路边,是张钧救了自己一命,知道了病因以后,他又要了自己写的文章,逐字逐句点出问题所在,最后还收了自己当学生,有伯乐引导相助,第二年自己竟真如愿中了进士,可叔父与旁人谋害恩师时,自己因着亲缘关系选择隐而不报,他也没有颜面再去做官。
“在书房密谋的那人,可是肃国公?”
第085章 摧心折(五)
“这, 我便不知了,”陈广元摇头,“我曾经问过叔父许多次, 但他到死也不肯透露, 我那日只在外面听到叔父与人讲话, 后来就被老内知给支走了,不过听声音,里面不止两人,应当还有一个人,好像是姓柳。”
徐予和的心绪实在难以平定,可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 她攥紧袖口,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你最终还是选择将这些说了出来, 便说明你心底还存着一丝良知, 还念着我外祖的教诲,今日也多谢你帮我们躲避叛军。”
剩下的话, 她没再多说一句, 叛军随时可能杀个回马枪,在这里多耽搁一刻, 就多一分风险,况且内城的人也等不了那么久,他们必须尽快出城寻得援兵。
陈广元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还是悄悄跟了上去。
过了小巷转角, 徐予和对着前面的岳缜说道:“军器所定然有重兵把守,范指挥使负伤在身, 不止你们不放心,我也不放心,还是要有人接应他才行。”
岳缜当即明白徐予和言下之意,低头抱拳,“徐小娘子,那岳缜便去了。”
徐予和点了点头,跟着另外两名御龙直卫士抄了近道往城隍庙赶。
薄暮冥冥,一弯新月挂上苍穹,时有火炮炸响,惊起数只昏鸦。
接连几日动乱,挺在路上的尸身早已数不清,活着的百姓也不知躲去了何处,这一路走来徐予和竟没有见到一个人影,不过几人还算顺利,偶有两队叛军例行巡视,都被他们躲了过去。
“动作快些,国公今晚就要攻破内城,取了那狗皇帝的命,你们几个磨磨唧唧的,去得晚了当心国公治你们的罪。”
徐予和才刚庆幸一会儿,便与一队叛军迎面撞上,但周围没有可供遮蔽的东西,他们无处藏身,为今之计,唯有跑了。
方才训斥兵士的都头眯着眼伸着脖子朝前头看了看,确定是活人以后,挥着刀大喊道:“快追上他们,一个人头一两银。”
那些叛军眼冒精光,顿时来了劲儿,耷拉下去的脑袋一个个都直了起来。
徐予和提起裙衫拼命跑着,也不管东南西北,见到巷子就往里钻,试图甩开跟在后面的那些叛军,她根本不敢回头看,满脑子都想着不能再连累了御龙直的这两个卫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