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娜看到那不是一块普通的表， 表盘上不是时间刻度，也没有指针， 而是一个——魔法术式。
也就是说他能够做到衣物的实体化，实际上是借助了魔法媒介的力量。
“不要这么惊讶， 这表盘底下还藏着更加了不起的回路呢。”维克多有些得意地说道。
“这东西肯定不便宜。”妮娜没机会学习相关的魔法知识， 但直觉告诉她这肯定是一件高级魔法媒介——那种普通人类工薪族也供不起的东西， “你怎么搞到的？”
“当然是找媒介商人定制的。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拒绝和魔族做生意， 但如果他们特别缺钱， 而你刚好又给得足够多——”
“我是说你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维克多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昨天我就说过了， 只要活得足够久，就算是一个社会边缘人，也能攒下不少钱来。况且我是一个很有才能的幽灵， 所以我总能挣到钱。”
他把手伸到背后， 将布包的拉链打开一个小口，让妮娜能勉强看到里面的东西。
今天那里面装的不是电脑， 而是很多……玻璃管。
妮娜惊讶地用手捂住了嘴，过了一会儿才发出一个细微的声音：“你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的？”
那是些价格绝对不菲的东西。而想让那些东西发挥作用，更不是光靠金钱就能做到的， 还需要高超的魔法知识及特殊的权限。
最伟大的魔法介质， 单价贵比黄金的，星屑。
“你又打算拿这些东西做什么？”
维克多既然让她看了这些东西， 自然是不打算遮遮掩掩了，“你知道的，我在网络上从事一些信息情报方面的工作。”
妮娜想起在吸血鬼的书房里见过的电脑主机：“你拿它来隐匿上网的痕迹？到底是什么危险的工作？成本这么高，赚的也一定很多吧？”
她的话成功把维克多逗笑了：“听上去你好像很缺钱，而且为了赚钱还不会拒绝一些剑走偏锋的路子。”
“……我可没想那么多。”妮娜和他拉近了一点距离，“不过既然你都那么说了，我倒是想听你分享一下赚钱的方法。”
维克多是一个在信息技术方面有着相当才能的幽灵。
在他“年轻”的时候，也就是距今大约一百八十年前，那是信息技术刚刚萌芽的时代，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在追随这一技术的发展步伐，可以说计算机和信息技术的发展伴随了他的整个成长阶段——直到现在还没有停止。
“很多事情，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孩一定不知道——我是说如果你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你就很难想象，在大约四十年前，人类和魔族之间的关系还没这么坏。”维克多说。
“我有所耳闻，但正如你所说的，很难想象。”妮娜说。
一般的历史课很少会提及那段时间的事，不过在经济史的课堂上倒是隐晦地提及过。
两百多年前和五十多年前，王国之内曾发生过两次大规模的“除魔运动”，龙族、幻灵和元素兽被视为对人类有重大威胁和危害的族类而遭到清剿。
但实际上，进入新世纪的初期，随着人类经济生活水平的稳步提高，以及那三个种族在人类视野中的彻底消失，社会上开始出现同情魔族的风气，那段时间也被称为人类与魔族关系的黄金时代。
在黄金时代时，魔族被允许进入学校，也有更多合法获得收入的途径。
“我甚至在那个时候念了大学。”维克多说，“说实话，和我同级的学生们真是不走运，要面对一个在知识层面多比他们积累了几十年的家伙。我在所有专业课上都拿了最优的成绩。”
“听起来实在是够魔幻的。在我生活的一整个时代里，魔族的境况一直都很糟糕。”
维克多已经拉好了拉链，重新戴上了墨镜：“准确来说，魔族彻底跌入社会底层的状况是从‘魔法大发现’开始的。”他动了一下手指，大概是在计算什么：“二十多年前，没错，正好比你的出生时间早一点。所以你完全没有经历过那段社会风气比较宽松的时代。”
“魔法改变了很多……”妮娜嘀咕道，“我们明明可以用魔法将这个社会变得更好，可现实却完全相反。变得更好的只有原本就富裕的人。”
维克多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这不是魔法的错。在人类掌握魔法之前，这是生命之树给予魔族的礼物。后来它被人类夺走了。人类显然没有把它用在什么正途上。否则社会不会越来越坏——我们似乎把话题扯远了。”
妮娜点点头：“我们正在讨论作为魔族，你为何如此富有，维克多先生。”
“技术是我的原始资本，我用它获得财富，再让那些财富在经济周期中增殖。你是学经济的，一定听过用钱生钱的道理。”维克多说，“你也一定知道，星屑不仅是一种魔法消耗品。在魔族尚且保有其自己的王国时，星屑就像黄金一样，在经济社会中充当一般等价物。直到今天，这种传统也没有完全消失。”
“我知道，近几年就有好多人通过交易星屑一夜暴富。魔法技术的发展改变了星屑的属性，也迅速提升了它的价值。”妮娜盯着维克多的背包看了一会儿，“不会吧，难道你也是一个星屑暴发户？”
维克多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星屑之于人类不同于黄金之于人类，但星屑之于魔族，就像黄金之于人类。我最开始囤积它们的时候，可没有抱着发财的意思，那更像是一种信念。”
“信念？”妮娜看到维克多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神有些闪烁。
“我想很多魔族成员都有过这样的念头。那时候的我，曾相信只要得到足够多的星屑，就可以借用它们的力量让生命之树重获新生，然后诞下新的魔王。”幽灵用一种飘忽的口吻说着，“我每年都会去赫尔马岱看它。自从魔法大发现之后，不用说等它重新长出树冠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一年比一年更加枯竭。”
“所以你把过去收集的星屑都卖了？”
“现在它们只是我谋生的手段。一部分在市场上替我挣钱，一部分充当我的工作原料。”维克多拍了拍自己的背包，“我猜贵族院近来从那个被炸毁的基地里得到了不少星屑，市场上的价格变低了，我就多买了一点提出来备用。”
妮娜狐疑地看着他：“据我所知，魔族不被允许进行星屑交易。不对，他们根本就不被允许进入交易所，也不允许拥有交易账号。”
“就像薇薇安和拉弗尔得到你的援助，从而得以在网上开展活动，或者像莉莉那样，得到了某个人类的后援，其实我也另有一位人类援助者。”维克多说，“或者可以称之为代理人。”
妮娜想起有一期的《勇者笔记》里提到过关于人类的援助的内容。
不是所有人类都会按照社会的风气决定自己的行动。不是所有人类都能够违背自己的良心，去伤害一个从未冒犯到自己的魔物，仅仅因为他不是自己的同类。
而这些人中，尤其具有勇气的，还会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勇者称其为人性的闪光之处。
这让她对未卜的前途又多了几分乐观。
……
如果你真的仔仔细细地观察过社会上那些隐秘的角落（我知道要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除了像我这样的存在，恐怕没人愿意花费足够的时间精力去完成这项伟业），就会发现和魔族一样，人类也是一个不能一概而论的种族。
有时候，人类和人类的差别，可以比人类与魔族的差别还要大。
人类厌恶魔族——这只是一个存在于浅层的社会概念，一个基本的道德风向。这么说可能更通俗一点：虽然社会教育人类要蔑视魔族，甚至憎恶他们，但这并不意味百分百的人类都会将它作为人生的信条刻入脑海。
人类和魔族并非天敌，我们并未携带相互憎恶的基因。人类之所以厌恶魔族，百分之九十以上是教育和规训的结果，故而时不时有人反思，那个种族究竟对人类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又或者生来背负着什么原罪——这些思考将导向一个结论，这种以物种为单位的厌恶感是缺乏道理的。
否则历史上也不会出现所谓的黄金时代。
每个时代，每个社会，都会出现一些叛逆者，以及一些不愿意违背本心的人，他们的良知总是熠熠生辉。
——《勇者笔记·第二卷》
……
第031章 加冕之日
*
恩斯法内大学魔法部发布的“女大学生如果是魅魔”视频不出意料地成为网络上的热门话题。
虽然不乏种族主义者的发言， 扬言要人肉视频中的女学生，但评论的风向比现实的遭遇要温和太多，不少人表达了对视频主人公的同情。
不少女性义愤填膺，认为就算对方是一名魅魔， 也没有理由受到这种非难和公开羞辱。
魅魔科普视频的第二期很快就在罗德里斯公寓的摄影棚中录制完成， 有了经验丰富的莉莉女士的参与， 整支视频看起来比之前专业不少。
“总觉得不久之后就会有甲方来找我们打广告了。”文森特总是那么自信。
“会有什么甲方愿意在关于魔族的视频里打广告呢？”维克多提出了一个现实的问题，“相关背景的网络游戏、小说之类的？”
他的质疑颇具现实意义， 大多数实体商品应该都不想和魔族扯上关系。
“好吧，但即使只靠打赏也能保证我们这一大家子人不会饿死了。”
视频发布之后， 点击数肉眼可见地快速上升。快速增长的播放量和评论数则证明魔法公寓账号已经具备了初步的商业价值。
[我去……莉莉！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我刚打算脱坑， 就猝不及防在这遇上了。这坑看来是暂时脱不了了。]
[这事情怎么还带反转的？莉莉居然还真是魅魔啊？]
[之前骂人的打脸了没？真是传谣一张嘴， 辟谣跑断腿， 要不是魔法公寓做这期科普， 估计莉莉就要被你们网暴到退网了。欺负一个小姑娘也不知道你们怎么好意思的。]
[八十岁的小姑娘， 笑死。希望等我到了八十岁也有人叫我小姑娘。]
[有些人看到大胸细腰就不知道屁股该往哪里坐了，居然开始帮魔族说好话了，上网真是让人开眼。]
正如制作者们预料的那样， 这是一期非常具有话题度的视频， 大量莉莉直播间的粉丝和黑子都闻讯而来，加上“女大学生如果是魅魔”的影响， 流量非常喜人。
斗法斗嘴的用户们只花了短短几分钟就在评论区盖起了高楼大厦，如此热闹的阵仗很快就将这期节目送上了乐飞的首页。
一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单纯对科普内容感兴趣的用户也被吸引了进来。
[这种视频很有意思， 想知道哪里能了解到更多的相关知识？上学的时候想做一个和魔族有关的课题， 结果哪哪都找不到资料，不知道up是从哪里获取这些情报的？]
[up请了真魅魔呀， 不知道的可以看一下前面的视频。]
[以后还会出什么种族？我想看血族！！]
[附议！up能不能请到吸血鬼和狼人啊，能不能再搞个短剧，就像上次那个三角恋一样狗血的。]
文森特把这条建议记录到了自己的小本子上。
妮娜注意到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这种收集素材和灵感的习惯，不过……“等等，你不会真的想拍吸血鬼和狼人的狗血故事吧？我们这儿没有相关演员。”
文森特毫不气馁：“以后说不定会有的，先记下来，免得到时候忘了。”
*
“不少人开始对魔族产生兴趣了，别告诉我你们觉得这是一个好的信号。”布劳斯将一只手按在桌子上，指着投映在大屏幕上的画面嚷嚷道。
画面上是科普魅魔奇异特性的视频。从弹幕的密度可以看出观众的数量相当可观。
“所以呢？”韦斯特尔一手撑着脑袋，双眼无神地看着屏幕，似乎有一点不耐烦。
布劳斯瞪了他一眼：“随着了解的深入，市民会开始关注魔族，然后同情魔族，最后再把黄金时代重演一遍——我可受不了那个。”
韦斯特尔阴着一张脸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平民自顾不暇，能抽出些时间来看这些无聊的视频就该谢天谢地了，你指望他们多管闲事？他们最多只会在网上声讨一下。不痛不痒。”
“哦，不敢实际有所作为，意思是你们仍然打算放任不管？当真？说清楚，你们到底站在哪一边？”布劳斯说。
“当然是贵族院。我只是想表示这点水波不足以掀起浪花。”韦斯特尔说。
兰登则有些不放心：“我觉得应该尽快把赛程推进第二阶段，让这个项目成长到难以控制的地步再采取措施就晚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圆桌会议的气氛总是如此险恶。
如果你清楚三百年究竟有多长，并且清楚这三百年来几乎每天都要面对那几张同样的面孔，就不难想象这原本发誓同生共死的七人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兰登在近二十多年来最期望看到的事就是他们七个人能够和好如初，就像他们并肩战斗的那段时光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