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刚刚踏上这片土地,回想起那时候血泪交加的奋战,回想起这个人类王国建成之时的场景,仍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过去的三百年里,他们之间的关系虽然在逐渐冷却,但至少总体上还是和睦的,不像这些年,争执远远多于和平,就算看起来在心平气和地讨论,每个人私底下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而打破原先那种稳定平衡的,无疑就是魔王的诞生。
一颗将近三百年来不曾有过成长迹象的、一直被他们认为已经僵止的卵,竟然在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静静地孵化了。
最先发现这一剧变的人就是她。
她不知道那天自己是受到了何种蛊惑,莫名地前往了已经好几年没有踏足过的树龛,讶异地发现本该躺在树桩上的卵变成了一个婴儿。
她感受到自己体内的暗夜核心正在因为那个婴儿的啼哭震动,而她自己则因为这股震动感到恐惧。
再没有任何事物能唤起她的这种恐惧,除了彼时彼刻的婴儿哭声。那声音就像是一只大手,无情地扼住她的咽喉。
这个婴儿的出生,意味着她,意味着他们至高无上的权力将被压制,意味着一切再不复从前。
可他们既不能抹杀这个婴儿,也不敢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在一场圆桌会议之后,他们一致同意,这个女婴将被当做人类抚养长大——在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之前,他们要竭尽所能掌控名为魔法的力量,在避开她那名为“绝对权力”的魔咒同时,将她彻底封印起来。
只有这样,他们七个人才能过上从前的那种生活。
而兰登也相信,只有这样,他们的关系才能回到从前。
“我愿意担任那个项目的导师。”蒂德莉的声音打断了兰登的胡思乱想,“需要竞岗吗?”
大家都知道她在说哪个项目。
“反正我不想和她产生什么联系,你愿意招惹这个麻烦对我来说再好不过。”贝尔霍特说。
“我还在想,如果没人愿意干这事的话,你们一定会把责任撂到我头上。”波诺说。
韦斯特尔的眼神依然透露着阴沉:“你最好没在打什么坏主意。”
兰登在蒂德莉开口前就替她辩驳道:“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可能做出有损贵族院利益的事情。”
蒂德莉点了点头。
布劳斯说:“我想也是。”
最后是还没有发表意见的阿斯代伦。注意到会议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他这才不情不愿地用那略显疲惫的声音说道:“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会尽力的。”
“你看上去精神不佳。”韦斯特尔说。
“没什么,也许是吸血鬼的核心开始侵蚀我的身体了。”阿斯代伦说。
贵族们的眼神瞬间发生了变化,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阿斯代伦有气无力地举起双手:“开玩笑的,只是最近休息得不好。”
贝尔霍特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那事情就这么定了。”
散会之后,兰登本想和阿斯代伦聊聊——她担心核心的侵蚀并非空口之谈——不过蒂德莉先她一步。
“我似乎没有见过你如此消沉的样子。”蒂德莉说,“直觉告诉我,你一定遇到了什么。不方便说吗?”
阿斯代伦没有表现出太多交流意愿,顾左右而言他:“我也很少见到你如此多管闲事的样子,让人好奇你的心态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我……”
“你很在意那个孩子?我是说——魔王。”
“我想这里没有人不在意她。”看到蒂德莉露出为难的表情,兰登忍不住上前帮她解围,“这其实很不公平。她给我们造成了这么多麻烦,她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我经常觉得要让她吃一点苦头才行。”
阿斯代伦将脸转了过来:“不公平吗?如果我们从未出现在这里,再过不久应该就是她正式加冕的日子了,你却要说这对我们不公平?”
兰登脸色一僵:“你什么意思?”
阿斯代伦莫非是在替魔王说话?
蒂德莉挡在两人中间:“这不值得我们动怒。我会努力处理好这件事的。”
兰登愣了一下。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也同样义不容辞。”她深吸了一口气,对蒂德莉说。
第032章 蒙多被捕
*
贵族院的地下, 一处被巨型的魔法阵封印起来的房间。
青年静静地坐在房间中央的床上,似乎在闭目冥想,但是他的十指却摆在面前,没有规律地动作着, 仿佛在敲打键盘。
要非常仔细地观察, 才能看到他指尖连接着的比头发还细的丝线。这些丝线一端连着他的手指, 另一端却不知连接何处。
不知他在漆黑的视野中看到了什么景象,此时正紧紧皱着眉。
如果能够入侵他的大脑, 便会发现,出现在他眼前的是视频网站的页面。
《如果走在身边的女大学生其实是一个魅魔的话, 人们会有怎样的反应?》
视频主人公遭受暴力的场景让他感到焦躁。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她?
*
正在观察大赛官网排名的阿尔弗雷德发现原本还落在自己后面大十几名的廉租公寓项目不知什么时候有了迎头赶上的趋势。
“该死, 再这样下去就要被反超了。”
他可以容忍罗德里斯公寓晋级下一轮, 但绝对不允许它以高于自己的名次晋级。
虽然表面上看, 他的文创品牌和廉租公寓并不存在互斥的竞争关系, 但根据他对社会规律的考察,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地狱火和罗德里斯之间,最终一定只能留下一个。
无论再怎么破天荒,赛事主办方和贵族院都不可能允许最终的获奖名单上出现两个与魔族有深刻关联的项目。
经历过举报事件的小低谷, 现在的罗德里斯公寓迎来了高速增长的反弹期, 这时候不适合进行再度打压,阿尔弗雷德意识到应该在自己的项目发展上动动脑筋。
他合上电脑, 坐到自己的画布前,希望能够通过创作获得些许灵感——他有过多次类似的经历,在绘画的过程中灵机一动。
就在他挖了几块颜色砌到调色盘上的时候, 他看到画布中央出现了一个褐色的图形。图形的中央带着星点的明亮的颜色, 让人一阵恍惚。神奇的是,这个图形会动。
它在慢慢地变大, 从画布的中央向四周扩散。
阿尔弗雷德沉浸在这奇异的变化中,直到嗅到一股焦味,他才猛地意识到,他的画布不知为何被点着了。
哗!
气势汹汹的火蛇从画布上的焦边中蹿了出来,一下子就咬住了他的额发,他下意识向后退去,整个人连带着椅子仰摔在地上。
红发的魔物跟着从画布中钻了出来,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地上的猎物,那条不安分的火蛇就在他身边盘旋,嘶嘶地吐着冒烟的蛇信。
“你怎么会在这里!”阿尔弗雷德失声叫道。
魔物压住了他的身体,单手扼住他的喉咙:“为什么要做那种事?”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喑哑,像是被烤焦了的愤怒。
“什……什么?我、我对你做了什么吗?”
“你为什么要把在近郊遇到魔族的事情告诉贵族院?!是你毁了我的家!”魔物情绪激动地控诉着。
“那、那只是规定——如果遇到龙族、幻灵和元素兽,必须上报给贵族院。”阿尔弗雷德为自己辩解道,“我只是在按规定做事!”
“规定!”魔物的声音带了一点绝望,“我也该按规定办事的,我该在见到你的第一时间就把你烧死!!”
火蛇向阿尔弗雷德的身体倾轧而来。
完蛋了——阿尔弗雷德想。
就在他以为自己的眼睛会被这条火蛇烫瞎的时候,房间的玻璃窗突然爆破了,一条黑色的影子从窗口一晃而过,接着像一阵风似的卷入了这个房间。
红发的魔物被这阵黑色的旋风一脚踹飞,那条嚣张的火蛇也随之熄灭。
得救了?
阿尔弗雷德觉得身体一轻,压在身上的重量消失了,他用手肘支起上身,望向铺满了无数玻璃碎屑的窗台。那上面站着一条影子。
那应该是一个人,但看起来确实像一条影子。从头到脚都被黑色的服装包裹,四肢和躯干都枯瘦得像几根树枝拼凑在一起似的。
他伸出手掌,那上面躺着一个球体,那球体像一条活的章鱼,挥舞着数条细长的黑色触手。
随着那条影子的一个响指,那些黑色触手瞬间变粗变长,变得横冲直撞,它们带着锐利的尖端向阿尔弗雷的脑袋刺来——不,它们掠过了阿尔弗雷德的身体,将那头被踢到墙角的魔物给团团锁住。
魔物不停地挣扎着,但锁链的力量不容小觑。它不仅封锁了魔物的动作,似乎还封锁了他的魔法,他试图释放火焰攻击那条影子,但只召唤出了一缕带着焦味的青烟。
影子确认自己已经捉住了这头魔物,看也没有多看阿尔弗雷德一眼,就带着他的猎物飞离了窗口。
随着他的离开,散落得到处都是的玻璃开始震颤,开始拼合,最后它们都回到了窗框里,变得完好如初。
*
【今晨八点,一头炼狱兽在神圣峡谷一处学生公寓被捕获】
“好家伙,今年怎么了,炼狱兽连着两次上了新闻,官方数据是不是该改一下了?”
“应该会被处理掉吧?”
“别呀,不是要保护物种多样性的吗?反正只有一头,贵族院好好看管就行了,也不必非得赶尽杀绝吧?”
“看管不用成本的啊?关一头强杀伤力的魔物和关一头老虎不一样,肯定要在笼子外面上魔法的,这消耗具的钱最后还不是要纳税人出?还是直接送他下地狱吧。”
“[用户发起投票活动:你希望如何处置这头最后的炼狱兽?处死VS关押]”
“参与人数2512;处死76%VS关押24%”
妮娜来到一楼的公共区域时,发现两层楼的房客们都聚集在一起,看起来好像在讨论什么时事新闻。
“这样下去的话,贵族院毫无疑问会把他杀掉的。”
“难道我们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处死吗?”
“不然还能怎么样?你不会想效仿那种古典小说里的情节,去劫法场吧?只要七贵族中有一人在场,我们就会不得好死。”
“说的没错,魔女会用他们的锁链把我们刺成渔网。”
“别想太多了,我们只能表示同情,绝对不能实际做些什么。”
“可那是一只炼狱兽,没有人类能够控制得了他!如果我们仍对推翻贵族统治的事情心存幻想,就必须把他救下来——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像我们这样的囚徒,不管死多少个,都比不上一只活的炼狱兽有价值!”
最后那一长串话是乌鸦说的。
“我好像听到你们在说炼狱兽,发生了什么?”妮娜抓住他们谈话的间隙,在餐桌边上找到了一席之地。
刚才还在振振有词的乌鸦瞬间安静下来,露出不满的表情,她还没有和房东彻底和解。薇薇安举起手机,放到妮娜面前:“新鲜出炉的消息,魔女捕获了一只炼狱兽。”
“网上正在讨论贵族院会怎么处置他。”文森特补充道。
妮娜一把将手机抢了过来,确认了新闻的内容。
罗德里斯基地遭到围剿的那天,蒙多并没有出现在聚会的现场。他没有死在罗德里斯基地。他逃了出来?
她后悔这时才意识到这个重要的线索,否则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去把这位幸存者给找出来。
“我们应该去救他!”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脑中还没有经过太多思考,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不行!”第一个表现强烈反对的人却是刚才还说着要以死一搏的乌鸦,因为情绪激动,她的肩膀上甚至冒出了几片竖直的羽毛。
这种快速转变的态度让周围的人也都吃了一惊。
“你刚才可不是这个想法。”维克多用探究的眼光看着她。
乌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讪讪地收起那些羽毛:“你不该掺和到这些事情里来。你明明什么都不懂。”
“我认识他,他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在朋友受难的时候干坐着。”妮娜说,“我可以试着联系我法律系的同学,他们或许可以提供一些办法。”
维克多按住她的手:“房东大人,我看出来了,你和乌鸦女士其实是同一类人——在冒失和莽撞这方面。不过总体来说你要稍微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