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金色的眼睛流淌着太阳的光辉， 隐藏着睥睨众生的情绪。
“你就是罗德里斯？”妮娜鼓起勇气问道。
这还是她头一次碰见具备如此惊人魄力的魔族， 若非事先知情，她定要怀疑眼前的人才是货真价实的魔王——也许任谁来看都会产生这样的感受。
化为人形的魔龙此刻正审视着她。
“格兰德的后继者。”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妮娜立刻答道：“我叫妮娜·斯特尔。”
“居然被冠上了人类的姓氏。”罗德里斯说， “可怜的小魔王。”
妮娜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她意识到罗德里斯很有可能并不愿意承认她的权力， 毕竟她是一个不完整的魔王， 而他又显然有着超过她太多的力量， 刚才要不是有他的庇护， 她现在一定已经灰飞烟灭了。
“我……”
“现在没有说废话的时间， 你似乎正在面对一个棘手的麻烦？”
“我想是的。”
这种不确定的答案让罗德里斯对她的认可度更低了。
“那就让我们先去解决那个麻烦。”他说。
远处， 那座黑色的高塔正散发着慑人的气息。
*
“殿下？？！”
因为能量流失，布劳斯的意识在一段时间内始终处于恍惚的状态，他不太确定从会议室逃出来之后又过去了几天。
而当他好不容易恢复清醒之后， 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一个让他以为自己仍在做梦的人。
阿加雷斯·格尔克诺， 曾经的帝国皇子，斩妖除魔的勇者， 大法阵的囚徒，现在正用魔法回路构筑起防御的壁垒，抵御着黑色漩涡的侵袭。
“好久不见， 布劳斯。”他用与外表和身份都不怎么相符的腼腆声音打着招呼。
布劳斯皱了皱眉，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涌上心头的一阵安心。
不知道为什么，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 这个胆小怕事的第一皇子总能意外地给人一种安全感，或许是因为他确实有着高尚的人格，也可能是因为他在关键的时候其实从来没有掉链子。
所以三百多年前，在帝国崩塌的前夜，他才会义无反顾地抛下一切，跟随阿加雷斯踏上冒险的旅途。
他知道那是一条不归之路，但因为领路人是阿加雷斯，所以他没有犹豫也不曾后悔。
布劳斯倚靠在墙壁上，他很少离开贵族院，因此无法弄清楚自己目前身处何方，不过由于一抬头就能看见贵族院那高大洁白的穹顶以及萦绕在穹顶上的黑色迷雾，他能够判断这儿离贵族院并不遥远。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韦斯特尔怎么样了？”他有气无力地问道。
回答他的是盘坐在角落里的贝尔霍特：“韦斯特尔把那东西叫做真神。他崇拜那东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用手掩了一下嘴巴，但一些不好听的字眼还是从他的手套下面漏了出来：“见鬼，该死，不会吧……”
“你想到了什么？”这次是阿斯代伦的声音，他就坐在布劳斯边上不远的地方。
“让他的身体产生异变的并不是恶魔的核心，而是那个奇怪的信仰——也就是说，他在两百多年前就和那玩意儿有纠葛了！天啊，真恶心……”贝尔霍特说。
有人发出了一个怪声，是坐在另一个角落的波诺，他的表情很古怪，布劳斯猜测他想起了洛伦诺。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用火焰魔法？”他同样想起了波诺在解救他们的时候所释放的火墙。
波诺竖起一根手指，燃起了一簇火苗：“你们一直想要寻找的炼狱兽核心，就在我身体里。”说这话的时候，他一脸恨恨地看着阿斯代伦。
贝尔霍特转移了话题：“怎么没有看到蒂德莉？她不会已经遇害了吧？”
布劳斯说：“谁吃得消对她下手，那可是戈莱特的狂战士。”他想起了在那个被自己藏起来的房间外面看到的斧头劈砍的痕迹，“她应该和兰登在一起。”
“她找到兰登了？”
布劳斯没有回答。
“既然确认过所有人的状况了，我们聚在这里的人是不是可以举行会议，商量一下接下去该怎么办。”
“再次出走，然后流浪，寻找下一个家园？”
“难道我们是蝗虫吗？毁了一片庄稼地之后再去毁灭另一个？”
“你这么说，其实是挺像的，我们为这片土地做了什么好事吗——除了给它留下伤害之外。”
“科技和文明。”
“即使我们不曾出现，魔族也已经拥有了辉煌灿烂的文明，甚至比我们的更加古老。他们的魔法也在随着时代发展不断进步。”
“见鬼，你为什么要替他们说好话？”
“你是一个活了三百多年的人，你不能把自己的认识局限在近二十多年之内，他们并非从来就是‘卑贱的种族’。”
“噢，你是来彰显自己的高瞻远瞩的吗？又或者是宅心仁厚？”
“我们得阻止那个怪物。我们几个的力量，再加上阿加雷斯，总能做到点什么的。”
“我以为殿下会大公无私地把魔力还给那个小魔王。”
“我是这么想的，但被拒绝了。”
“喂！”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时候，那团已经变成了祭坛模样的黑雾之间闪现出一道光线，一颗正在酝酿中的魔法弹。
“它发现我们了？”波诺忧心忡忡地询问阿加雷斯。
后者摇摇头，笃定道：“你可以对我的隐匿魔法更有信心一点。它盯上的是魔王。”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担心。
由于魔法弹的魔法密度过载，黑雾颤动了一下，紧接着，那颗魔弹被强大的动能带了出去，飞过避难所上空的时候，将阿加雷斯的魔法回路撕开了一个小口。
“更有信心一点是吗？”贝尔霍特说。
阿斯代伦用血鞭敲打了他的脑袋。
*
三百年前。
一群人类漂洋过海、跋山涉水，来到了一片新的大陆。
长途冒险让他们筋疲力尽，随波逐流让他们提心吊胆，如果再找不到陆地，船舱内储存的粮食和淡水就要消耗殆尽，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从一个残暴腐朽的旧帝国来到此处，希望建立一座新的家园。
遗憾的是，这片土地早就有了它自古以来的忠实住民，一群有着或诡异或绮丽外形的智慧物种，一种闻所未闻的社会样貌。
这些原住民中的一部分拥有超自然的能力，比如可以自由控制水、火、电等物质和元素，或者让人产生幻觉，又或者，拥有一具与所谓血肉之躯相去甚远的身体……
而另一部分则拥有强壮的体格和远超人类的身体素质，或将力量发展到极致，或在敏捷与灵活上取得惊人成就……
人类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和古代故事中与“魔法”相似的迹象，于是将他们称为魔族，将他们的社会称为魔界，将他们的统治者称为魔王。
无论是从战斗力的角度，还是从与这片土地的渊源出发，人类作为后来者，本不应该提出对它的主权要求。
但是人类文明让他们习惯了拥有一个独立的排他的国度。
很快，这些人类里面出现了两种意见。
一种是融入魔界，建立起人类和魔族共存的新社会。另一种则坚持压制原住民，确保人类在这片土地上占有优势地位。
两派人马各执一词，但也都认同当务之急是先获得稳定的生存资料和生存空间，让种族能够得到延续和发展。
万幸魔族并不是一个好战的种族，他们中的大多数坦然地接受了新登陆的邻居们，甚至还在他们建设家园的过程中提供了不少体力和魔力方面的帮助。
一部分人因此和魔族塑造了友好的良性关系，其中就包括暂时担任人类领袖的阿加雷斯·格尔克诺。
作为前帝国皇子，他具备广博的知识、聪慧的大脑和健康的身体，以及其父亲不曾具有的宽容温厚的性格。
他很快就和魔界的领袖成为朋友，得到了出入魔王宫殿的许可。工作之余，他便成了那里的常客。
两个生长于不同大陆的文明当然没有共通的语言，但魔王不可思议地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就学会了人类的文字和发音。
阿加雷斯也尝试过学习魔族的文字，但是速度显然比魔王要慢得多。
除了语言，在和魔王的交往过程中，他还了解了很多有关魔族的知识，并向魔王流露了内心的愿景。
两个种族的首领一拍即合，都产生了要让人类和魔族友好相处的渴望。
如果一切就这么和平稳定地发展下去，历史、乃至这片大陆，在今天一定会是另一番样貌。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类都认同阿加雷斯的想法，同样，也并不是所有魔族都愿意与人类做朋友、做邻居。
而更可惜的则是，阿加雷斯无力与那么多的反对者抗衡，而魔王格兰德也因为寿数将近而变得非常虚弱。
第119章 三百年前
“看到里边那个光点了吗？那就是魔王之力。刚刚成型的小魔王身体十分脆弱， 无法承受巨大的力量，所以那部分力量会被单独隔开。等果实成熟到一定程度，中间的隔膜就会消失，力量会融入她的身体。”
“她什么时候才会出生呢？”
“快的话， 也许今年就能成熟， 慢一点的话， 可能还要再等上几年。”
“她叫什么？”
“妮娜。”
“我还以为你会起一个更加有王者风范的名字呢。妮娜——这个名字太简单了。”
“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放肆’的，竟然对我的决定感到不满。”魔王的嘴角微微上扬， 眼尾则适度下压，这表明他在说玩笑话， “你知道的， 格兰德也不是一个霸道的名字， 我们不太需要这种形式上的东西来装点自身的存在。”
“但你建造了宫殿， 这难道不是在彰显自己的权威？”
“这是我的个人喜好， 日后如果妮娜喜欢， 她可以让恶魔城把这里变成更加富丽堂皇的城堡，又或者是一间朴素的小屋——全凭她的意愿。”
“你和我认知中的‘王’很不一样。”
“你指哪个方面？不管是哪个方面，都很正常， 不同的权力来源会促生出不同的王者。我拥有由生命之树赋予的天生的权力， 我不必为如何维持它而感到烦恼，很多在你看来对王权必不可少的东西对我来说则没有必要。”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难道就不需要哪怕一点点代价吗？”
“我要保持高洁、正直， 不做一件错事。”
“没有人可以不做错事，哪怕是最正直的人。”
“你觉得和另一个种族和平共处的决定会是一个错误吗？”
“格兰德，我不会让它成为一个错误。”
面对阿加雷斯的承诺， 老魔王笑了起来。
*
两个不通语言的种族很容易产生对彼此的误会， 并因此酿成争端，若是未能及时掐灭， 最终还会演变成一场战争。
这正是这两个不幸相遇的物种在后来经历的事。
一个人类因为害怕而弄伤了一个充满好奇的兽人幼崽，幼崽的监护者于是报复了这名人类，接着，这名人类的同伴围殴了年长的兽人，落荒而逃的愤怒兽人喊来了力量强大的成年兽人……
斗殴和报复的规模越来越大，并加入了械斗和魔法，逐渐发展成群体间的争斗。
兽人的领袖，大狮鹫核心的拥有者出面处理此事，但性格冲动的大狮鹫女士在解决争端的过程中没能控制情绪，扬起的翅膀和尾巴无意鞭打到五名参与谈判的人类，并造成其中一人死亡。
目睹此事的人类陷入巨大的恐惧，选择暂时撤退。
这种恐惧迅速在人类的集体之中传播，大部分人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他们绝无可能忍受长期生活在恐惧之中，要么彻底消灭让他们感到恐惧的源头，要么就自我消灭。
这件事发生的当时，格兰德处于一种非常虚弱的状态，据说这是新的卵果即将孵化的征兆。老魔王屡次陷入晕厥和昏睡，阿加雷斯留在宫殿中寸步不离地照料，他们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真正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的是魔龙罗德里斯的登场。
作为地位仅次于魔王的大贵族，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在格兰德无法出面的时候解决族群的危机。
他鲁莽的行动造成了一百多名人类的直接丧命。
来自原帝国贵族家庭的七名年轻人原本都是阿加雷斯的支持者，但面对民众、或者说同伴给予的压力，他们不得不改变方针，拉起对抗的大旗，参与到战争当中。
等到一名幽灵闯入宫殿，将这个糟糕透顶的消息告诉给两位领袖时，事情已经到了无可转圜的地步。
人类和魔族似乎已经彻底失去了和平相处的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