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瞧起来清澈又无辜的杏仁眼。
谢嗣音抿抿唇,直接上手去摸男人的脖颈。
她听说江湖上有很多易容之术,面前这张脸未必就是他的真容。
女人手指青葱如玉,摸上去的瞬间,有些凉有些痒。
少年眨眨眼,静静瞧着她的动作,最后还乖觉地将半边脸颊蹭上了谢嗣音的手心。
谢嗣音微微顿了一下,眸光微动,跟着慢慢收回手,朝着少年的脸颊狠狠打了一巴掌。
这一声响亮有力,就像一记清脆的鞭响打破刚刚停下来的死静,直接将少年的脸打向一侧。少年似乎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幕,脸颊迅速浮起鲜明的掌印,睫毛震颤得如同受了委屈的麋鹿。
谢嗣音冷笑一声,看着他的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
“嘶——好疼呀!”
“哎呦呦呦!这个力道!”
“好辣的小娘子!”
因着仡濮臣推门入内的瞬间,谢嗣音就发作起来,房门都没来得及关上,因此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
一个个的交头接耳瞧热闹:“夫妻之间有话好说,小娘子何必这么大的怒气?”
“可不呢,瞧瞧这小公子......”
小公子冷冷瞥了眼外头的吃瓜群众,内力一荡,将房门啪的一声关上。
等隔绝了外头所有的视线,他才耷拉着眉眼,冲谢嗣音低低道:“郡主可消气了?”
谢嗣音冷笑一声,再次狠狠甩了一巴掌:“没有。”
这一巴掌更是毫不留情,少年的嘴角都泛起丝丝缕缕的鲜红。
少年腕间的赤红玛瑙色镯子突然动了起来,扬起三角头,朝着谢嗣音嘶嘶作响,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谢嗣音眸光微微一缩:那不是什么玛瑙镯,而是一条活生生的细长红尾蛇。
仡濮臣舔了舔嘴角,捏着红尾蛇的七寸将其甩到一旁,做完这一切之后,才勾起三分笑意朝谢嗣音道:“郡主莫不是忘了自己的处境?”
红尾蛇被甩了个七晕八素,默默找了个角落开始装死。
谢嗣音眼瞧着那细长红尾蛇爬远了之后,才重新对上少年的目光,声音冷峭:“自然不会忘。你若是想打回来,我也受着。”
男人被这话一噎,叹了口气:“郡主误会了,我怎么舍得伤了郡主。”说着将脸再一次凑了过去,“郡主若是觉得不解气,可以再打两下。”
谢嗣音瞧着他冷冷地笑了声,毫不留情地再一次甩了过去,却被他瞬间攥住了手腕。
谢嗣音冷眼睨着他:“怎么,反悔了?”
仡濮臣目光幽幽的看着她半响,最后无奈道:“郡主若要继续打,能不能换一边打?总是打这一边,脸也是有些疼的。”
谢嗣音抿了抿唇,看着他眸光明明灭灭,出声道:“松手。”
仡濮臣眨眨眼,将人给松开。
谢嗣音收回手,简单地揉了揉手腕,接连打了这个人两巴掌,她的手也有些疼了。
仡濮臣顶着脸上鲜明的巴掌印,低笑一声:“郡主打得手疼了吗?”
谢嗣音垂着眸子,低低嗯了一声。
仡濮臣轻叹一声,就要去替她揉。可他刚刚伸出手,女人手腕向上一提,跟着“啪”地一声,又甩了一巴掌。
位置还是原来的位置。
与之前那两个掌印几乎严丝合缝的重合在一起。
谢嗣音收回手,眼神里如同裹了刀子一般扎过去:“你也配提要求?”
仡濮臣愣了片刻,最后无奈地揉着半边脸,点头:“是,我不配给郡主提要求。”
谢嗣音冷冷瞧他:“滚出去。”
少年干脆的摇头:“郡主正在气头上,我若是滚出去了,郡主拿什么撒气呢?”
谢嗣音直接被气笑了:“合着你还能让我消气?”
仡濮臣干巴巴的瞅着她,声音委屈:“郡主打我这三巴掌不就消气了吗?”
谢嗣音高贵冷艳的睨了他一眼:“你以为三个耳刮子就结束了?”
仡濮臣被这一眼看得心头发痒,仰着头将脸送了上去:“那郡主继续打吧。”
谢嗣音冷眼瞧着他,如深水静潭纹丝不动。
少年眨了眨眼,慢慢抓起她的右手覆到脸上:“郡主如果觉得不解气,就再打一巴掌吧。”
谢嗣音撤回手,目中的碎冰比寒冬还要刺骨:“滚出去!”
仡濮臣知道这回自己真的让她生气了,抿了抿唇,一步一回头的滚了。
没走两步,谢嗣音又出声了:“等等。”
仡濮臣晶亮着眼睛转头,语气欢悦:“怎么了?”
谢嗣音目光点点床底下的红尾蛇:“将你的这个东西拿走。”
仡濮臣瞧着她垂在身侧微颤的指尖,勾了勾唇,将红尾蛇重新缠在手腕。
等人一推开门,门口守着的围观群众轰地一声散开,各自跑回自己房间。
只剩下客栈老板和店小二讷讷地杵在原地。
仡濮臣撩着眼皮瞧了他俩一眼:“做什么?”
老板四十来岁的年纪,一身灰褐色袍衫,一双精明锐利的吊梢三角眼,上唇左右留着八字胡,说话间髭须一翘一翘的,倒多了几分的喜气。
老板呵呵一笑,瞧了眼仡濮臣脸上清晰的巴掌印,上前一步道:“小公子,可需要冰敷一下?”
仡濮臣对待其他人就没有什么耐心了,缓缓道:“不必,早饭有什么?”
老板笑了,信手拈来一口气道:“云丁包子、安桥烧饼、翡翠烧卖、千层油糕、肉燕油条......”
话没说完,屋里的人出声了,声音清脆冷冽:“滚进来。”
老板话音一停,讪讪地瞧了眼仡濮臣,双手推送着少年往里,自己则带着伙计笑呵呵地往后退。
仡濮臣瞧了他一眼:“等等。”说着,他重新推门进去,只见女人立在床前,两指提着昨日刚换下来的袄子背心,声音莫测:“你今日就让我穿这身吗?”
仡濮臣眨眨眼,似乎有些不太明白女人的意思。
谢嗣音简单干脆地将衣服扔到地上,跟着一脚踩了上去,语气轻蔑:“我什么时候一件衣服连着穿两天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流光,勾了勾唇,顺着她道:“是我的错,我现在就让人去买。样式可有要求?郡主可以说的仔细一些。”
谢嗣音抿了抿唇,不太对劲。他竟然这么轻易的就应允了,而且还问她有没有什么要求?
她沉着眸子瞧他,仡濮臣摊摊手,任她打量。
“没有。”
仡濮臣点点头,退后两步看向还没离开的客栈老板,似笑非笑道:“老板,听到了吗?给郡主取两件衣服来。”
客栈老板僵在了原地,就连那一翘一翘的髭须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屋内谢嗣音瞳孔一缩:他......发现了?
是的。她前面气愤得厉害,砸东西也确实是发泄一时之怒。但是,在扔了一些物件之后,她心思就动了起来。
今日之后,她不知道这个淫贼还会将她带去哪里。
更不知,他还会怎么对她。
所以,她必须尽快的自救。
父王得知消息之后,一定会尽快派人搜索京城附近。普普通通的两个住客不会让人记住,但是大闹了一场并且砸了客栈老板一屋子物件的两个人,定然不会忘记。
纵然,父王的人此时赶不过来,她也能为其留下一条继续追查下去的线索。
但她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样快。
什么云丁包子、安桥烧饼,莲城的经典早点是三丁包子和黄桥烧饼。
而替换掉的那两个字合在一起,正好是云安。
所以,她才在这个男人演了这么一出。
只要她将这个人暂时引开,父王的人就会带她离开、护她周全。
然后,再无后顾之忧地——
杀了他。
第24章 全军覆没【三章合一】
整个屋子一片狼藉, 谢嗣音立于榻前,隔着八仙桌同仡濮臣四目相对。彼此目光在空气中碰撞,如同无声的交锋, 对峙含蓄而凛冽。
少年脸上始终噙着笑意, 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好玩儿东西。
谢嗣音一身白色中衣随风吹动,眸色沉静,身子柔弱而坚定, 如同不小心坠落世间的仙人, 下一秒就会乘风归去。
时间在沉默中慢慢荡开, 将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
掌柜的“哎呦”一声打破沉静, 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屋内, 直接跪在屋子中间:“小人不知道郡主娘娘大驾光临,招待不周之处,还请郡主娘娘海涵。”
说着自顾自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眼风一扫,瞧着屋内场景连连道:“这这这如何还能再住人,六儿啊, 赶紧给郡主娘娘换一间房。”
那个叫六儿的店小二门后冒出头来,一叠声的道:“隔壁还有一间上房,还请郡主娘娘移驾。”
谢嗣音被这一叠的郡主娘娘给弄得黑线不止, 不过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称呼的时候,她低低应了一声, 提步上前:“辛苦, 带路吧。”
店小二似乎没有接待过这样贵的贵客, 一脸兴奋的引着谢嗣音去了隔壁。
房间宽敞明亮, 比之前那一间肉眼可见的精致了很多。掌柜的跟在旁边一边殷勤介绍,什么这个是他的传家宝, 那个是他在京城琳琅阁淘出来的玩意儿,都是他珍品中的珍品。
谢嗣音心不在焉的点头,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父王派来的人?如果是的话,怎么能说出郡主娘娘这样的称呼?可如果不是,他前面又如何会特意说出“云丁包子、安桥烧饼”?
她有心想再试探一下,可瞧着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少年,抿了抿唇,暂时打住了这个念头。
不管是与不是,她在这里弄出的声响,应该很快就会引起父王注意。
不过,她还是不太明白,这个少年究竟为何如此有恃无恐吗?除了昨日赶路之外,他竟然毫无顾忌地带她在酒楼、客栈这样人流量巨大的地方停留,并且——还敢让店家给她去取衣服,他......是真的不知道害怕吗?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少年仍旧顶着那被打得通红的一张脸,目光随意地扫视着周围,似乎感受到谢嗣音的视线,偏头对了过去,勾了勾唇,就像春日里穿花拂柳而过的风流少年。
谢嗣音心下暗呸了一声,她如果真的被他这副外表骗到,那就不是蠢了,是愚上加蠢!
她抿了抿唇,在桌前凳子上坐下:“都出去吧,我休息会儿。”
掌柜忙不迭的点头:“郡主娘娘且先休息,衣服我让六儿去买。只是不知郡主娘娘要吃些什么?”
谢嗣音摆摆手,随意道:“不要你那什么包子和烧饼,其余的瞧着来。”
掌柜眼中流光一划,嘴上笑意更浓,连连应道:“哎哎好嘞!”说完,直接带着那店小二退了出去,离开之前隐晦地瞧了眼仡濮臣,没有吭声。
谢嗣音单手扶着额头,瞧都没瞧还杵在屋子中间的少年,冷声道:“出去,关门。”
沉默了半响,脚步声响起,紧跟着是吱哟一声关门声。
但谢嗣音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抬头看过去,只见门关上了,人却没出去。
她抿抿唇,朝着少年冷声重复了一遍:“出去。”
少年不仅没有出去,反而迈开步子朝她又走近一步。
谢嗣音猛地站起身来,浑身戒备的瞧着他。
这个人自从问出那句话之后,再没有说一个字。如今却一反常态的逼向她,他他他想干什么?
谢嗣音连退两步,厉声道:“站住!”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郡主害怕什么?”
谢嗣音微仰着头瞧他,声音冷得几乎能渗出雪渣子:“对于一个会趁人之危的人,你说我害怕什么?”
少年怔了一下,张了张口似乎想解释什么,最终却被她眼中的嫌恶给刺到了。
他立在原地,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谢嗣音,直把谢嗣音看得浑身发毛了。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暗哑:“对不起。”
谢嗣音眨眨眼,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人在给自己道歉?
少年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谢嗣音抿抿唇,觉得这个人也并非无可救药。更何况,昨天他也确实救了自己。倘若父王的人来了,就不杀他了吧?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她定然还要狠狠教训他一番!
刚想到这里,少年又往前凑了一步,继续开口道:“昨晚点了郡主的睡穴,只是希望郡主能好好休息一下。是我自己没忍住,偷偷抱了郡主,亲了郡主,还让郡主发现了......”
谢嗣音刚刚歇下去的怒火重新蹦了上来,两颊都染上胭脂红:“闭嘴!”
她就知道不能饶了他!
少年声音渐渐染上一丝委屈:“郡主。”
谢嗣音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胸口的情绪,冷然道:“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少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谢嗣音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冷厉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柔情:“滚出去!”
少年瞧着她清瘦的背影,只觉得自己做得这一切都可笑至极,脸上的可怜和委屈之色渐渐消失,立在原地低低笑了起来:“所以,郡主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原谅我了?”
谢嗣音听得脊背一凉,他这是恼羞成怒了?
明明知道自己目前最应该做的就是先稳住他,再等待父王的人接应。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继续激怒他呢?是她觉得这个人根本不会伤害到她,还是自己真的耿介到难以接受一丁点儿的轻薄?
脑中乱成一团,还没等她想个明白。
身后脚步声响起,紧跟着腰上一紧,少年从背后抱住了她:“郡主。”
一股馥郁浓烈的花香包裹过来,谢嗣音的身体瞬间绷紧:“放肆!”
少年轻笑出声,温热的吐息落在她的颈侧,语气温和缠绵:“郡主总是不容我放肆,可我对郡主放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谢嗣音几乎咬碎了牙,猛然转过身来,扬起手就要甩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