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箭!”陆澄朝的随从听雨最先回过神来,咬紧了牙关,朝着缓步走来的仡濮臣冷声道。
话音落下,“嗖嗖嗖!”地破空声响起。
一连串的箭矢如同暴雨一般朝仡濮臣倾泻而去。
男人冷呵一声,身影如鬼魅般在剑雨中穿行,留下一道道幻影。所有箭矢在他身边飞过,却始终没有触及他一丝一毫的衣角。
直到他完好无损地站到了谢嗣音的身后,听雨才悚然一惊:“住手!”
陆澄朝受了重伤,反应不及,退后一步撤出长剑,刚要去拉谢嗣音,就被那个少年抢了先。
他一手环着谢嗣音的腰间,另一只手则握着她持剑的右手,姿势亲密极了。
陆澄朝冷白的脸上都是杀意,死死盯着仡濮臣:“你敢给昭昭下蛊?”
仡濮臣爱怜地转过女人下颌,当着陆澄朝的面吻了上去:“不听话,就总要调教一番。”
陆澄朝一身的凛然杀气如有实质,夺过旁边侍从的长刀,直接劈了上去。
这一刀速度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刀影,只能听到空中划过的呼啸声。
仡濮臣嘴角挂着讥诮,目中没有一丝惊慌。
就在刀刃即将落下的瞬间,他紧紧握着谢嗣音的手斜斜一挡,以一种巧妙而精准的方式挡住了陆澄朝的攻击。
“铮!”的一声巨响,金属交击,火花四溅。
两个男人没有什么反应,谢嗣音却被这强烈的冲击撞得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昭昭!”
“娇娇!”
“当!”长剑连同密雨,一齐摔在地上。
两人眼中俱是一慌,仡濮臣并指如电,急急点了谢嗣音上身几处大穴。
谢嗣音清醒过来,目光歉然的看向陆澄朝:“对不起,澄朝。我不是故意的。”
陆澄朝上前一步,雪白玉润的脸上头一次失了从容:“昭昭,我没事儿。”
谢嗣音咽下喉间滚出来的一口鲜血,目光冷然的看向仡濮臣:“你刚刚喊我什么?”
仡濮臣没有出声,眼中都是慌乱与不安:“郡主,我......”
谢嗣音闭了闭眼,不再看他:“放开我。”
仡濮臣下意识松开了手,可不过眨眼间重新紧锢住了她的腰间:“不放!死也不放!”
谢嗣音想着深吸一口气,却只觉得胸口闷痛得难受,又咳出一口鲜血。
仡濮臣这回是真的怕了,哪还有什么阴翳疯批的模样,浑身狼狈、满目慌张,就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澄朝,带我走。”谢嗣音喘了半响,声音发颤的看向陆澄朝。
仡濮臣眼底红得可怕,掐着腰后退了两步,恶狠狠道:“你做梦!便是死,你也只能同我一起。”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带着人直接飞身跃起,朝着城外掠去。
空中雷雨大作,一阵高过一阵。
仡濮臣猩红着眼睛,满脸淌湿,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直到一滴温热落到谢嗣音颈间,她才微怔了一下,叹声道:“放手吧,过去的一切我都既往不咎。”
仡濮臣脚下不停,手中捞着谢嗣音的腰肢紧紧不放,冷笑一声,声音倔强道:“郡主可以做到既往不咎,我却做不到。”
谢嗣音抿唇,沉默了良久,出声道:“我们之前......真的认识吗?”
仡濮臣不说话了,只是眼睛通红得更加厉害,配上鲜红的巴掌印,显得越发可怜了。
就在两人刚刚跃出城门的同时,一行人从远及近匆匆骑马而来。为首之人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五官凌厉、目光犀利,肩宽背阔、身姿挺拔,如巍峨高山不可仰视。
那人一瞧两人,瞳孔一缩,脚下一踩骏马,提掌就朝着仡濮臣头顶拍去。
仡濮臣冷笑一声,这个时候任何人敢挡他的路,就是死!
腕间的红尾蛇感受主人心意,直接朝着那人面门奔去。
谢嗣音瞧见来人的瞬间,大叫一声:“爹!”
仡濮臣一怔,飞身上前揪住红尾蛇的尾巴,重新卷在手里。
他这边停了手,宣王却没有任何停手的意思,眼神冷酷地继续拍下那一掌。
仡濮臣勉强避开要害,却仍被自己老丈人击中胸口,鲜血顿时从他口中涌了出来,淌到谢嗣音的肩头。
谢嗣音身子一僵,似乎呆住了。
宣王瞧着自家女儿一身狼狈的模样,几乎目眦尽裂,朝着仡濮臣冷声道:“放开她。”
仡濮臣浑不在意的抹去唇角鲜血,勾了勾唇:“岳父大人,这可不行。”
宣王直接怒了:“谁他妈的是你岳父大人!”
说完之后,不再给仡濮臣说话的空当,抄手又追了过来。
仡濮臣轻叹一声,小心地护着谢嗣音同宣王对上一掌。
两股力量在瞬间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借着这一掌之力,他带着谢嗣音轻盈向后飘去,随后转身就跑,留下嚣张的一句话在空地之上久久回荡:“岳父大人,改日再带郡主回府!”
宣王气得脸色铁青,怒声道:“都他妈的给老子去追!”
“陆澄朝那小子是吃干饭的吗?来了这么久都没护下昭昭吗?”
这话刚刚落下,吃干饭的小子就从城门口骑马疾驰了出来。
听雨面色不好,有心想为自家主子辩驳两句。还没说话,就见自己那奔波了一夜,又被郡主刺了一剑的可怜主子朝宣王拱手致歉:“是澄朝没用,澄朝现在就去追人。”
宣王只是发泄一时的情绪,早在瞧见陆澄朝这一身的狼狈之时,就消了气,缓声道:“澄朝,你昨晚就一夜没睡,且回去休息会儿吧。我现在去追。”
陆澄朝白着脸摇头:“我总要亲自把昭昭救回来。”
宣王点点头,瞧着他胸口的贯穿伤:“这是那个小子伤的?”
听雨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这是郡主亲手刺的!”
陆澄朝目光一冷,回头冷厉地睇向听雨:“闭嘴!”
宣王一愣:“怎么回事?”
陆澄朝温和笑道:“无碍,是我一时大意,让昭昭着了那人的道。”
宣王嘴角绷直,没有理会陆澄朝,目光冷冷地射向听雨:“你来说。”
听雨小心的看了眼陆澄朝,男人一贯端雅如玉的脸上显出几分无奈,垂下了眸子,不再说话。
听雨这才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细细致致的和盘托出。
宣王听完之后,一张脸几乎阴沉得低下水来,阴鸷道:“好啊!原来在这里。”
陆澄朝目光一凝,这是什么意思?
宣王同这个少年认识?不对。若是认识的话,刚刚就应该认出来。
突然,陆澄朝想到了谢嗣音曾经问过他的一个名字,琥珀般清浅如水的眸底一片寒凉。
仡濮臣、苗疆、蛊毒......
他凝眸朝远方看去,雨势越来越大,这样的天气,所有的足迹都会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仡濮臣带着谢嗣音没走多远,就停下了脚步。
因为前面数十个黑衣人将他们的去路完全封住,见两人一现身,一句话不说,直接拔刀就砍,竟是想趁二人受伤之时,一起杀死。
仡濮臣眸色深沉得厉害,顶着一脸的巴掌印,一手揽着谢嗣音,一脚旋开众人,连连后退几步。
“找死!”话音落下的瞬间,仡濮臣右手抄过腰间的蹀躞带,一团金色的东西落到他的掌心,紧跟着化为一只金色蚊虫,朝着重新冲杀过来的众人飞去。
这金色小虫不过米粒大小,但速度极快。为首的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这金色小虫给啃了一口。
不过是轻轻一口,那人却在眨眼之间就化为干尸。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以至于周围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想跑的时候,却已经晚了。片刻功夫,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倒在雨水中。
仡濮臣低头看着怀里身子发颤的女人,勾了勾唇,吻上她的额心,正好是刚刚陆澄朝亲吻过的位置:“别怕。郡主你知道,我不会这样对你的。”
谢嗣音惨白着脸,眸光黑亮,一声不吭。
吻过之后,少年重新将那团金色收入蹀躞带中,揽着谢嗣音疾驰而去。
半柱香后。
一个满头银发、老眼昏花老婆婆正坐着小板凳在自家门口赏雨乘凉,瞧见两人从门前掠过,“哎呦”一声:“这么大的雨,要去哪里呀?”
于是,仡濮臣转了脚步,带着谢嗣音进了屋。
雨水敲在漆黑粼粼的瓦上,又顺着屋檐潺潺泻下,交织出一片铿铿琴音。
谢嗣音泡在浴桶里,热气腾腾的白雾将简陋的瓦房都蒸腾出人间仙境的模样。
仡濮臣蹲在门外,嘴里同老婆婆絮絮说着什么,耳朵却忍不住听里头的动静。流水潺潺,荡起一片涟漪。
不过这一次,仡濮臣也只敢动动耳朵了,连脚趾头都不敢转。
等听到里头出水的声音,他才滚了滚喉结,站起身,堪称彬彬有礼的敲了敲门:“夫人,好了吗?”
刚刚老婆婆问他二人关系,仡濮臣抢着出口道是新婚夫妻,刚刚遭了劫匪抢掠,如今幸好捡回了两条性命。
谢嗣音懒得理会他,不过口头上的便宜,他愿意占就去占。
又过了一会儿,谢嗣音推开门,睨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侧身就要同老婆婆坐到一起。
女人刚刚擦过的头发半干,一身粗布衣裳,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却美得如同巫山神女,似乎眨眼间就要随风而去。仡濮臣抓住她手腕,哑声道:“你受了伤,又淋了雨,别在外头吹着了。”
农家贫困,老婆婆总也不过三间瓦房。一间厨房,一间卧房。还有一间储物间,刚刚让给了他们。
“不必,你去洗吧。”
这个人进去沐浴,她怎么可能再进屋去。
仡濮臣悠悠叹了口气,手下动作却分毫不慢,直接出手点了她的穴位,半揽着女人,将其扶进屋去。
谢嗣音身子不能动,双眸却亮得惊人,恶狠狠地瞪着他。
仡濮臣轻笑一声,捏了捏她的脸颊,将她放在铺了两层薄被的炕上。
谢嗣音眼里的怒火一下子就变为惊慌,近乎无措的看着他。
仡濮臣没有解释,将她放下之后,就转身泡入了谢嗣音刚刚用过的浴桶。水温刚好,他本想简单冲洗一下,却不小心瞧见榻上女人的耳垂越来越浓的嫣红。
这也不怪谢嗣音。当一个人身子不能动、眼睛也看不到的时候,其他感官就会变得异常敏锐。
她清晰地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那是男人脱衣服的衣服。
紧跟着,一连串的水声清晰响起。那是温水被人掬起之后,又哗啦啦落下的声音。
最后,是男人戏谑的笑声,声音缠绵悱恻:“郡主,你在想什么?”
第25章 放手
谢嗣音什么也没想, 可他这样说了之后,她却忍不住思绪飘了起来。
尤其在看不到这个人的模样,只能听到他声音的情况下, 几乎瞬间就将她拉到梦里的欢愉之中。
情海欲孽天, 勾得人魂销骨散、铭心难忘。
可片刻功夫,谢嗣音已然泛起绯红潮意的面色却渐渐白了起来。
仡濮臣一直观察着她的变化,见此愣了一下, 起身匆匆换上衣服走了过来。
“怎么了?”
少年坐在她身侧, 缓缓伸出手抚上她腕间脉门, 眉头轻蹙, 神色专注。在路上, 他已经用内力给她顺过了经脉,按理来讲前面被震伤的心脉应当有所缓解。然而,手下女人的脉搏仍旧紊乱不定, 似乎心神不宁。
他解开女人穴道,声音还带着沐浴之后的沙哑:“可是哪里不舒服?”
谢嗣音转了转眼珠,一道如剐如锉的打量自下而上地落到仡濮臣脸上。
少年被她看得喉结微动, 呼吸一窒:“郡主?”
谢嗣音仰面躺着,明明像是一个被献祭的羔羊,却在转瞬之间反客为主, 冷漠睥睨:“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蛊?”
少年没有说话。
淅淅沥沥的雨声越来越大,就像庙里崩断的珠串子敲落一地。
两个人相距不过三四十厘米的距离, 却如同隔着重重的阴云雨雾, 照不见彼此。
谢嗣音目光紧紧逼视着他, 继续道:“我会做那些梦, 也都是因为蛊毒?”
少年俨然化作尘封的泥人,一声不吭。
谢嗣音闭了闭眼, 半撑起身体,似乎想要起来。少年沉默着就要去扶她,却被她躲闪开,然后狠狠又扬了他一巴掌:“说话!”
这一次因着谢嗣音受了伤,力气还没恢复,落在脸上,倒是没什么痛意。不过指尖却不小心刮过他的脸颊,划过一道血痕。
少年的动作顿住了,慢慢收回手,低垂下头,仍旧不说话。
半湿的头发,安静的眉眼,还有鲜红的巴掌印和抓伤的血痕。
看起来狼狈至极!
谢嗣音却没有任何怜悯,揪着少年的衣襟往前一拽,手指无力,气息却利得很,温热的吐息喷在他脸上如同深冬寒霜一样料峭:“仡濮臣,你敢做不敢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