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既然还能活着站到他的面前,那么定然不是个傻子。
可是这样一个人,却当着谢嗣音的面,说出这件事情来。
那么,就是故意的了。
如此,挡着他的面,来捋他的逆鳞。
果然是......好大的胆子。
少年勾了勾唇:“多谢大祭司夸赞,只是您既然带着云安郡主过来,想必也没有瞒她的意思。”
谢嗣音水泠泠的目光一下子转向仡濮臣身上,红唇翕动,似乎是想说什么话了。
仡濮臣看也没有看她,继续望着少年道:“本座上次说了,若是消息传出去了,那后果就你自己掂着。”
少年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应声道:“所以,这次我上山......也是来请大祭司处置。”
仡濮臣半眯着眼,瞧了他一会儿:“寨柳乃,你当真以为本座不会杀你?”
寨柳乃双眼一下子就弯了下来,如同两弯新月:“原来大祭司知道我的名字。”
仡濮臣抿着唇,声音不见一点儿和缓:“知道新一任苗疆酋长的名字,应该不足为奇。”
寨柳乃眸色黯了一下:“也是。”
仡濮臣似乎没听出少年语气里的遗憾,继续冷声道:“说吧,你想怎么个死法?”
“如果能选择的话,还是想老死在苗疆。”少年语气里没有一点儿惧意,还带了些许的戏谑味道。
仡濮臣直接笑了:“寨柳乃,你凭什么觉得能从本座手里逃出去?”
寨柳乃视线落到一侧的客椅上,目色简单的询问了一下,慢慢坐了上去:“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念头上山来的,可是见到了郡主之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仡濮臣漆黑的眸子看过去,颇有看他作死到何种程度的意思。
寨柳乃继续道:“倘若只是大祭司单相思,那此局无解。可如今瞧着,郡主对大祭司也生了几分情意,那么......这个局面或许就可以解开了。”
仡濮臣攥着的手指慢慢松开了,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低声重复了一遍:“几分情意?”
声音莫测,听不出高兴还是不悦。
这一回,寨柳乃也有些迟疑了。
仡濮臣眸色不悦的看向他,又说了一遍:“几分情意?”
“啊?”寨柳乃愣愣的道,“三分情意?”
仡濮臣更不悦了:“三分?”
寨柳乃试探着道:“七分?”
仡濮臣仍旧不高兴:“七分?”
寨柳乃这回终于明白了,眸中带笑的睇了一眼谢嗣音道:“应当是生了十分情意。”
谢嗣音:......
“如此一来,倘若郡主肯去解释的话,到时苗疆同大雍联姻,也可免了战后安抚工作。”
谢嗣音:......
这个酋长的脑子,转得果然比之前那个快一些。
仡濮臣看着他,眸色深深:“联姻?”
寨柳乃点点头道:“正是,一般两国交战,最后战败的结果大多是求和联姻。如此,也就意味着......我们苗疆,不......是大祭司您委屈一些。”
仡濮臣没有说话,微眯着眼瞧他,似乎等着他将剩下的话说完。
寨柳乃还当真敢说,他冲仡濮臣笑了一下:“可能得委屈您嫁去......也不能这样说,应该是委屈您去汴京成个亲。”
谢嗣音扑哧一声,一下子就笑出了声。
仡濮臣偏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女人紧抿住唇,可眼中仍然荡着笑意。
他冷哼一声,转头冲着寨柳乃道:“滚出去!”
寨柳乃后退两步,冲谢嗣音眨了眨眼:“剩下的,就辛苦郡主了。”
仡濮臣抄起桌上的茶杯掷了过去:“寨柳乃,你若不想走,本座可以让你永远留在这里。”
“哗啦”一声!
茶杯碎在地上。
寨柳乃被砸了一头,再不敢废话,转身就跑。
没跑两步,身后仡濮臣继续冷冷道:“还有......管好你的蛊。这次也就罢了,倘若再有下次,本座定然杀了你。”
寨柳乃勾了勾唇,没有回头的应了一声。
等人走了之后,谢嗣音忍不住凑上前去,笑盈盈的看着他:“仡濮臣,你要嫁给我吗?”
仡濮臣冷冷的睨了她一眼:“你倒是也很会想。”
谢嗣音笑着摇头:“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你们苗疆酋长想出来的。”
仡濮臣抬手捏着她的半边脸颊,毫不客气道:“做梦!”
“疼疼疼......”谢嗣音忍不住拍了拍他的手,“松开。”
仡濮臣冷哼一声,将手撤了回去。
谢嗣音慢慢坐到他身旁,十分认真的同他商量道:“仡濮臣,其实他说的未尝没有道理。如此一举多得的事情,你不如认真考虑一下?”
“一举多得?”仡濮臣冷笑一声,她还敢说一举多得。
谢嗣音不仅敢说,还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一来,你可以同我一直在一起了;二来,我可以带你去看汴京的烟花;三来......”
她轻咳一声,脊背挺得笔直:"无名无分了这么些日子,如今,本郡主也能给你一个正式的名分。"
第104章 结契
“没名没份?”仡濮臣目光危险的望着她, “谁?”
“大祭司觉得呢?”谢嗣音颇有些一本正经的看着他,“像现在这般的话,总有些本郡主在养面首的意思。”
仡濮臣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呵音:“养面首?”
“小雀儿, 你还真敢想。”
谢嗣音如今已经不怕他了, 单手支着下颌瞧他:“大祭司以为呢?”
仡濮臣站起身来,自上而下的睨了她一眼,冷冷道:“痴人说梦!”
谢嗣音直接笑出声来, 双手抱住他的腰身, 仰头亲着他的下颌道:“大祭司, 别把话说那么满嘛!其实名分什么的, 都是给外人看的。内里如何, 你我之间清楚就行了。”
仡濮臣捏住她的下巴,不让她亲他:“内里如何?”
谢嗣音微微笑了一下:“我都听大祭司的。”
仡濮臣忍不住翘了翘唇,不过下一秒就压了下去, 而后松开她的手,嗤笑道:“听本座的?本座倒没瞧出来。”
谢嗣音哎呀一声,重新凑上去, 将头靠在他的胸前蹭了蹭,软软道:“那大祭司现在可瞧出来了?”
仡濮臣嘴上嫌弃的冷哼一声,手指却诚实地摸上了女人的脊背, 低声道:“没有。”
口是心非。
谢嗣音抱着人勾了勾唇,如果仡濮臣真的愿意送她回去, 那结果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谢嗣音猛地一怔, 不......不会是皆大欢喜。
还有一个人。
陆澄朝, 她订下的未婚夫。
这段时间, 也不知道是因为仡濮臣的存在感太强,还是怎么的。她一次都没有想起过陆澄朝。
她之前明明是喜欢陆澄朝的。可是, 如今就好像将这个人彻底忘了一般,此刻再想起来......心底只有些微的愧疚。
她好像,没有那么喜欢陆澄朝了。
那她......真的喜欢上仡濮臣了吗?
“在想什么?”仡濮臣刚说了两句话,都没有得到女人的回应。他拧着眉头,仰起女人的头,垂眸打量她。
谢嗣音这才回过神来,冲他扯了扯笑:“我在想父王......会不会揍你?”
仡濮臣眯着眼瞅了她半响,不悦道:“为什么会揍本座?难道他不喜......”
说到一半,仡濮臣突然觉得自己这个状态不太对。他何必管谢巽年喜不喜欢?谢巽年若是敢出手,他也能还手。
思及此,他重新改了语气,冷冷道:“他若出手,就别怪本座不客气。”
谢嗣音笑吟吟的望着他道:“仡濮臣,你真的不想娶我了吗?”
仡濮臣绷着唇道:“本座为什么要娶你?”
谢嗣音推了推他,退出他的怀抱,不带一丝留恋道:“好吧,大祭司不愿意就算了。反正父王如今已经知道我在大祭司的手里了。到时候,总会找上来的。”
说完之后,摆了摆手就朝着寝殿走去。
仡濮臣在她身后磨了磨牙道:“找上来,你想如何?”
谢嗣音慢条斯理的走着,右手在头顶微微摆了摆:“还能如何?自然是同父王回去,再找几个漂亮乖巧的面首度日。”
“好好好!”仡濮臣被她这混不吝的模样,气笑了。
谢嗣音慢慢回过头来冲他笑了一下:“到时候若是碰到合心意的,成了亲,就来给大祭司送个请帖......”
话没有说完,看见男人抬步过来,拔腿就跑。
“不许暴力!不许......啊......仡濮臣,你要做什么?”
仡濮臣直接将人扛上肩头,冷冷道:“谢嗣音,本座且瞧瞧你什么本事去找面首。”
“不找了!不找了!你放开我。”
男人冷笑一声,扛着女人径直回了寝殿。
一响贪欢。
等谢嗣音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男人又不见了。
她眨了眨眼,最近这段时间,每天醒过来的瞬间都会看到仡濮臣。今天乍然看不到他,心头还有些空落落的。
谢嗣音慢慢坐起身子,忍不住心下嘀咕一声:“难道又气跑了?”
正在心头暗自嘀咕的时候,殿门打开,一溜儿的仆人端着衣服饰品进来。
这些人一声不吭,放到梳妆台上就走。
谢嗣音坐在原地远远瞧了会儿,勾着唇低笑一声:“这个人!”
她起身下床,却脚下一酸,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混蛋!”谢嗣音咬了咬牙,慢慢挪移过去。
她垂眸看了半响,勾了勾唇,手指一一抚过那些漂亮银饰,带起一片叮当作响。
身后脚步声响起,男人瞧着她动作,缓缓走近却没有说话。
谢嗣音眸中带笑,转过身瞧他:“这是做什么?”
仡濮臣目光在她脸上定格半响,才挪移开:“寨柳乃送上来的东西,扔了可惜,给你吧。”
谢嗣音长长哦了一声,指尖点了点高高的银冠:“无缘无故送这些上来做什么?”
“谁知道呢!不琢磨正经事情,整日里净在这些事情下功夫。”
谢嗣音好笑的点了点头,双手拿着银冠在头顶比划了一下,问他:“好看吗?”
仡濮臣瞧了一眼,瞥开视线:“还行吧。”
谢嗣音转过身看着镜子道:“我瞧着挺好看的啊。”
仡濮臣重新将目光挪了过来,脚下也不听使唤的跟了过去:“你看着好看就行。”
谢嗣音勾了勾唇,望着镜中的男人,大大方方道:“仡濮臣,你是不是在偷偷准备婚礼了?”
男人没想瞒她,也没想她会这么点破。不过,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安安静静地望着她。
二人的视线于镜中瞬间勾缠在一起。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有某种莫名的东西,就在这个瞬间生发出来。
谢嗣音心下一动,将银冠搁到桌子上,转头拉着他的衣领往下,踮脚亲了上去。
仡濮臣双手瞬间握住她的腰身,越收越紧。一股从未有过的满足自心口开始升起,一直蔓延到全身各处。
整个大殿悄然无声,只有濡湿的热吻和喘息在慢慢发酵。
这一次,男人的动作轻柔极了,就连唇舌的搅弄都带了些许的温柔味道,如同在摩挲冬日里一片盛开的红梅花。
谢嗣音却不知为何,在这样的温柔一吻下,莫名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
就像感知到了——某种旷日持久的孤独和隐痛,终于得到了安歇。
一个杀戮桀骜的灵魂,就此投降。
仡濮臣,仡濮臣......
她在心头念了数遍,双手更紧地抱住了男人的脖子。
仡濮臣不知道是不是同心蛊在反应,却只觉得心脏在剧烈的跳动。
一声强过一声,几乎要跳出来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默默松开之后,仍旧什么话都没有说。
谢嗣音将头靠在他的胸前,手指紧紧拽着他的衣襟,低声道:“仡濮臣,我们一起下山,四处走走好吗?”
仡濮臣没有吭声,不过呼吸却放缓了许多。
男人的心跳强而有力,如同擂鼓一般咚咚作响。
谢嗣音默默数着他的心跳声,口中温声道:“山下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我陪着你,你会喜欢的。”
仡濮臣微微动了动,目光下垂,在她安静的面容上停了许久,涩声道:“好。”
博古架上的香炉缓缓溢出白雾,蒸腾起一份炙热而缠绵的暖意。
仡濮臣果然是在重新准备婚事了,相比上次,这一次男人更加认真和妥帖了。
谢嗣音取笑他:“何必麻烦,反正下山之后还会再成一次。”
仡濮臣理都不理她,径自指挥着人布置。
谢嗣音背着手闲闲地溜达过来,嘴上指指点点,手上是半分不动。
在故意找茬儿了半个多时辰之后,被男人一把抓住,扛在肩上送回了寝殿。
直到傍晚,男人才眉眼晶亮的回来,一推开殿门,就看到女人坐在榻前看书。他安静的瞧了一会儿,才轻咳一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