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根本做不到。”
说到这里,谢嗣音似乎有些崩溃了,捂着脸低低哭道:“澄朝,一切都是我。是我在雷公山上引他动心,也是我忘了他之后,将他伤得遍体鳞伤。”
“一切都是我应得的。他如何报复我,都是应该的。”
“可是,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澄朝,是我连累了你,连累了英国公府。”
陆澄朝静静地听她说着,目光温柔,还带了些许的疑惑:“为什么呢?”
“昭昭,为什么呢?”
“你为什么会做不到呢?这样一个人,你为什么会不忍心呢?”
谢嗣音哭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当时明明还时不时的想杀我,我为了活下去,勾他喜欢上了我。可我知道,我没有喜欢上他。我没有......”
“他也说了,我没有喜欢上他。”
“可是,可是......澄朝,倘若我真的没有喜欢上他,那我怎么会......如此难过?”
说到这里,她慌慌张张的擦了擦脸,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讲这些,可是......澄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好害怕,他会突然死去。我更害怕......”
“在他死了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喜欢上他了。”
陆澄朝这一回彻底沉默了下来。
整个花厅只剩下谢嗣音低低的哭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陆澄朝再次出声:“我呢?”
“那次我险些死去,你害怕了吗?”
谢嗣音哭声一顿,渐渐停了下来。
陆澄朝目光直直的望向她,眸光温柔孤寂:“那次,我被他重伤险些死去,你害怕了吗?”
谢嗣音慢慢抬头,睁着水雾濛濛的眼睛看他,一字一顿道:“害怕。”
“澄朝,我那个时候特别害怕。”
“我害怕,因为我害你丧命;我害怕,你对我的好再也还不清;我害怕,我会就此背负着你的性命度过余生。”
话音落下,整个花厅重新陷入沉默。
陆澄朝目光渐渐暗淡了下去,他牵了牵唇角,笑容惨淡:“可有半分是为我......只是担心我离开而害怕?”
谢嗣音手指蜷了蜷,挪开视线:“或许也是有。但是澄朝,当时对你铺天盖地的愧疚几乎将我整个人都埋了下去。”
“那份喜欢就像开在盛夏里的花,被那样浓烈的愧疚浇灌下来,顿时七零八落。”
“到后来,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喜欢你,还是在补偿你?”
“我拼命告诉自己是喜欢你的,也希望在嫁给你之后,能够弥补那些伤痛。”
“可我没想到那一场婚事,成了又一场灾难。”
第107章 不欢
陆澄朝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似乎笑了一下,却不是那么明显,声音低若未闻, 哑得更是厉害, 如同在苦海之中沉浮了数个春秋。
“昭昭,我宁愿你像恨仡濮臣那样......恨我,也不想要你的愧疚。”
“我其实心下辗转了无数个来回, 倘若......”
陆澄朝话说到一半, 慢慢站起身, 目光温柔的看着她:“我也如出一辙的绑架你, 除去你的记忆, 欺骗你强迫你,最后再用性命求得你的原谅。”
“你也会爱上我吗?”
谢嗣音眼里的哀伤都静止了,几乎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陆澄朝慢慢走到她的面前, 拇指擦过她眼角为别人留下的泪:“昭昭,你或许不是喜欢他。只是因为......从前从未经历过。”
“倘若我也这样对你,你会爱上我吗?”
谢嗣音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猛地站起身,椅子在身后发出滋啦的一声响。
“陆澄朝,你在说什么?”
陆澄朝仍旧笑得温和, 立在原地静静瞧她:“告诉我,昭昭。倘若我那样对你, 你会爱上我吗?”
“我......”
谢嗣音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陆澄朝勾了勾唇, 手指掐着她的下颌, 低下头去。
谢嗣音几乎要疯了,双手猛地一把推开他, 怒声道:“来人!”
话音落下,数道黑影落到花厅之间。
“送客。”谢嗣音猛地甩开袖子,转过身背对着陆澄朝。
“陆世子,请吧。”主子的爱恨情仇,听到也当没听到,只需要跟着命令行事就好了。
陆澄朝没有动,仍旧站在那处,望着谢嗣音的背影笑了笑:“昭昭,别再对我愧疚了。不然,我真的会让你恨我。”
谢嗣音心口忍不住的胆寒,她深吸了口气,重新转头看向陆澄朝:“澄朝,我们之间已经隔得太多了。”
“有英国公府的脸面,还有......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微的恍惚。
“澄朝,很奇怪。同你在一起,总是忍不住会考虑的很多。一些世俗意义的看法,两府往后的关系,以及......又该如何面对你的父母。”
“可是同仡濮臣在一起,我只需要考虑一件事情——我爱不爱他?”
“抑或者,我又在如何恨他了?”
“或许,这也是让我们之间的那点儿喜欢渐渐沉重下来的原因吧。”
陆澄朝一身月白衣衫,在日光下流转如水:“若是离开英国公府呢?离开汴京城这一切。只有你我两个人,你可以只考虑爱我这一件事吗?”
谢嗣音忍不住愣住了:“什么?”
陆澄朝没有再说话,只是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他知道她听到了。
一个暗卫没忍住,看着谢嗣音小声道:“陆世子说若是离开英国公府,您能否......”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怒道:“我听到了,出去!”
其余几个暗卫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那人,而后一齐面无表情的退了出去。
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谢嗣音方才重新望向陆澄朝,舌尖在口腔里反复转了几个来回,认真道:“澄朝,你是英国公世子,英国公夫妇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又能走到哪里去?”
“离开京城,哪里都好。”陆澄朝仍旧神色平静,就好像这些话不是他说出来的一般。
“澄朝,你走了之后,你的父母怎么办?”
“自会有人伺候他们。”陆澄朝眉峰不动,声音沉静如寒潭沉冰。
谢嗣音看着他开始认真打算的模样,深吸了口气:“澄朝,不可能的。我做不到,也不能让你为我这样做。”
陆澄朝看着她一脸抗拒的模样,整个人彻底安静下来:“昭昭,你爱过我吗?”
“倘若抛开所有的顾虑,你有爱过我吗?”
谢嗣音看着他张了张口,有心想说什么,最后又无声的闭了回去。
“我不知道。”
“澄朝,在此之前,我喜欢你的容貌性情,喜欢你的光彩照人,喜欢你对我温柔的模样。”
“同你在一起总是很开心,因为你永远没有条件的偏向我,宠溺我。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的父王......还要宠我。”
“所以,我喜欢你,也愿意同你成婚。”
日光穿过窗棂子落到谢嗣音的脸上,黄昏时候的暖光将人照映得如同佛前哀悼的白玉兰。
她停顿了一下,道:“澄朝,你就像九天之上的白月光,那样耀眼皎洁,没有人不会喜欢你的。”
“可是,对不起,澄朝......”
“在我还没有来得及爱上你,一切都变了。”
“命运将我带到了苗疆,又遇到了他那样一个人。”
“好像所有的东西......都在遇到他之后乱了套。我之前从来不信命,如今却觉得世事无常,难以预料。”
女人神色中透着凄然,就像颓然的玉山倾覆。
陆澄朝慢慢朝她走近,清浅的眸色里浸满哀伤:“昭昭,你爱上他了,对吗?”
谢嗣音默默垂下眸子:“我不知道,即便过了这么些日子,我仍旧觉得头昏脑胀。”
“当初那些记忆我根本不敢想。以前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喜欢他,哪怕上次他当着我的面跳了崖,我也可以平静的处理剩下的事情。可是这一次......当我再次看到他倒在我面前的时候,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几乎将我击溃。”
“他好不容易活下来了,怎么能再死?”
“怎么能死?!”
谢嗣音说到最后,声音有些激动。她重新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继续道:“我知道,他不是个好人。”
“很多人都恨不得他死了才好。我曾经也这样想。可是如今......我好怕。我真的害怕他会再也醒不过来。”
“澄朝,谁都可以明目张胆的恨他。”
“只有我......恨不得,也爱不得。”
那个字一说出口,谢嗣音的双眼又重新涌出泪水。
“倘若他一直强迫我,那么我也可以无所顾忌的恨他!可他偏偏......”
“欺辱我的时候,又拿着性命爱我。”
“澄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再恨他,也做不到......就此不爱他了。”
“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忘了他了。”
陆澄朝冷笑一声,转身就走,衣服在行动间发出猎猎声响,一直走到门口,男人停下来,目光望着外头盛开的合欢花,声音低沉:“你现在说不会忘了他,可能过段时间......连仡濮臣是谁都不记得了。”
“昭昭,后头的日子还长着呢,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些什么。”
男人说完之后,直接走了。
“澄朝,澄朝......”谢嗣音往前快走了几步,男人却再没回头。
谢嗣音怔怔的望了一会儿他的背影,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青无快步走了过来:“郡主,宁国侯派下人过来说,老夫人不好了。看看您能不能联系到傅小姐,请她回来一趟。”
谢嗣音回过神来,怔怔道:“傅老夫人不行了?”
青无沉着脸点了点头:“也就这几天的时间了,如今还强撑着一口气,就是在等傅小姐。”
谢嗣音抿紧了唇:“之前在陈留见过,如今应当还在附近。墨则,去给墨方传信。”
“是!”一道黑影从树梢之后探了个头,又重新消失。
东边月亮渐渐升起,一天又这么过去了。
谢嗣音望着夜色喟然一声:“回去吧。”
如此过了三天,陆澄朝再没有过来,似乎也没有别的动作。
仡濮臣仍旧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心脉虽然虚弱,但幸好的是,总算稳了下来。
永昌帝的神志也已经醒了过来,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生了雷霆万钧之怒,狠着手段处理了不少人。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整个汴京城彻底安静下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傅姮娥回京了。
谢嗣音听到消息,放下给仡濮臣喂的药,站起身道:“母亲是否也还没去宁国侯府瞧瞧?青无,你去请母亲一起吧。”
等两人到了宁国侯府,傅姮娥也刚刚回府。
府里人人神色哀悼,行动默然不语。
宁国侯夫人见了谢嗣音也没什么别的情绪,彼此见了礼,就引着宣王妃和谢嗣音进了后面的大院正房:“怎的劳王妃亲自过来了?”
宣王妃叹道:“理应过来瞧瞧,夫人也节哀。”
宁国侯夫人跟着叹一声:“谁都免不了这么一天,幸好的是,老太太没受多少苦。”
正说着,宁国侯夫人打了帘笼,引着人进了房。正要低声说话,就听房内一声带着哭声的叫唤:“祖母!”
“祖母!是我,我回来了。”
“我是姮娥啊,我回来了,你看看我。”
老夫人鬓发如银,双眸灰白无神,听到说话声,歪了歪脑袋,视线跟着追过去,似乎认真打量了两秒钟,慢慢张口道:“是谁呀?”
宁国侯低下身子,冲着老夫人大声道:“娘,姮娥回来了。您不是一直惦记着她吗?现在,她回来了。”
老夫人哦了一声。
傅姮娥再忍不住心下悲恸,出声道:“我是姮娥,祖母,姮娥回来了。”
声音嘹亮,重新将老夫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谁啊?”老夫人抻了抻脖子,茫然道。
“是姮娥啊,姮娥回来了。”宁国侯几乎凑到了她的耳边,指着傅姮娥大声道:“您看看,认识吗?”
老夫人看着傅姮娥反应了半天,摇了摇头,“谁啊?”
傅姮娥瞬间崩溃出声:“祖母!”
“祖母,您瞧瞧我,我回来了。我是姮娥啊,姮娥回来了。”
老夫人静静的看着她哭,眼里似乎有神,又似乎什么也认不出来。
过了良久,才慢慢吐出一声:“哦,回来就好。”
傅姮娥哭声一停,连忙擦了擦眼泪,冲她笑道:“祖母,您想起我了吗?我是姮娥,是姮娥回来了。”
老夫人恍若未闻,慢慢将脑袋回了过去,跟着合上了眼睛,似乎有些累了。
傅姮娥死死咬着唇,趴在她的身前哭得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