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嗣音也忍不住偏了偏头,擦过眼角的泪水。
宣王妃眸色也微微红了些,偏头冲着宁国侯夫人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宁国侯夫人道:“一早就备下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老夫人重又睁开了眼:“我想吃红莓了。”
宁国侯连忙叫底下人去取,不过片刻功夫下人就带了过来。
傅姮娥擦了擦泪,接过叉子取了一小块,凑上前道:“祖母,红莓来了。”
老夫人抬了抬眼皮,目光炯然的望着她张了张嘴。
傅姮娥给她送了口中,老夫人咂摸了两下,又张了张嘴。
如此喂了大概四五口,老夫人对着她含混出声道:“好吃。”
傅姮娥刚刚止住的眼泪重新冒了出来,她哑着声音道:“那祖母再多吃几个。”
老夫人摇了摇头,重新闭上了眼,脸色跟着慢慢发红。
宁国侯一见,连忙吩咐太医往前走,太医瞧了一眼,摇了摇头,悄声道:“再上一碗参汤吧。”
可没等喂进去,老夫人的牙关已经紧了,强睁着抬了抬眼,可不过三两秒的时间重新又闭了上去。
“祖母!”傅姮娥只觉得心头被剜去一块儿,痛得恨不得一起去了。
“快别哭了,一会儿还有的哭呢。”宁国侯夫人连忙扯住傅姮娥,低声道。
说着,招呼娘子们上去穿衣,吩咐地下婆子们停床铺褥。
宣王妃悄悄拉着谢嗣音退了出来。
“我们走吧,等等再来。”
谢嗣音红着眼眶点了点头,同宣王妃一起回府。
车轮哒哒响起,越滚越前。
“哎,人这一生啊,说长不长,说短......却是倏忽之间。”宣王妃叹了口气,拉着谢嗣音的手拍了拍,“昭昭,娘亲这些日子不愿打扰你,也是想让你想明白。”
“你......究竟是怎么个打算?”
谢嗣音抿了抿唇,试探道:“娘亲,我若是一辈子不成亲了,您会养我吗?”
宣王妃食指一点她的额头:“这话你应该问你哥哥,看他娶了媳妇儿之后,会不会嫌弃你这个赖在家里的小姑子!”
说到这个,谢嗣音捂着额头偷偷摸摸道:“哥哥似乎和予辛有那么些......?”
宣王妃白她一眼:“你哥哥怎么想的,我是想管也管不了。不过他说了,让我准备着。”
谢嗣音眸光一亮:果然。
宣王妃继续道:“本来以为你哥哥会让我头疼死,可万万没想到,最后让我头疼的竟然是你。”
谢嗣音将脑袋凑到她的肩头:“娘亲,您别头疼了,我很好养活的。”
宣王妃不吃她这一套,冷声道:“我就问你一句话,是不是澄朝再没了可能?”
谢嗣音咬了咬唇:“母妃,你觉得经过了上次的事,我还能好好的嫁到英国公府?还能好好的在英国公府过日子吗?”
宣王妃一听这话,实在忍不住叹了口气。英国公夫人的脾气,她也是了解一二的。
经了上次的事,她的心头定然不忿。
让自己的宝贝女儿过去受委屈,她却是半分都不答应。
思及此,宣王妃妥协了:“罢了,随你吧。”
“只是,仡濮臣这个人......”
谢嗣音呼吸都跟着一停,目光紧紧的看着她。
“我不喜欢。”宣王妃摇了摇头,一脸的嫌弃。
谢嗣音扯了扯唇角,连忙附和道:“我也不喜欢他。”
宣王妃冷着脸睨了她一眼,没拆穿她。
马车刚到府门口,就见浮云子从远处跑来,连连长笑:“找到了!云安郡主,贫道找到让那个混小子醒过来的办法了。”
谢嗣音猛地掀开车帘,目光刷地望了过去。
第108章 离京
一室寂静。
宣王妃的目光扫了一圈, 最后落到浮云子的身上,拧着眉道:“道长,这个法子果真行吗?”
浮云子干脆的摇头:“不知道。不过人反正已经成这个样子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
宣王妃气得跳脚:“这是能随便医的吗?若是昭昭在这个过程有个三长两短......”
“母妃, 我没事的。”
谢嗣音打断她的话头,站在床前的背影安静沉默。
宣王妃上前两步,拉着她的胳膊将人转过身来, 看着她不赞同道:“昭昭, 这是古书上的记载。此前谁也没有尝试过, 倘若中间有什么不好......”说到这里, 她的眼圈微红, “你让为娘的怎么办?”
谢嗣音哭笑不得:“母妃没事的,之前也不是没有过。”
宣王妃气得将人一甩:“之前和现在这一样吗?刚刚道长也说了,倘若同心蛊失控, 那那那......”
浮云子摸了摸鼻头,插嘴道:“王妃,失控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十。”
“百分之十不是危险吗?”宣王妃狠狠一瞪他, 不悦道。
“道长是从宫里出来的?不知见过王爷了吗?这件事,有跟王爷说吗?”
浮云子脚下往后退了一步,摸了摸胡须:“见过了, 王爷说......交给郡主自己定夺。”
宣王妃闭了闭眼,冲他恶狠狠的道:“出去!”
浮云子往上耸了耸眉毛, 乖觉地转身出去。
等人走了, 宣王妃叹息一声, 重新拉上谢嗣音的手:“昭昭,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谢嗣音抿着唇点头:“母妃,仡濮臣虽然种种不好, 但他终究救了我数次,于理,我总该还他一回;于情......更该还他。”
宣王妃面色不好,语气更不好:“昭昭,你......可想过他醒过来之后,又会如何?以这个人的性子,难道你们还要再继续纠缠下去吗?”
谢嗣音偏了偏头,目光望着昏迷不醒的仡濮臣:“母妃,倘若命里注定我们就此纠缠,那我也认了。”
“我只想他好好活着。”
宣王妃闭了闭眼,松开她的手转身离去:“随你吧。”
哗啦一声,珠帘碰撞在一起,女人走出房门没几步,气怒的声音再次传来,“你来做什么?一天天的也不着家?还知道有这么一个娘,一个妹妹吗?”
话音落下,也没给来人说话的时间,就扶着人气冲冲的走了。
谢辞摇了摇头,进来瞧着谢嗣音还在床前乐,不禁叹道:“你惹了母妃生气,她倒来拿我撒气了!”
谢嗣音噙着笑道:“那也是哥哥一直让母妃憋着气。”
谢辞坐在桌前,从盘子里捡起一颗坚果朝她扔了过去:“少说我!母妃都说了,如今最头疼的是你。”
提到这个,谢嗣音笑着走过去,问他:“听说哥哥让母妃准备着大婚的事?”
谢辞哼了一声,没有回她这个茬儿:“你别笑我!昭昭,你若是救下他,可有想过之后怎么办?”
谢嗣音同他目光对视了片刻,顿了一下,跟着慢慢坐下。
她明白哥哥的意思。
巫蛊之术,原本就为帝王大忌。
如今永昌帝又经了这样一场巫蛊之祸,就算这一次仡濮臣救了人,可时间久了......只怕陛下会心存忌惮。
尤其,这一次陛下龙体大损,底下的皇子也被承平王喂了药。而宣王府,爹爹和哥哥总体却没受什么伤,而且再一次救了驾,立了威。
倘若,她再同仡濮臣牵扯过甚,甚至将人招赘入府,那么......帝王的猜疑最终也将会降落到宣王府的头上。
谢嗣音抿着唇,点了点头:“我知道哥哥的意思,救下仡濮臣之后,我就着人送他回苗疆。此生......不再相见。”
谢辞一愣,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昭昭,你......”
谢嗣音没等他说完,安静的打断他道:“哥哥,我没有那么喜欢他。救下他,我们之间也就算结束了。”
谢辞缓缓收回了手,叹道:“那澄朝呢?你和澄朝可还有可能?”
谢嗣音摇了摇头,笑道:“哥哥,你觉得呢?”
谢辞忍不住认真考虑起来:“倘若没了仡濮臣再碍事,那么你同澄朝未尝不可以继续?他对你的心,我们也都看在眼里。”
“你如果担心英国公夫妇......请陛下给你开一个郡主府,你同陆澄朝择府别居也不是不行。”
床榻之上的仡濮臣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两个人却都没有发现。
谢嗣音有些啼笑皆非:“哥哥,你想得倒是周全。”
谢辞瞪了她一眼:“别笑,哥哥在跟你说认真的。”
谢嗣音也敛了笑容,认真的看着他摇了摇头:“哥哥,我同澄朝就像一对生了瑕疵的璧玉,就算能重新拼凑在一起,可里头已然不复如初。与其之后再成怨侣,不如,在这个时候就放过彼此。”
谢辞板着脸看她:“你怎么知道以后会成怨侣?就不能一对眷侣吗?”
谢嗣音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谢辞看她意思坚决,心头暗叹了一声,也不再提他,转而道:“你既然不愿再同他牵扯,那你同哥哥去西北走一遭吧。”
谢嗣音眨了眨眼睛,不解道:“去西北做什么?”
谢辞冷笑一声:“西北好男儿那么多,难道还不能有一个让我妹妹喜欢的?”
谢嗣音无语起身,将人拉起来就直接往外推:“好了,哥哥你去忙吧。”
“哎哎哎,你别推我!昭昭,哥哥跟你说认真的。”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等谢嗣音将人轰走,才将目光望向亭子中的浮云子,出声道:“道长。”
浮云子慢慢走了过来:“郡主真的想好了?”
谢嗣音点点头:“终归是我欠了他的。”
浮云子没有再说什么,继续道:“按着苗疆秘辛的记载,上次他强行取出郡主体内的同心蛊之后,就应该没命了。可是,当初贫道在找到他的时候,还有微弱的气息,心脉也并非像记载一般彻底断绝。”
“贫道猜测,当初阴蛊因为某种原因,并没有彻底吞噬那小子体内的阳蛊,反而在他体内达到了一种平衡。”
“正是这种平衡救下了当时的他。”
“但这种平衡是很微妙的。稍微不慎,可能就会重新失衡。而一旦失衡,最先受伤的还是那小子的心脉。”
“这也是他心脉如今虚弱不堪的原因。不过他能一直拖着没死,除了心脉强悍之外......”浮云子轻笑了一声,“只怕还是心有割舍不下。”
谢嗣音面色如常,淡淡道:“道长。”
浮云子捋了捋胡须,笑道:“随便说说,郡主随便听听就好。”
谢嗣音继续道:“道长之前说的,让我重新将阴蛊取出来。究竟该如何取?”
浮云子眨了眨眼,问她:“郡主当初是如今取下的阴蛊?”
谢嗣音抿着唇想了想:“好像碰了一下,就中了。”
浮云子忍不住笑了一下:“那看来当时仡濮臣就喜欢郡主了。”
谢嗣音一下子愣住了,第一反应就是否认道:“怎么可能?他当时还总想着杀我!”
浮云子甩了甩拂尘,道:“若是他对你无心的话,那想必郡主身上当时就有仡濮臣的气息了,也就是阳蛊的气息。如此,阴蛊才会如此迅速的认下了郡主。”
谢嗣音顿时有些耳热,当时他们两个却是亲吻了很多次。不过,如今听到浮云子的话,她又忍不住猜测:当时阴蛊究竟是因为选择了她。
没有想多久,谢嗣音转了话题道:“那如今该怎么取?”
浮云子沉吟道:“说来简单,却又不太简单。”
“怎么?”
“阴蛊已经认识郡主的气息了,重新将其吸引出来就是了。”
谢嗣音还是不太明白:“怎么吸引?”
“当初那个小子是以心头血为代价,以阳蛊为引子,将阴蛊从郡主的体内吸了过去。如今,若想再吸引过去......只怕郡主也得付出些代价。”
“也要用心头血吗?”
“哦,这倒不用。因着仡濮臣身为男子,本身就不吸引阴蛊,所以才用了那样的极端手段。郡主在亲近阴蛊这方面,远比他有优势。”
浮云子继续道:“如今仡濮臣陷入昏迷,他体内蛊虫也基本陷入昏睡状态。郡主当先做的,就是将他体内的蛊虫唤醒。这个倒也简单,取您的一些血,熬药喂下去就行。”
“可蛊虫醒过来之后,就会重新在他的体内进行冲撞。这个时候,就需要郡主您来安抚了。”
“同心蛊作为苗疆最霸道至极的蛊虫,任何强硬手段都不能让它屈服。反而,是至柔之水,才能攻坚而胜。”
“这水......可以是柔情,也可以只是水。”
浮云子说到这里,没再说别的,只是道:“剩下的,就在郡主身上了。”
谢嗣音低垂着头想了半响:“我知道了。”
浮云子点了点头:“好,那我去准备药材。”
***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仡濮臣仍旧没有醒,不过心脉却强健有力了些。
用浮云子的话来说:已经搴过来了,差不多再等个三两天就能醒过来。
谢嗣音早上照旧给他喂了药,便着人准备马车,对着浮云子道:“如今他既然已经没事了,那就再辛苦道长一趟。”
浮云子神色一警,先一步道:“如今既然他没事了,贫道也算了了事。今日就带着小童一起云游去了。”
“郡主若是有事,还烦去托付旁人吧。”
话音落下,浮云子带着小道童转身就走,不给谢嗣音一点儿挽回的余地。
谢嗣音颇有些无语的看着浮云子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出声:“墨则,你领一些人送仡濮臣回苗疆吧。”
“不用赶路,以他的身体为先。倘若他路上醒了,就将这封书信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