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圣人的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错的。
可他此时认了错,却并未让圣人的神色缓和下来,他冷笑一声道:“你现在与朕认错有什么用?难道你不知你当真对不起的那人到底是谁吗?”
“阿容是你在朕面前跪了三天三夜求来的人,你昨日行事如此荒唐,可曾为她考虑过一分一毫?”
谢行玉沉默了片刻,道:“臣确实忽略了阿容的感受。”
圣人终于是重重叹了口气,“你们俩的婚事是朕赐下的,朕下了两道旨意才算定下了你们二人的婚事,这是前所未有之事,如今距离你们二人的婚期不足一月,朕也知道你对于与阿容的大婚很是用心,朕,也希望你们好好的。”
话说到这份上,谢行玉连忙应道:“臣明白,臣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苦心。”
“回去吧。”圣人点点头,“记得回去之后和阿容好生道个歉,昨日那事,她定然是受了不少委屈。”
谢行玉自然应下。
出宫之后,他便索性先去了江府。
虽说圣人这般护着江奉容其实是有些令他意外的,但其实他自己心底也明白,昨日那事闹得难看,江奉容也确实委屈。
即便圣人不特意召见,他也是要亲自去向江奉容道歉的。
只是昨日所发生之事颇多,阿嫣方才脱离危险,那许修又来寻了麻烦,如此,自然让他不曾得了机会来向江奉容解释。
即便到了此时,其实谢行玉依旧不曾觉得这件事有那么严重。
他虽说当街将阿嫣带回了谢府,可他如此行事却也是事出有因。
阿嫣分明是不愿嫁给那个许修,甚至宁可饮毒自尽,倘若他放任此事不管,那岂不是等于看着阿嫣去死?
阿嫣是他的义妹,亦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想就这样看着阿嫣去死,难道错了吗?
如此想着,他自然觉得只要好生解释,江奉容也定是会理解的。
马车很快在江府门前停下,他径自去了观荷院。
等着院中的下人通传之时,他原本以为江奉容可能会与他耍些小性子,不肯出来见他之类。
若是如此,他便好生哄一哄就是。
但他显然想多了。
江奉容并未让他久等。
而他预想中的疲惫,煎熬之类神色也并未出现在江奉容的脸上。
但他很快缓过神来,其实江奉容好像……确实许久不曾将那些情绪表露在面上过了。
想到这里,他大步走上前去,下意识想去牵江奉容的手。
但是这次与往常不同,江奉容的身子微侧,便避了开来。
谢行玉一怔,但意识到此时的江奉容大约心里还是憋着一股火气的,于是垂眸解释道:“昨日的事确实是我做错了,是我不曾考虑周全,但那也是事出有因的。”
“阿嫣根本不愿意嫁给那个许修,她甚至因着这事有了自尽的念头,倘若昨日我当真什么也不管,就这般看着阿嫣去送死,岂非太过冷漠?”
他所说的这些确实是实情,但江奉容却并未因为他所言而心生原谅的念头。
她看着眼前人,语气冷静道:“昨日你得了消息,完全可以与我,与谢夫人商议,而后派人去给许公子送消息,再就近寻一处医馆救人,如此,即便局势再如何糟糕,都不至于如同现下一般。”
遇上这种事,原本就有更好的解决之法,但谢行玉却偏偏选择了最为荒唐的一种。
谢行玉愣住,片刻之后才道:“我……我当时太担心了,一时之间顾不上这么多所以才……”
他以为他只要将这其中缘故解释清楚,江奉容便会顺势原谅了他。
但不想江奉容却如此说,而他偏偏还无法反驳。
因为那样的法子,确实是会更好一些。
但那时候的他只看到那封信,就已经是彻底乱了心神,哪里还顾得上细想何种解法才能又救回阿嫣,又全了所有人的颜面?
人命关天,不是吗?
想到这里,他似乎又有了底气,叹息着道:“阿嫣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我方才得了那消息,确实没法子冷静地去考虑那些。”
可他这话却只让江奉容觉得越发可笑,她道:“将军也是上过战场之人,想来也知晓在战场之上,不过顷刻之间便能取走千百人性命,将军坐于阵前,难道便不能冷静以待,想出应敌之策来吗?”
“还是说这千百人的性命,在将军心中便是半分也无法与阿嫣姑娘相较,所以,将军只听说阿嫣姑娘要出事了,便彻底慌了神,什么也都顾不上了?”
江奉容说这些话时,虽是质问的语气,但神色却并未有太大变化,依旧是极为平静的。
可谢行玉却面色有些发沉。
显然,江奉容的这些话全然不曾顾及他的颜面,将某些他还想掩饰的东西明晃晃地说出了口。
一阵古怪的安静之后,谢行玉轻轻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昨日之事确实是我做错了,阿容你生我的气也是应当的,我今日过来,原本就是为了向你道歉的。”
他放低了姿态,想让这件事情就这般不痛不痒的过去。
他们二人的婚事早已定下,他想,即便是江奉容心中再如何生气,也应当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
因着这桩事闹到了如今这份上,已是足够了。
江奉容,从来不是这般不识趣的人。
但此时的她,却并未有因着他这般低头的话语而让此事就这般过去的意思。
她只轻声道:“将军,你的心早就乱了吧,你喜欢阿嫣,对不对?”
话音落下,她抬眸看着他,让他眼底的情绪无所掩藏。
谢行玉不曾想江奉容会这般直接的问出这个问题来,他还是想摇头,想告诉她,他永远都不肯会喜欢像阿嫣这样的女子。
但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不曾说出来。
最终他避开了江奉容的目光,道:“在这世道,男子多些妻妾应当是很寻常之事吧,阿容,无论如何,在我心里最重要的人,永远都只会是你一人。”
他如此说,便已经是直白地承认了他对阿嫣的心动。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是渐渐认清了他对阿嫣的那份情意。
而在得知阿嫣自尽之时,他心底的慌乱无措,已是让他彻底明了,他喜欢上了阿嫣。
但不论如何,江奉容在他心底的地位,亦是无人能撼动的。
江奉容听着他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语,心底只觉得越发悲哀。
她想,谢行玉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的呢,还是说,其实他一直都是这般模样?
她定定地看了谢行玉许久,始终无法得到一个答案。
四下寂静中,她不自觉地想起了谢行玉从前的模样。
那张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的脸与眼前之人的脸渐渐重合,明明好似并不曾有什么变化,却又截然不同。
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眼前的人都已经显然有几分不耐烦了。
她才终于移开了目光,而后唇边多了一抹极轻的笑。
仿佛是释怀,又仿佛是别的,总之,她一字一句道:“谢朝,我们退婚吧。”
她的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但落下之时,却又是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
谢行玉的脸色猛然变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你说什么?”
江奉容神色未变,却又将方才那句话一字不差地重复念了出来,“谢朝,我们退婚吧。”
显然,她并非是在与他开玩笑或者用这件事来威胁他,而是真的有了退婚的心思。
第四十六章
只是谢行玉并不这样想。
他眉头紧皱, 道:“阿容我知道你昨日是受了委屈,但我也已经与你解释清楚原委,更是向你道了歉, 你何必再抓着这件事不放?”
“不是的。”江奉容叹了口气,“我是真心想将我们二人之间的婚事退了, 你既然已经对别人动了心, 再勉强绑在一起,也不过只会成就一双怨侣,谢朝,我当真不希望我们变成这副模样, 所以, 还不如想个法子将我们之间的那桩婚事退了。”
“如此,对于我们二人来说, 都是好事。”
可这样一番话却彻底激怒了谢行玉,他脸色越发难看, “退婚?你以为我们这桩婚事是想退就能退的?我不会同意, 陛下亦不可能同意!”
江奉容垂下眼眸,“有些事,总要尝试看看的,若是连试试都不愿意,又怎会知晓不可能呢?”
“好!那你就去试试看吧!”谢行玉显然已是气极,说完便直接甩袖而去。
芸青瞧见他这般模样, 忍不住埋怨道:“明明是他自个做错了事,怎么还对小姐发起脾气来了,他也当真有脸!”
但片刻之后, 却又小心翼翼地将目光放在了江奉容的身上,“只是小姐……难道您当真要与谢小将军退婚吗?”
江奉容方才所言, 算是将所有的一切都毫不掩饰地扯去了表面那层遮羞布。
亦是让她与谢行玉之间的关系变得越发糟糕。
甚至还提及了退婚之事。
芸青向来知道江奉容并非是会刻意拿这种事情来威胁人的性子,既然已经这般明确地说了,便是当真有了这念头。
只是……这毕竟是退婚啊。
芸青简直不敢想,这条路会有多难走。
可江奉容却几乎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
芸青还不曾回过神来,就听她接着吩咐道:“去备下车马,我要入宫一趟。”
芸青想起什么,迟疑道:“您是想……”
江奉容点头,“如今,也唯有这个法子有可能能解了我眼下之困局了。”
芸青见她显然已经下定决心,便也只能点头应下。
不消多时,马车备下,江奉容便乘坐马车往皇宫方向而去。
只是这次,她并非要面见圣人或是旁人,而是要去东宫,见隋止。
隋止那日夜里给她的那枚令牌确实是一样好东西,有了这令牌,她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地入了东宫。
亦是见到了隋止。
江奉容将那块令牌拿了出来,抬眼看着隋止,道:“不知那日殿下的承诺,可还算数?”
隋止的目光落在那枚令牌上,点头道:“自然。”
昨日发生之事早已传闻得人尽皆知,隋止自然也没有不知晓此事的道理。
此刻的他也能猜到江奉容所求之事,应当与昨日所发生之事有些关系。
或许会是向让他处理了那个阿嫣?
隋止如此想着。
但却不曾想到江奉容手捧着那块令牌缓缓跪下,道:“殿下可否帮臣女退了与谢将军的婚事?”
这才是她真正所求。
隋止将手中的墨笔搁下,看向江奉容的目光也终于有了变化,“你要退婚?”
“是。”江奉容点头,“谢将军既然早已属意她人,臣女亦不想做那纠缠不休之人,不如索性退了婚事,还能自在些。”
“江小姐有如此心性,倒也难得。”隋止目光定定地看着江奉容,“只是你与谢行玉之间的这一桩婚事乃是陛下所赐,你要退婚,孤恐怕是帮不上忙。”
江奉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其实也知道隋止不一定能帮得上忙,但却总还是心存一丝希望,想着尝试看看。
毕竟如今除却隋止之外,她也实在想不出哪里还有旁人有可能帮得上她的忙了。
而如今隋止的话却让她的心彻底跌落了谷底。
难道这桩婚事当真便退不了了吗?
难道即便她与谢行玉之间已是变得如此难看的模样,他们也还要成婚吗?
但就在这时,隋止却又忽地开口道:“孤虽然帮不了江小姐,但孤知道何人可以帮得了你。”
江奉容猛地抬起头来,就仿佛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隋止接着道:“慧妃娘娘,她如今是父皇身边最得宠的妃子,若要退婚,她可以帮忙。”
江奉容虽认同隋止所言,但心底却依旧有些迟疑,“可是……慧妃娘娘会愿意帮我吗?”
她与那位慧妃娘娘虽然见过几回,心底也隐约觉得这位娘娘似乎对自己格外亲切,但两人之间其实是没什么交情的。
倘若她贸然去求那位慧妃娘娘帮忙,她实在没有底气笃定慧妃娘娘会愿意帮她。
“会的。”可隋止的语气却极为笃定,“她一定会帮你的。”
江奉容虽不知隋止这种自信是从何而来,但是却也萌生出了尝试看看的念头。
毕竟如今,好似除却这位慧妃娘娘之外,当真不可能再有旁人能帮得了她这个忙了。
所以轻轻点了头。
如此,隋止便令人拿来一套宫人的服饰给江奉容换上,而后亲自带着她去了常宁宫。
慧妃此时午睡刚醒来,让隋止与江奉容在前殿等了片刻,才换好衣裳过来。
她刚一踏入前殿,便将目光放在了立于隋止身后的江奉容身上,但却很快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