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在大部分的时候,战略和战术都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冒出的东西,在粮草和兵源的基本盘安排妥当后,四人小组也先暂且散会,各自整理清楚思路再说。
米西纳斯和阿格里帕离开,政务室内只余屋大维和阿尔。
屋大维抿抿唇,走到站在地图前的阿尔身旁。他双手放在身前,十指交叉,顿了顿,右手伸出,拉起了阿尔的手。
对阿尔来说依然很陌生的体温,就这样传了过来,一直传到了心脏。她偏过头,望向她的未婚夫。
屋大维的双眼望着地图上的地中海,说:“阿尔,活着便是要向前看。我不能感受你所感受到的痛苦,只是你应该也清楚,纠结于过往的错误并不会创造任何新的正确。”
阿尔也望向地图上的埃及,“你知道我想怎么做?”
“要结束过去,报仇是最直接也最理所当然的方法。”
“即使,我想要的不只有克丽死?”
“即使,你想亡了埃及,”屋大维转过头来,望向阿尔,“我也不会看不起你。无论其他人说什么,我也知道你是埃及最骄傲的公主。”
阿尔冰凉的手心,被屋大维紧紧地握住,拿起,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然后放到他的左胸前。阿尔闭上眼睛,靠到屋大维的身上,在他的拥抱中听着他的心跳声。渐渐的,听到米西纳斯的问话后骤降的体温回来了,她的心跳也随着他而回复平稳。
第33章
秋冬并非战争的季节,人事却已然开始变动。安东尼在罗马的支持者逐渐离开意大利,往希腊方向集结;身在埃及和地中海东部、却反对安东尼的官员们,也赶回了罗马,向屋大维宣誓效忠。
同为罗马人,军人们并不愿意相斗,双方的士气都极为低落,屋大维和安东尼都采取重金赏赐的策略才勉强动员。直到这一年的冬季末,安东尼一方共有二十七个军团,屋大维方则有二十四个。
春季来临以前,屋大维也来到了希腊,与同在希腊的安东尼军对峙。
屋大维所在的中军主帐之内,将领们报告着最后的战术定案--
“安东尼手下的罗马军团只占半数,还都是不熟悉水战的,”阿格里帕站在地图前,口齿清晰地道,“我将先在水战上进攻,期望取得连场小胜,以打压其士气。”
站在地图另一边的阿尔续道:“而我则会领小部分的陆路军团,阻截安东尼陆军基地与水军的联系。利用分而歼之的策略消除军力劣势,并切断水军的补给,为我方水战制造机会。”
屋大维坐在书桌后,蔚蓝色的双目扫视过账内的众人,“以阿格里帕为主将,我们在水战决胜负,务必不能让安东尼和埃及女王逃回埃及。”
“是!”
众将退下预备开战,阿格里帕和阿尔留了下来。
屋大维从书桌从走出,与同伴们围坐到边上,“有撒丁岛的经验,阿格里帕,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到最后关头时阿尔会出海,为你回援;罗马方面,米西纳斯也已经使计迫走安东尼的人,你的出征会是毫无后顾之忧。”
“我倒是没问题,只是,屋大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不满?”
“我还没想到离间安东尼和埃及女王的方法。”
这场战争的三大要点,大清洗、一役毕全功和尽量减低损失中,只剩最后一个目标还没有定计。
三人都皱着眉头。
谁都不是傻子,这种关头,安东尼和埃及女王哪是可以被轻易离间的呢?只是战术上可以减低的损失到底有限,得从战场以外着手,才能关键性地缩短战事。
良久,屋大维忽然道:“安东尼没钱,与我们有一整个罗马国库不同,他所发的军饷必然出自埃及女王。”他转向阿尔,“我要知道埃及女王的私人宝库所在。”
直接从后抄了女王的宝库,一样可以将安东尼迫死。
阿尔摇头,“不,她不信任任何大臣,王姐的财富总是跟随她本人移动,由她的心腹侍女掌管。除非我们直接掳到她本人,否则没可能以此威胁她。”
但要将女王都捉到了,又哪用盯着宝库呢?这条路是堵死的。
屋大维又想了想,却是摇头,“不,阿尔,不,这或许正好。你们听我说……”
定下计策后,阿格里帕识趣地退了出去,将时间留给未婚夫妻俩。屋大维笑着揽过阿尔的肩,让她的头靠到自己的身上。
“我希望你别介意我以阿格里帕为主将。”他说。
阿尔摇头,“看他在高卢的战事纪录,陆军上我也已经未必及得上他,海战上他也远比安东尼有经验,阿格里帕有足够的军望和能力弹压全军。”
全军出动的当口,还是以埃及为敌人,当然是身为罗马人的阿格里帕比阿尔更适合作主将。
“屋大维?”
“我……原先想问你,可不可以在这一战后便不再上战场。”屋大维低笑了声,“但我忽然发现,即便我嬴了安东尼,也是需要不时出外征战以获取军望,而你肯定会同去。”
到了战场附近,局势瞬息万变,不是将阿尔留在别墅里就能阻止她再出战的。
“好。”
“嗯?”
“我说好。”阿尔没望屋大维,只闭上眼睛,“可行的情况下,以后我不会再上战场。”
公主阿尔的立足点、一生最辉煌的成就,都是建基于战功之上,屋大维虽然试探性地说出了口,却只是想表达他的担忧,并未认为阿尔真的会答应。
从来刀不离身的人,会敢放弃自己最大的倚仗?
阿尔平静的声音响起,“我不想自己的人生仅有战事,这样未免太可悲。上战场确实是方便建功,但就连凯撒也得不时放下戎装回到罗马装公民,会认为只有刀才能保命的话,不过是个懦夫。”
“……我以为你会说是因为信任我有能力保护你。”
阿尔闭着眼睛,嘴巴却是一撇,“我姑且当你是在说梦话吧。”
“……”屋大维不是太高兴。
他伸出手,碰到了阿尔的腰带。阿尔没反应。他低头望着阿尔,再将手伸长一点,碰到阿尔挂在腰间的刀,顺利地将刀拿到手里。阿尔像是睡着一般,没反抗,也不说话。屋大维笑了起来。
“好,我承认你是个勇敢的女人。”他温声轻说。
阿尔将脸别过,埋在屋大维的颈窝间,没说话。
屋大维的笑声响起。
阿尔将刀交给了他了呢。
总有一日,屋大维知道他可以令阿尔真正信任他的,因为,阿尔给了他一辈子的时间来摘下骗子的招牌。屋大维将刀挂回阿尔的腰间,安抚她的懦弱,然后收紧手臂,两手将阿尔抱在怀中,让她的体温装满了心脏,共同渡过战争的前夜。
他们终于可以毫无保留地分享彼此的体温。
春日明媚的清晨,战争的号角响起。
阿格里帕和安东尼都谨慎地展开阵势,相互试探数天后,阿格里帕率先稍稍加大攻击的力度,小胜几场。安东尼碍于不熟悉水战,并没有对挑衅作出反应,选择不应对以保留实力。
直至后方传来消息,阿尔奇兵成功突袭安东尼的陆地军营,阿格里帕攻击的力度便猛地加到最强,与安东尼进入激战。
失去基地,希腊诸城邦也早已归心于屋大维方,安东尼军刹时陷入补给断绝的危机。战事的第七天,阿格里帕将安东尼逼退至一方海峡,阿尔和屋大维也各自领小股军团出海,作出合围,将安东尼军堵在内海。安东尼收拢战阵抵抗,倚靠强大的军力,双方争持不下。
此时,阿格里帕针对安东尼的西侧发动最猛烈的攻击。这是埃及女王所在的位置。
未几,埃及女王与她的财富所在的豪华大船,蓦地向后转,独自逃离战场。女王的卫队且战且退,硬生生地在安东尼的战阵中撕出一个大裂口。
阿格里帕知道,屋大维定下的攻心之计成功了!他立即命令全军总攻,安东尼军无法再组织战阵,溃散。
安东尼的大船紧追着埃及女王而去。
“他完了。”屋大维站在甲板上,看着恢复平静的战场和安东尼逃走的方向,右手扶上腰带,摩挲着带扣。
一个抛弃军团的懦夫,即便拥有埃及女王的财富,都不可能再领导罗马。
登船上了甲板的众将领,互相交换了个神色,然后站在屋大维的身后,向他低下了头。这一位,从现在起,便是地中海的无冕之皇。
屋大维收留了被安东尼遗下的军团,领着近四十个军团的力量,压向埃及。途中虽遇到安东尼的零星反抗,但已然对局势无补于事,半月后,屋大维在亚历山大港登陆,再次踏足埃及。
兵围埃及王宫。
原本留在罗马城代政的米西纳斯,也在这个时候赶至,预备为屋大维最终的收局服务。面对安东尼死守王宫干耗的局面,他提出向埃及女王议和。
众人都惊讶地望着他。胜券在握,有这个必要吗?
屋大维想了想,说:“米西纳斯,说下去。”
“要真把安东尼饿死,只怕回罗马后有得被骂的,这可不好,我们要速战速决。议和,只是'议',没必要真的'和',”米西纳斯摊手,“你们说,假如埃及女王见到生的希望,会对安东尼如何呢?”
--贱到了极点的好主意。
屋大维的唇角微牵,蔚蓝色的眼珠慢慢地渗满了杀意。站在他旁边的阿尔,垂下眼帘,挡去眼里血似的悲凉。
由米西纳斯操刀的密函,在阿尔的指点下,当夜便透过王宫的秘密窗口向埃及女王送出。
“阿尔。”散会后,屋大维追出军帐叫住要离开的未婚妻。
阿尔停住,却没有回过头来。
深夜的罗马军营里,火把燃起的亮光洪洪,巡逻的罗马军人披着标志性的腥红披风,熏得阿尔头疼,直犯恶心。再远一点的,一队埃及女人走进罗马军营,是妓/女来找生意的。阿尔的双手握成拳,指尖掐破手心。
屋大维从后走近她,却没敢在这个时候碰她。
良久,站到屋大维的脚都麻了,才传来阿尔的哭声。
就站在罗马军营的中心、罗马军人的目光之下,公主阿尔以手掩面,失声痛哭,弯下了脊梁。
自十三年前在大牢里屈服于凯撒后,阿尔就没再哭过了。她到现在都还是记不起很多事,那个据说将她一手带大却最后背叛她的宦官,阿尔只记得他抱着她在埃及王宫里奔跑嬉戏的时光,后来的,她都不记得了。
因为不愿面对而忘记痛苦的回忆,但剩下的只有快乐的片段,只有她对埃及美好的印象,这可怎么办?
到这个地步还没能忘记的卑鄙恨意,再由不得她回避。
屋大维的双唇抿成一线,深吸一口气,上前将阿尔转过身来。她手上的血沾了脸,满脸的血和泪。屋大维用力将她抱紧,阿尔靠在他的胸前放声大哭,哭得声嘶力歇,在没有一个人敢开口的偌大军营中,回响着公主嘶哑的痛哭声。
进营做生意的埃及妓/女们都停下了动作,与军营里的所有人一起看了过来。
不知道是谁认出来的,一个接一个的,她们向穿着罗马服装的埃及公主跪下,拜伏在地,没让人看见她们的脸。
“米西纳斯,”站在边上的阿格里帕,沉着声向友人说,“凯撒提醒过我们,让公主殿下活下来未必是正确的。”
米西纳斯抱起手臂,给出了与曾经不一样的回应:“好吧,我是觉着凯撒真疼这对埃及的姐妹花,但要再选一次,真会有人选择让公主殿下去死吗?正是因为凯撒都做不到,才有你和屋大维保下她性命的机会,才有埃及人好好活命的选择。”
第二天早上,埃及王宫传来消息,安东尼自/杀身亡,埃及女王愿意与屋大维和谈。
第34章
埃及女王带着她的财宝和安东尼的尸身,秘密离开王宫,躲在了王陵内。
“妈的,里面有机关,”米西纳斯砸了一下嘴,“待会儿你们要是谈崩了,女王就可以将王陵弄塌,让我们得不到这些钱。”
由于这趟征兵是开了高价才成行的,屋大维急需埃及女王的财宝来兑现承诺,给他的四十个军团付足额的军饷。这便是女王最后的筹码。
“……”屋大维瞥向帐中阿尔空着的位置,倒是问起了别的事:“凯撒里昂在哪?”
那是埃及女王和凯撒的儿子,真正继承了凯撒血缘的人。
“尚未找到,似乎是被女王的心腹女奴带走了。”
“尽快找到他,”屋大维以平静的声线说,“生死不论。”
“我知道了。”米西纳斯低头应下。
出发前往说服埃及女王,屋大维在帐前踩上奴隶的背,上了马。阿尔的身影静静在帐边出现。阿尔并没有上前,而已经准备好起行的屋大维也没有离开,留在了原地。跟随谈判团的米西纳斯看了看两边,领着其他人先行。
屋大维叹一口气,还是转过头来,下马走向阿尔。
“告诉我,”屋大维的手掌扶上阿尔的脸侧,皱着眉看她红肿的双眼和憔悴不堪的脸,“阿尔,你想要什么?”
“听我说,”屋大维微弯下腰,低头抵着阿尔的额,“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阿尔望着未婚夫蔚蓝色的双眼,混乱的思绪总算稍稍清明。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试了好次才断断续续地说:“克丽……我、想见。”
原本就不打算让阿尔加入与埃及女王的伪和谈,加上她昨夜突然的崩溃,屋大维没再让阿尔沾事,今日的行程未有算上她。尽管明白屋大维是为她着想,阿尔却仍然觉得她有必要见女王克丽一面。
有些事情,必须她们二人最后说清楚。
屋大维眨了一下眼睛,“可以。她死以前我会想办法让你们见上一面。”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我、补偿、你。”阿尔有着的价值,在如日中天的屋大维身边已经变得愈来愈不起眼,她想直接问屋大维还有什么是她可以付出的。
--好累。不想思考了。
阿尔的脑袋又一次嗡嗡作响地吵。
“阿尔,我是你的丈夫,我为你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你的回报,”屋大维双手捧着阿尔的脸,温声说,“我爱你。”
“别害怕,有我在。”屋大维将阿尔抱在怀中,手掌按着她的后脑勺,“别害怕,这回有我在。”
这回,他再不是只能在旁边干看着,这回,他会站在她的身边、挡在她的身前。
“……屋。”
“嗯?”
阿尔双手回抱着屋大维,闭上眼睛,说:“屋大维。”比起其他没用的言语,她现在只想叫他的名字。
屋大维的呼吸一窒,低头用力吻了一下阿尔的头顶。阿尔靠在他身前,即便知道他到时间该起行了,却依然没放手。屋大维也没催,两人就这样拥抱着。
回转来要催促的米西纳斯,也在边上停下脚步,耐心地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