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冷眼瞧着,屋大维这小子怎麽好像有哪裡怪怪的?
米西纳斯摸摸下巴。
他总觉得,这场会谈好像真的向奇怪的方向發展了?
米西纳斯不紧不慢地吊在众人身后,抱着手臂,看屋大维高举起与公主紧牵着的手,在庙门外接受民众的欢呼声,不过片刻,便让公主的名望为他所用。
凯撒和埃及公主,多麽熟悉的组合啊。
米西纳斯高高地挑起一边的眉毛,觉着,他好像發现了甚麽了不得的事。
后来,米西纳斯屈指一算,在这天馀下的时间裡,屋大维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牵了公主的手二十七次。
数天后的清晨,他决定要跟屋大维好好谈谈。
“我想我有责任提醒你,现在可不是激怒埃及女王的好时机呢。”米西纳斯靠站着柱子,压下声音说。
屋大维的脚步一顿。他刚从公主阿尔的书房走出,就在庭院遇到他的顾问友人。
“明天便要起行,我希望届时公主殿下能随我一道回罗马,”屋大维復又迈步,向外走去,“我正为此而向她进行着说服。”
米西纳斯腰上一用力,自柱边直起身,跟着屋大维一起往外走,“噢,公主重新出现在公众的面前,我相信埃及的那一位一定会寝食难安吧!”
“你可以不必冷嘲热讽。我是凯撒,但我没继承让埃及女王高兴的义务。”
“维持合作者的好心情,我觉得也是种艺术呢。”
“她不高兴,然后?”穿过庭园的门,屋大维在他的房门前停下,回头望着友人,“她是能杀了自己和罗马的野种,背弃凯撒派,抑或是能杀了我,取代我的合法地位?”
说着这句话时,屋大维的蓝眼裡冷意满溢,杀意浓到让米西纳斯微微心惊。
埃及女王和凯撒的儿子,屋大维是迟早要杀掉的。没人能跟他争夺“凯撒”的继承权。
“或者,女王会扶持其他的凯撒派将领?”米西纳斯低下他精緻到女气的眉眼,小心地选择着用词,但没有放弃进言,“她是地中海最富有的女人,我想应该没统治者想要失去埃及的粮食和美酒。”
“也没有凯撒派的人敢明目张胆地与‘凯撒’作对。我明白你的顾虑,但我们尚未需要担心航运问题,现阶段留给罗马的主事者头痛就可以,先顾好我们自己军团的供应便足够。”屋大维忽然一笑,“公主殿下刚刚主动向我提供了方便。她说,她可以为我联繫坎帕尼亚的总督。”
在取得埃及以前,坎帕尼亚省一直都是罗马最大的粮产区。
“我的天,凯撒真是有够疼这对姐妹花啊,甚麽都敢交给她们。”公主阿尔的人脉之广,让米西纳斯都砸了一下嘴,“好吧,但你总得承认,现在就跟埃及撕破脸并没有好处。”
屋大维没说话,双唇微抿,右手扶上了腰带处磨砂。
“屋大维,我知道,我们要维护你‘凯撒’的形象,你想让埃及的公主站在你的身边,勾起公民对凯撒的印象,是非常好的想法,但对象是这位公主的话,就行不通了嘛!。”米西纳斯趁势再劝。
屋大维是过继的养子,当务之急,是让公民们找到他和凯撒的共通点,让人相信屋大维将会与他的养父一样伟大。通俗的民间印象,是个成本低又效用广的切入点。毕竟埃及女王和凯撒的桃/色事件,整个地中海都知道,堪称人人都能说上两嘴。
他们要将屋大维和“凯撒”紧密地联繫起来。
但公主阿尔,不是女王克丽。她们从外貌到性格都是天壤之别,米西纳斯可不认为公主能扮演情/妇这个角色。
屋大维想了想,最终点头,“我无意冒犯公主殿下。我会收歛的。”
成功说服屋大维,米西纳斯却高兴不起来。待屋大维离开去会见军团的人,米西纳斯抱着手臂,又踱步回庭园,坐到石椅之上,咬着唇,颦眉。
甚麽叫“无意冒犯公主”?这是答应收敛的遮羞布,找个好听的理由顺口一说,抑或,屋大维的确在意公主的感受?
“我说,阿格里帕,”米西纳斯唤来路过的同伴,“你和屋大维一起长大的,你知不知道他喜欢甚麽样的女人?”
“哈?”衣着朴素的年轻人一愣,“你这是甚麽问题?”
“你他妈的管我啊。快回答!”
阿格里帕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种东西随便甚麽都好吧!”
“哈!说到好像你没特别喜欢……”
“喂!我说就是了!咳!”阿格里帕抹了把脸,“呃……我猜吧,应该是金髮蓝眼、端庄大气那一类的?皮肤白的、贤惠温文的,应该会更好。”
“算了你滚吧。”
隔天,屋大维成功说服公主阿尔,再带上公主身边的应急资金,起行向意大利赶去。同行的依然有他的友人阿格里帕,东部军团则是不愿离开小亚细亚,但亦借出了一千人,用作新凯撒的护卫,并答应将以弗所和神庙纳入保护之内。
至于屋大维的将军鲁弗斯和顾问米西纳斯,则是秘密前往布林迪西,起回凯撒留下的军资。
分头行事,屋大维快马加鞭向罗马赶去。
但到埗后他没有急着进城。
三月底,罗马城外的一处别墅--
“我不同意!”主人家的书房传来男人的怒吼声,“你以为你是‘凯撒’,安东尼那个臭流氓就会有顾忌,不敢杀了你吗!”
等在大厅的阿格里帕和阿尔对视一眼。他们所追随的屋大维,下一关便是要取得继父家族的支持,籍继父的帮助掌握罗马城内的局势。没办法,屋大维尚未从政,手边甚麽人脉都没有,他必须要串联起所有他可以触及的资源,才有到罗马城一拚之力。
贸然进城,只会如他的继父所说,被流氓砍死。
屋大维的亲父早亡,但背景雄厚的继父亦对他很不错的。
却正是这份“不错”成为了绊脚石。
“你们两个,与屋大维一样,今年也是十八岁吧?”屋大维的继兄小菲利普斯,主动向屋大维的追随者搭话,“父亲那儿可没这麽快完,先坐下休息吧,这一路也难为你们了。”他已经是一位罗马的前执政官,从政多年,在他眼裡,继弟这伙人都是小孩子而已。
“菲利哥哥,你就帮帮屋大维吧!”阿格里帕与屋大维打小就是好友,与这家子也是熟悉的,便不见外地开口了。
阿尔压着裙摆,端坐在边上,没说话。
菲利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埃及公主,一边回道:“我倒是想问你们,你们手上有甚麽,敢踏进罗马城跟那起疯子争?兵、将、钱,你们有甚麽?”
阿格里帕一噎,“我、我们有凯撒的遗产……”
“你觉得安东尼会将凯撒的钱还给你们?”菲利叹一口气,“别傻了,没人会还的。况且,他自问是凯撒最亲近的副将,凯撒的遗嘱却连一个字都没提过他,他正窝火着呢。罗马城裡的凯撒派以安东尼为首,你们在他手底下是过不下去的。”
阿尔忽然用手敲了敲桌子。引来大家的目光后,她拿过腰间的短刀,拉过旁边红色的窗纱,以刀作势在红纱上插了数下,然后向菲利递去询问的目光。
“刺杀凯撒的人,已经被安东尼暂时处理了。”菲利会意,答道,“安东尼鼓动民众發起暴/动,将反对派赶出罗马城。不过我估计用不了多久,反对派就会到希腊拉起大军,重新杀回来意大利。你们看,前有狼,后有虎,哪裡有你们踏足之地?”
这个问题,说实在的,阿尔都很想知道答案呢。
但在他人面前,阿尔选择拿出了一块罗马币,将铸有已故凯撒头像的一面转向菲利。
——他们,是“凯撒”。
就连菲利都不能否认,“凯撒”这名字犹如拥有天然的魔力,一时间都没能再试图说服这起年轻人。
阿尔转手将钱币递向阿格里帕。让他记住,他们追随的是“凯撒”,不懂回答的问题,一概地报上没人能反驳的名号就好。阿格里帕抓抓头,点头将钱币郑重地接过。
刚从内间走出的屋大维,望见这幕,无声地笑了起来。
第9章 母亲
菲利普斯父子始终都不肯答应帮助屋大维争夺凯撒的遗产,想让他放弃继承权,在家族的庇护下逃往小亚细亚。他们都觉得,屋大维留在意大利太危险了。屋大维的路,并不好走。
但饭还是要好好吃的。
晚上,别墅裡举行了小型的家宴,为久未回家的屋大维接风,屋大维的母亲给弄了一场盛宴,将好吃好喝的全给儿子堆了上来。
少有接触罗马宴会的阿尔,瞧得新奇。埃及没有留学的传统,阿尔是在埃及长大的;被献俘意大利的路上,也无心玩乐;后来,到了小亚细亚,却是走的希腊风格。阿尔留心学习罗马的事物,但从未真正在罗马生活过。
“你试试这个?”屋大维在阿尔的躺椅上坐下,向她递去盘子,“罗马的鱼相对埃及的口味来说会偏重,你可能用不惯。牛肉应该没问题。”
阿尔依言拿起一块,尝了尝。偏头。还真挺不错。
屋大维望着公主,眨了一下眼睛,扬起了笑容。
坐在主人位上的菲利普斯夫妇:“……”活得久了,甚麽都能见到了。
瞧那温和腼腆的笑容,养了十八年的儿子恍惚是个假的。
菲利普斯捂住额头,向妻子龇了一下牙,“你也不劝劝他!”连埃及公主都弄回来,屋大维这臭小子摆足了一副凯撒的派头,直把他瞧得牙痛。
屋大维的母亲,艾缇雅,打量着埃及公主,一边回应丈夫:“我愿意倾尽我的所有换这臭小子一生平安。”
“那你还甚麽都不劝!”
“因为我也没办法叫我的儿子当一个缩头乌龟。”
因为恐惧而放弃继承伟大的凯撒,屋大维将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亲爱的,”菲利普斯侧目,“屋大维果然是你亲生的。”这胆子,大得吓死个人。
艾缇雅微微一笑,“嗯,我都知道他不是你亲生的。”保守的菲利普斯家族,跟勇往直前的凯撒家族,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可我娶了你啊。”但他还能眼白白地看着继子去死不成?
“谢谢你,老公。”
另一边的屋大维,很快就發现阿尔也总是在打量他的家人。
“你不用担心,”屋大维安慰道,“他们只是对你好奇,”他没带过女人回家嘛,“不是对你有恶意……或者因为女王的原因,会不喜埃及,但罗马人普遍都对你没恶感。”战事上的成就始终是公主阿尔的底气。
阿尔却摇摇头。她指向满桌子的珍馐。这桌上,就没一样是屋大维不爱吃的。
——屋大维有很好的家人。
她的表情始终有点淡、有点冷,不过也不是嘲讽屋大维甚麽,阿尔本来就是不笑的,她只是单纯地感叹。好像、好像也有人为她如此打点过衣食住行?不……她记不起,自己是不是亦有过这样被人放在心上的时候。
屋大维一顿。一个眨眼的功夫,他便选择性地忘了他答应过顾问友人甚麽,不避嫌地握起了公主的手,说:“罗马的美食不比埃及逊色,你应该都尝尝。”以后,由他带她去尝。
阿尔又偏了一下头,望着这个最近真的很不避嫌的青年。没表示甚麽,她只就着屋大维的手,又尝了一下罗马的美食。
“这是烤睡鼠。”屋大维介绍道。
“……”阿尔决定还是不尝了。吐。
宴后,仍然是连日不断的谈判。这天,男人们又去了书房,阿尔则留在了别墅的庭园中,坐在石椅上织草鞋。
埃及不禁王室女性参政,但阿尔知道这不符合罗马的习俗,她的异国身份也是障碍,所以在她能提供进一步的贡献以换取地位前,阿尔主动将自己排除出屋大维家族的政治圈子。
也没有上赶着的必要。
阿尔手下灵巧地打了个结,一双精美结实的埃及草鞋便编好。
她不急。
阿尔手上的资源,集中在地中海东部。凯撒没让她参与罗马事务,而阿尔作为埃及公主时的海外领地,也是在小亚细亚,所以阿尔的力量有很大的地区限制。
到达意大利后,阿尔借着屋大维的关係网,终于瞭解到罗马眼下的政局。
反对派多由旧贵族组成,致命点是没有数得上的将领,偏又被驱逐出能發挥家族名望的罗马城;凯撒派的主事者安东尼,有军事力量,却是个流氓,诚信破产,不是能主政的料,倒是成为罗马城现在的管理者。
这样的错位,会是屋大维最好的切入点。
儘管是因为屋大维的兵临城下,才被迫着立下盟约,但阿尔并不后悔选择他。只是,现在的焦点是如何解开罗马城裡的政局乱麻,暂不是阿尔的力量發挥之时,她没必要急着插手,也急不来。待到动兵,自然有屋大维求她的时候。
正好,溷乱的罗马、观望的中东各国,没人閒到去动她在东部的追随者了呢。
而埃及……阿尔的手停下,垂下眼帘,没让人看见她的眼神。埃及有女王克丽主政,是起不了乱子的。
所以,她急甚麽?
又不急着去死。阿尔放下完美到了极点的精美草鞋,转头吃了一口罗马的苹果沙拉,心裡打算着下回可以试编有图案的草鞋。
“殿下。”女僕从小道走进这庭园一角,向她低头行礼。
身后,跟来了一位罗马的贵妇人。
阿尔放下匙子,直起身端坐,却没要起身迎接的意思。冷淡的黑色眼睛转向来人。
贵妇人,屋大维的母亲艾缇雅,微微一笑,“公主殿下,或者我们能谈一谈?”
阿尔望了侍女一眼,侍女会意退下。阿尔没望艾缇雅,而是将目光转向她对面空着的石椅。
艾缇雅向那张石椅走去,坐下。面上的微笑不变,心下却想,她真不明白为什麽男人们都说公主和女王有多不同。艾缇雅见过来罗马找凯撒的埃及女王,那出行时奢华的排场,举世皆惊;公主阿尔自律朴素,但这目中无人的派头,实际上更胜女王一筹。
因为在意他人的目光,女王才会极尽排场;因为只在意自己的看法,公主才会自持到旁人不能理解的地步。
姊妹俩是如出一辙的傲慢。
阿尔偏了一下头--怎麽?不说话吗?
艾缇雅不敢再多打量,免得激怒公主。她指向石桌上的草鞋,笑说:“殿下雅兴正浓?”
阿尔一动不动,冷淡地望着艾缇雅。
--有事说事。
“我想知道,”艾缇雅看出公主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决定顺着她直接道出来意,“我的儿子在接到凯撒身亡的消息后,为什麽不是先回来,而是去找公主殿下。”找女人也不该是这个时候去找,艾缇雅想知道儿子的真正打算。
谈判中先出言的,总会落下风,但阿尔并非想借此压艾缇雅一头,她单纯是不耐而已,所以出乎艾缇雅的意料,她爽快地给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