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成烨继续问:“那贺成衍死了以后呢,你为什么而争?”
沈琴央答道:“为了做太后,有更多的权力傍身,不被贺景廷害死。”
其实都一样,无论谁做皇帝,她要权力稳稳地握在自己手里。这样无论谁是男主,谁又是穿越女,她都有足够能力自保,主动害人总好过被动地被害。
“活着,就是我唯一的目的。”
沈琴央目光如剑,又看着他问道:
“那你呢?从前你是贺成烨时,我问过你。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贺尧的目的。”
贺成烨不置可否,只是微笑着垂下眼帘摇了摇头。
“我的目的?其实和你差不多,我也要活着,但我要随自己的心意活着。”
贺成烨手臂撑在床上往后仰了仰,眯着眼看着她笑道:
“甚至我的野心更大些,我要你也能随心而活。”
沈琴央也看着他,久久没能说话。
随心而活,可她的心早就死了。宫中这十余年里,如果她一直心存妄想,只会活得更痛苦。不如单纯些,毕竟仅仅是活着都已经足够艰辛。
沈琴央把脸别了过去,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宫中怎么样了?”
贺成烨没打算瞒她,如实道:“全乱了,古往今来先帝遗体还没下葬就给火化了还是头一遭,更不必说是先皇后亲手放的火。”
沈琴央嘴角抽了抽,那是她放的吗?不过现在追究是谁放的火也没意义了。
“但现在消息还被圈在宫里,我令贺景廷控制着没走漏出去。不过就算走漏了也无妨,以皇后殉葬的说法公开,在史书上也算说得过去。”
沈琴央敏锐地把握住了他话中的端倪,“贺景廷现在已经完全听命于你了?”
贺成烨笑得恣睢,“不,他听命于你,因为我听你的。”
不算太宽裕的床坐了两个人难免显得有些拥挤,贺成烨不过稍稍凑近了些,那股总爱扰她心神的茶竹香就扑了上来。
沈琴央的手猝不及防被贺成烨握住,牵着,按在了他跳动的心口处。
“怎么样?若你现在说还是想回宫,明日你就是太后,我保着你后半生都不会有谁来分你半分权势。”
他将沈琴央的手按得更深,指尖下的心脏随着呼吸而跳动,热烈而坦诚。
“但如果你说要走,天涯海角,我一道陪你,咱们玩个尽兴。”
沈琴央原本听到第一句时就已经想好了答案,可偏偏那后一句的“玩个尽兴”直直地撞开了她闭锁的心门,如此地令人晕头转向,振聋发聩。余音又像最甜美的蜜糖,引人遐想它的味道。
犹豫产生的瞬间,便已经是答案。
沈琴央心跳如鼓。那颗将死未死的冷硬心脏久违地鲜活起来,鼓动着、颤抖着,催促着她做出足矣改变命运的决定。
而这个决定,甚至可能掀翻过往她认定的,关于这个世界的全部规则。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贺成烨的眼睛笑了。
“走。”
第106章 王妃
三年后, 京中一派祥和安宁,朝野动荡吏治混乱的局面不复以往,大有要重回盛世的意思。
百姓对于这位刚刚上位就迅速控制住局面, 督察百官、推行新法, 激浊扬清的新帝十分推崇。不仅如此,帝后和睦, 皇后慈爱, 新帝与皇后的故事也被奉为一段佳话。
不知不觉中, 人们早已忘记了前朝帝后两相对立分庭抗礼的日子。
又是乍暖还寒的初春, 上京的官道两旁开t满了金灿灿的桂花, 一支车队踏着满地的碎金, 缓缓驶入了京城。
前后官兵护卫着车队中央最华丽的那辆马车, 帷幔被一只素手拨开。
沈琴央吸了一口满是桂花甜香的空气, 回头, 便看到身边人递了一支开得正好的桂花过来。
“什么时候折的?”
沈琴央接过来,摸了摸那些盈黄的小花瓣。
贺成烨看着她笑道:“你刚刚看花的时候。”
马车驶入京城, 在王府停稳后, 小厮侍女忙活着搬东西,沈琴央被贺成烨扶着下了马车。看着繁华热闹的街道,沈琴央愣愣出神。
三年没有回来,京中一切照旧,甚至隐约比她离开时更好了些。
贺成烨见她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发呆, 上前来牵了她的手,柔声问道:
“在看什么?”
沈琴央摇摇头,“没什么, 就是觉得京城有我没我好像都一样。”
贺成烨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但还是故意打趣道:“失望了?”
她抬起头:“不, 我觉得很好。”
王府里的侍女见他们还站在外面说话,笑脸盈盈地上前道:
“王爷,王妃,天气还冷呢,回府再叙吧,日子还长着呢。”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跨进了府门。
没过多久,舒王回京的事就传开了,文武百官都对这位久不在京中却在朝野之中颇有威望的舒王十分好奇。
传闻他曾经在先帝退位时的贼乱中死了,后来又不知怎得横空出世,明明只是陛下挂了个名的皇叔,按理说手里应该并没有什么实权,偏偏几乎垄断了兵权的大将军魏林与他交好,就连陛下对这位皇叔都十分恭敬。不仅重新赐了京城中地段最好的新府邸,还在他回京前就命人精心打理,建园修林,又特设宫宴为他接风洗尘。
宫宴更是宠臣前所未有的规格,先帝驾崩后三年孝期已过,宫中宴饮还是头次大张旗鼓地操办。
丝竹管弦,歌姬舞女目不暇接,流水般的宴席尽是罕见珍馐。有不少朝臣带着家眷前来,其中虽然有许多想一睹舒王风采的,但更多的还是对传闻中舒王妃的好奇。
传闻中的这位舒王妃是在贺成烨在云游四海时结识,令从前不近女色的舒王都为之神魂颠倒。要知道,舒王从前因为不接近女人,甚至都传出过有断袖之癖的荒唐话,现在竟然与一位普通民女结为夫妻,实在是令人惊叹。
“前日我去宝通阁远远地看见了舒王带着王妃,两人就在二楼坐着听说书呢。说来也奇怪,两人明明是来听话本子的,从头到尾都是有说有笑,那舒王的眼睛就没从王妃身上挪下来过。这书净听王妃说了,何必还要来一票难求的宝通阁听!”
趁着还没开席,几个臣子亲眷凑在一处说着闲话,议论的正是舒王与舒王妃。
“哎?你也遇到了?我是先前在宵金楼遇见的,真是大开眼界啊!几乎是王妃指一件舒王就给买一件,到最后压轴的一柄嵌紫金坠白玉的短刀一端上来,舒王见王妃喜欢,直接给出了宵金楼前所未有的高价。结果...我亲眼看到舒王拿那刀给王妃削苹果吃...”
“你们也遇到了!?我是在京郊皇家马场,看到舒王牵着马给王妃遛...”
“你们怎么都遇到了!我是在泫月湖钓鱼,看到舒王亲手给王妃做鱼汤...”
“我是在...”
几番话对下来,几个人都沉默了,这舒王也太宠妻了吧!
其中一人幽幽开口道:“但...你们没发现更奇怪的地方吗?虽说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但那舒王妃竟有几分像为先皇殉葬的先皇后...”
这句话一出,像是一块石子被投入平静的湖面,揭开了所有人早已发现却不敢直言的隐晦。
“何止是几分像,我险些以为先皇后根本没死。”
“哎呀,越说越吓人了,先皇后都已经死了三年了,她长什么样子我都快忘了,你怕是记混了吧?”
“但你不觉得这件事很耐人寻味吗?舒王是先皇兄弟,先皇在位时舒王不娶妻不纳妾,可先皇驾鹤西去后,他竟然娶了一个长相酷似先皇后的女人...”
“快别说了,舒王到了!”
所有人瞬间正襟危坐,一副端正恭谨地样子起身见礼。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实际上朝中还是有许多前朝老臣在的,其中甚至有几个当年皇后党的忠臣,现如今一样被提拔重用起来。
见到舒王携王妃入殿,纷纷上前拜会,没想到这一凑近就被吓了一跳——
舒王旁边站的赫然就是先皇后沈琴央!
吓得几个老臣险些腿一软跪下去,登时满头冷汗,颤颤巍巍小声问道:
“这...这位是...莫不就是...”
“是我夫人。”舒王笑道。
群臣相互一看,非常识趣地纷纷开始道贺舒王新婚之喜,但还是忍不住地拿眼睛时不时地打量着沈琴央,想从她的身上找出些故人之姿。
可惜,眼前的女子虽然与先皇后有着几乎一样的面容,周身的气质却是完全不同的。
当年的皇后沈琴央,虽说是毋庸置疑的美人,却从来没有人将美貌当做她最大的特点来看待。她就像一块冷硬而尖锐的磐石,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压迫感直教人抬不起头,根本无法做到坦然地与其对视,因为那双几乎看不到感情色彩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人心。
可眼前的女人,平和地看着每一个向她投来目光的人,嘴角含着笑意,并没有初入宫廷的局促不安。哪怕在人群中被当做视线中心被反复打量,也丝毫没有露怯的意思,反而愈发地沉稳端和。
就像一杯温吞的水,毫无波澜,看着她却莫名地安下心来。
与那位如冰似剑的先皇后可谓是截然相反,若不是因为容貌过于相似,其实根本不会有人将她们联想到一处。
也许,真的只是凑巧的相像。
几位先前还心存异样的大臣也放下心来,若真是先皇后,起码绝不会给他们一个笑脸,于是纷纷与王妃贺喜。就在这时,皇帝入席了。
众人赶忙散开来行礼拜道陛下万安,贺景廷淡淡地瞥了眼阶下俯身的群臣,道了声平身。
就在这时,他猛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容。
与沈琴央眼神交汇的那一刻,贺景廷发现自己在害怕。
因为她在打量他,他知道她在重新审视自己。三年过去,他这个皇帝做得如何,他扪心自问是无愧的,但为什么自己还是下意识去担忧沈琴央的判断呢?
大概是因为自己始终比不上她身边的那个人吧。
贺景廷移开了目光,僵硬地转身坐到了龙椅上,饮了一口甘冽的清酒。再抬头时,便已经整理好容色,笑着举杯:
“今日与众爱卿相聚于此共同庆贺,是为着舒王游历回京。本是家宴,但因三年国丧刚过,宫中已许久没有热闹过了,借此机会朕便也与众卿畅饮一番,算是为舒王接风洗尘。”
贺成烨起身,笑着遥遥举杯道:“那臣就谢过陛下了。”
随后他一口饮下满杯的酒,朝贺景廷倒了倒杯盏,一滴未剩。
贺成烨毕竟名义上是贺景廷的皇叔,哪怕贺景廷如今贵为天子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好饮尽了杯中酒。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头,贺景廷顿时觉得胃中如火烧般被点燃。
众臣都知道陛下酒量实在差,这一杯下去,怕是早早地就要离席了。
不过倒是也好,宫宴这种场合,谁来是为了陪皇帝喝酒的?都是等着上位者离席了大家才能真正放松起来。
可没想到,眼见着陛下喝了一杯又一杯,早已到了该醉的时候,脸颊都泛起了异样的红色,那双眼睛却越发凌厉。
从前这位小陛下还是瑞王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觉得他像先皇,可等到他继位后,大刀阔斧改革的魄力,朝堂吏治愈发清明,众臣才慢慢发觉他身上是有先皇影子的。
当然,是从前一样刚继位的先皇。
尤其是那双眉眼,平日里看不出什么,可冷下来时,带有明显压抑着情绪的暗潮,与后期同先皇后斗到最白热化时的癫狂劲简直如出一辙。
令人…忍不住怀疑他会不会走上先帝的旧路;越发看重自己手中的t权势,越发执着于集权而非治国之本。
紧接着,众臣又发现了些许端倪,怎么陛下和舒王喝着酒,眼睛却似乎一直在盯着舒王妃?
像是为了印证众臣所想似的,贺景廷突然斟了一杯酒举向沈琴央:
“舒王妃,很像朕熟识的一位故人。”
宫宴之上,随着这个问题的抛出,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暗自期待着舒王妃该如何作答。
沈琴央淡淡一笑,拿起手边的酒杯起身垂眸道:
“臣妾自初入京城之际就常听人说,能与先皇后有相似之处,是臣妾的荣幸。”
既然舒王妃都大大方方地主动提起,看样子的确心中坦荡。
其实这些年哪怕陛下没有明说,朝臣也能隐约感受到先皇后似乎是陛下的一块逆鳞,只要提起总是神情恍惚,眼神晦暗。必然是当年皇帝还是瑞王时,先皇后没少拿捏他,才留下的阴影吧。
可没想到,陛下像是对舒王妃的回答不满意,继续追问道:
“如此说来也算是缘分,不知王妃名讳?”
众臣这下惊呆了,陛下这绝对是吃酒吃醉了,竟然当庭追问一个女子名讳,还是他皇叔的女人。
沈琴央嘴角抽了抽,她早知道贺景廷会在宫宴之上难为她,但没想到他如此明目张胆,竟还说什么缘分不缘分的话。
“臣妾不过一介民女,家中也非名门望族。”
贺景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不妥,他继而饮了一口酒,却觉得嗓子还是干涩难忍。
就在众臣以为陛下总算反应过来失态,该放过舒王妃时,他却又不依不饶地开口问道:
“听闻舒王妃与皇叔是在南下的路上结识,相伴而行从浙北一路到了西北。”
这话是对着沈琴央说的,但贺成烨率先答道:
“是,还要谢过陛下,在臣还未归京时便赐了御笔亲书的册封诏书。”
贺景廷喃喃道:“是啊,是朕亲手写下的。”他重新抬起头,目光越过挡在沈琴央身前的贺成烨,不加掩饰地直直看向她:
“只是如此旅途中仓促成婚,不觉得草率吗?”
话音一落,座下不知谁被酒呛到了,猛烈地咳了两声,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皇帝这话,说的实在是有些太离谱了!
人家舒王成婚,舒王妃都没觉得草率,他有什么好草率的?
还没等沈琴央再说什么,贺成烨便挡在她前面开口道:
“臣也觉得有些草率。 ”
沈琴央:“...?”
“所以借这次宫宴,众卿家也做个见证。”
只见贺成烨三步并两步上前拱手道:
“臣想为王妃,再大婚一次。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入舒王府,绝不草率。”
第107章 重回
深夜, 昭晨宫。
几个小侍女正忙前忙后地来往着净房与寝宫,因为手里端着水盆,迈出门槛时没注意, 险些撞了门外进来的人。
小侍女抬头一看, 见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连忙惊慌道:“竹苓姐姐, 我、我没看见...哎呀, 水泼到姐姐衣服上了, 我给你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