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安——共昔【完结+番外】
时间:2024-12-17 17:33:47

  像是没想到皇后能认得自己,兰寺卿怔了片刻,继而抬首起身道:“不知娘娘尊驾,有失远迎,是微臣的罪过。”
  语罢,他侧身拦过阮如安去路,恭谨道:“娘娘,此处阴寒潮湿,且秽气逼人,娘娘凤体尊贵,怕是不宜入内。若娘娘有何吩咐,微臣定当尽力效劳。”
  闻言,阮如安挑了挑眉。
  这阻拦之意过于明显,多半是有人一早打点过。
  阮如安不确定穆靖南失忆之前有没有给这位大理寺卿下了暗旨,譬如差人严加看管阿耶,又不许人探望之类的。
  未免
露出破绽,她并不打算厉声命他让,而是迂回试探道:“陛下遇刺卧床,龙体欠安,却念及有一要事不解,特命本宫前来问询罪人。”
  语罢,她还掏出了一块方才顺手从穆靖南那里哄骗来的令牌。
  这原就是穆靖南为了派遣亲信去办理要事时,为行事便宜、畅通无阻,而特意制的牌子。
  见此牌,如见皇帝亲临。
  兰寺卿倒不像是第一回见这令牌,他垂眸打量了一番,似乎是在辨别真假。
  很快,大抵是心里有了数,他拱手退后一步,躬身道:“既如此,微臣不敢再多言。只是……”
  他欲言又止,似乎在犹豫,权衡着是否该继续说下去。
  阮如安见他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她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警惕,继而眉心微蹙,愠声开口道:“兰大人不妨直言。”
  说话间,不知有意无意,阮如安手里握着的那块明黄色的令牌在兰寺卿眼前晃了又晃。后者眸色渐深,他稍稍抬头,犹疑道:“还请娘娘恕罪,并非微臣有意怠慢,只是……只是罪人阮循并不在大理寺。”
  阮如安闻言,心中猛然一震,她紧紧握住那块令牌,思绪飞转。
  兰寺卿显然没这个必要骗她,何况她手里还握着穆靖南惯用的令牌。
  可是她分明记得,穆靖南先前颁的圣旨,以及后面霍若宁给她的那叠册子,都是言明了阿耶是被囚于大理寺地牢内的。
  大理寺,原本是阿耶的管辖范围内,后来阿耶出事,也不知是何人接管了。
  但不论是何人接管,兰寺卿既是兰太傅的儿子,便不可能会为了偏帮程太尉而谎骗她。
  除去程太尉、兰太傅,还有谁能做得了大理寺的主,瞒住满朝文武,让所有人都以为阿耶被关在大理寺中呢……
  阮如安心头泛起了一个答案:
  穆靖南。
  只有皇帝才有这个权力直接越过太尉、太傅,将旨意直接下达给大理寺卿。
  阿耶这个案子,程太尉一行人将材料做得很足,证据链完整。依着律法,在阿耶入狱当日,那些证据必定早已归了案。
  既如此,穆靖南如果只是想换个地方收押阿耶,何须这般偷偷摸摸,不让人察觉?
  难道他是想把阿耶关在一处不见人的地方,暗中审问凌辱?可是阮如安毕竟陪在穆靖南身边六年,她并不认为穆靖南会恶劣到这种地步。
  那难不成……他是想保护阿耶,叫外头那些狼子野心的人寻他不到,也叫阿耶免受不必要的折辱。
  想到此处,阮如安心头纠葛万分。
  穆靖南派镇北王去护住郭子寒,此事是真。她原先只道他是幕后主使,一早便联络好了郭子寒,嫁祸她阮氏。
  可现在看来……
  阮如安忽而觉着,穆靖南身上藏了许多疑点。
  直觉告诉她,她应该花更多心思在穆靖南身上才是。
  “娘娘?”
  不知是兰寺卿唤的第几声,阮如安回过神来,她轻轻颔首,语气不温不火,自圆其说道:“原是本宫近来神思倦怠,怕是听漏了陛下的吩咐。”
  “不知兰大人可否告知本宫罪人现在何处?本宫也好尽早回宫复旨的好。”
  其实阮如安猜着穆靖南如果是暗中转移走了阿耶,兰寺卿多半也不会晓得。不过她也就只是问一问,并未希冀在此处得到答案。
  闻言,兰寺卿面露难色,低眉拱手道:“娘娘恕罪,陛下只令微臣隐瞒罪人不在大理寺,其余并无半分指示,微臣实在不知该如何为娘娘解惑。”
  “兰大人忠心职守,本宫自是明白。既然如此,本宫便不再多问,待回宫后再向陛下请示。”阮如安言辞淡然。她再淡淡瞥过兰寺卿一眼,便由冬儿扶着转头离去了。
  上了马车,轿帘隔开外头,冬儿将温在暖炉的汤婆子递给阮如安,疑惑道:“主子,咱们为何不进去瞧一眼?”
  在冬儿看来,空口无凭,眼见为实才是真理。
  “那处牢房连个守卫都不曾有,若是拿来关押阿耶,未免也太松泛了些。”
  对于朝廷要臣,大理寺有特设的牢房,还会安排差役单独看顾。
  方才阮如安进去一遭,可是半个人影子也没瞧见的。
  “况且我是拿了他的御令,且瞧着兰太傅那平日里谨言慎行的模样便知了,兰寺卿断然是没有欺君罔上的胆子。”天色已黑,阮如安起了困意。她斜倚在轿壁,闭目养神,继而道:“那地牢阴冷得很,我若进去,不晓得夜里旧伤又要如何发作,还是罢了。”
  是了,当年阮如安在南境从高崖跌落,伤了脚,虽这些年使了无数灵丹妙药,平日行走是无大碍,可若受了半点凉气,便要难受个几日的。
  冬儿跪坐在地毯一侧,替阮如安捶着小腿。她忧心道:“主子说的是,可咱们又该去何处寻主君呢?”
  “他既将阿耶暗中转移了,想必那个地方只有他晓得,”阮如安揉了揉眉心,“他做事素来隐秘,任旁人如何查都是寻不到什么踪迹的。”
  “不妨从他身上下手才是要紧。”
  虽说穆靖南现在失忆了,可他太极殿里的册子、文书都还好好摆着。
  阮如安既说了要在太极殿住下照顾穆靖南,那便怎么都要住个小半旬的,还怕钻不到空子翻看吗?
  冬儿闻言,她没再开口,兀自噤声了。
  -
  回到太极殿时,玉苏早伺候了穆乐容睡下,穆乐宸也回了东宫歇息。
  阮如安褪去披风,迈步踏进殿内,却不见那床前小榻的踪影,龙床上更是空无一人。
  她顿了顿,忽而听到一阵微弱的交谈声。
  她继而放轻了脚步,正欲寻那声响出自何处,李大监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
  “见过娘娘。”他笑得慈眉善目,倒没让阮如安受什么惊吓。
  阮如安微微一顿,神色如常,缓缓转身,开口问道:“陛下呢?”
  “回娘娘,陛下才刚去了偏殿。”见阮如安有些疑惑,李大监顿了顿,继而补充道:“太医院的诸位大人研制出了一套灸法,正为陛下行针。”
  想起白日的事,阮如安脸色稍霁,和气道:“今晨……真是有劳大监替本宫解围了。”
  毕竟那时候穆靖南怕都还没真醒过来,李大监此举也是冒着被拆包的风险,这个谢,还是该好好道上一道的。
  “娘娘真是折煞老奴了,”李大监微偻着身子,低眉解释道:“娘娘言重了,老奴不过是遵陛下之命行事,不敢居功。”
  阮如安只当作是推辞,她微微颔首,正欲扭头去继续找寻那奇怪的声响,却又被李大监叫住。
  “娘娘,程庶人而今在内廷司内,可需老奴派人多加‘关照’?”李大监语调很慢,像是怕阮如安听不清,也像是在为谁拖延着时间。
  程氏有如今的下场,委实也是罪有应得。
  对于她,阮如安自认已算大度的了,毕竟她出言不逊也不是一次两次,总也爱明里暗里的使绊子挖坑,她也从未追究,也并未打算秋后算账。
  此次她栽了跟头,全然是她自寻死路,被家族舍弃,也是情理之中。
  故而,阮如安轻抚袖口,略一思索,决断道:“便依着律法,该是什么罪便是什么罪。” 话音微顿,她又低声补充道,“但还需小心谨慎,莫让她再生事端。”
  李大监闻言,立刻点头称是,“娘娘明察,老奴定当妥善处理。”
  语罢,他便缓步退下了。
  等再踏入殿内时,那交谈声已彻底没了踪影,阮如安皱着眉,心头寻思着。
  难道是她太困乏以至于听错了?
  她兀自摇了摇头,将心中的疑虑暂时压下。她侧目看着灯火通明的偏殿,心道穆靖南诊疗结束怕还有一阵子。
  随即,她目光落在檀木桌后的书架上。
  那一册册文书折子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她迈步凑上前去,蹑手蹑脚翻阅起来。
第20章 贤主 “陛下,幽州急报,突厥与契丹合……
  阮如安立于案前,正翻阅着堆积如山的折子与文书。
  这里头大多数折子详尽地记录着冬日雪灾后的惨况:百姓流离失所,家园尽毁,饿殍遍野……朝廷为此迅速发放恤金,派遣兵将前去救援。
  密密麻麻端正遒劲的朱批跃然纸上,阮如安一目十行,只觉字字句句
触动心弦。
  譬如,有关雪灾赈粮的奏章,最初是河套都护递上来的,文书里不仅道明灾后实情,还提及节度司马克扣赈灾款项,询上如何处置。
  对此,穆靖南在折子上洋洋洒洒写下几句批语:‘即刻发放赈灾粮草,严惩不法官吏,全力保全百姓,贪腐之徒,罪不容赦,立斩以儆效尤。’
  读罢,阮如安轻轻阖上折子,目光微垂,思绪如潮水般起伏不定。
  穆靖南的确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这一点,她从未质疑过。
  可勤政爱民与多疑猜忌并不相悖,这一点,她更是心知肚明。
  思绪流转间,她抬手欲将折子放回原位时,一抹隐隐约约的暗色映入她的眼帘。那是一本被刻意藏在书架角落的古籍,与其他折子格格不入,似乎是特意被隐藏起来。
  阮如安眉头微微一皱,手指微颤,缓缓将那本古籍取出,逐页翻看起来。
  翻阅间,一张薄薄的信笺无声地滑落。
  阮如安愣了一瞬,随即蹲身捡起那张信笺。纸页微微泛黄,显然已经存放了一段时日。
  她轻轻展开信纸,上面的字迹顿时映入眼帘。
  ‘府上客人已安置妥当,诸事妥帖,程筑必会疑心他去向。吾等欲乘机设陷,特请书皇兄意。’
  阮如安虽不认得这字迹,可不需想也知,这该是镇北王的手书。
  穆氏皇族本不兴旺,到了穆靖南这一代,兄弟自相残杀,更是成了戚戚寥落。
  除去镇北王这个皇帝登基以后亲封的异姓王,望遍整个大渊,无人再能称穆靖南一声‘皇兄’了。
  府上客人……
  是说的郭子寒?
  可是今晨霍若宁才刚说了,郭子寒还在幽州,被镇北王的人贴身‘照看’着。
  镇北王府府邸有两处,一处在长安,另一处在漠北。
  漠北远在千里,程筑还在京城里好好待着,镇北王若是要给程筑设陷,何须大费周折,跑这般远去。
  既然如此,还有何人能被程筑瞧在眼里,甚至值得让他为此犯险呢……
  阮如安垂眸沉思,她轻呼口气,将那信笺重新夹于原处,继而翻看起这本古籍起来。
  穆靖南素来缜密有规章,定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把这信笺放在这本籍典里。
  果真,又翻看了几页,阮如安便见着一道古文。
  这古文本也不是什么酸涩难懂的文字,穆靖南却用朱笔批注的密密麻麻,甚至还在一侧空白处抄录了一遍。
  ‘天保定尔,亦孔之固。俾尔单厚,何福不除?俾尔多益,以莫不庇。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阮如安低低呢喃,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阮氏族规,历代家主不可纳妾,若膝下无子,便从旁支过继。
  当年阿母因着生她落了病,将养几年,也未见好。
  虽有此族规,阿母却仍旧执念于替阿耶延续香火。
  大抵是心诚则灵,她五岁那年,阿母有孕,同年,诞下阿弟后,阿母却因难产撒手人寰。
  阿耶悲痛欲绝,为阿弟取名“如晦”。
  阿弟十二岁那年,阿耶将阿弟送至秦州,由四处经商的舅父看顾。
  在外人看来,名字取得如此晦暗便不说了,阿弟还未成年,便被送到边境苦寒之地,这些年来,京中人都觉着阿耶厌恶极了这个儿子。
  可阮如安却是明白,阿耶从未厌恶过阿弟,他的名字,也不是取自‘世冥冥而日月晦兮’的‘晦’。
  而是取自穆靖南精心批注的这篇古文,“如月之恒,如日之升”,阿耶盼着阿弟此生晦而后明、如日恒升,跟盼着阿弟忠君报国、一心为上。
  这里头的深意,原只有她和阿弟阿耶晓得,但当年她为了让穆靖南信得她的‘真心’,也为了让穆靖南明白阿耶为人,待来日他得登大宝,莫要听信谗言顺势而为……
  左右是为着这些,她嫁给穆靖南的第一年,她便带着他回了阮府过岁首,酒过三巡,谈笑间,阿耶就将阿弟的名字来由告知了穆靖南。
  虽说如今瞧着像是成了徒劳,但穆靖南素来记性很好,定然是记得这事的。
  那镇北王手书里那‘府上客人’,会否有可能是阿弟呢……
  想到这里,阮如安猛地将书卷合上,心中情绪翻涌,纤白的指尖在案几上微微颤抖,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意图将纷乱的思绪厘清。
  可如果真是这样……
  穆靖南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阿耶不在狱中,不知去向,而阿弟被置于镇北王府……
  穆靖南究竟在暗中筹谋着些什么。
  正思索着,外间忽而传来一道声响,接着又是一阵低低的交谈声,她连忙将书卷放回原处,又理了理外裳,迈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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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门且还闭着,轩窗微敞,透着寒气。
  穆靖南不知何时已立于屋内屏风后,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阮如安被看的心虚,她扯着嘴角挂了个笑,讪讪凑上前去,“阿南行完针,可觉着好些了?”
  穆靖南从善如流的将人揽过,大掌落在细腰,像是经年累积的经验,他动作熟捻,又亲昵凑近阮如安耳侧,鼻息萦绕的炙热气息激得阮如安身形微颤,随后沉声道:“已是好多了,有劳安安关心。”
  烛光摇曳,映在穆靖南深邃的双眸中,他的目光温柔似水,带着无法忽视的深情。俊俏的脸庞在微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眉目如画,令人心醉。
  阮如安被这样轻柔暧昧的动作扰得全然神思迷糊了,她略略撇过头去,借着窗外吹来的寒风,好容易清醒些,她想起那没影儿的小榻,复开口道:“阿南,床前那小榻…”
  “那小榻着实是窄了些,万一夜里你掉下来可怎么行?左右床榻也正宽着,安安若不嫌弃,便同我一道就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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