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片刻,阮如安决定先发制人,她旋即上前一步挽住郎君的手,佯作担忧开口,“阿南可是身子不舒服?缘何这般神情?”
这也不能怪她打搅了他和初恋情人说话吧。
这寻常男女若要幽会,尚且都晓得躲在角落里偷摸着互诉衷肠呢,他们光明正大的站在这院子前,不消费力就能瞧见,这还能怨谁?
更何况,阮如安心头其实是有点不舒服的。
心头又不由得联想起前儿个时日定国公夫人那一番什么替身不替身的话……也不知怎的,她忽而有些膈应镇北王妃了。
怪哉怪哉。
纤柔的手触上来,紧接着便是娇软馨香。
穆靖南眉间微蹙,却还是顺势将人冰冷的手心拢在掌中,他很快敛去了方才的不悦之色,开口道:“怎的亲自过来了?雪中难行,有事派人传唤便可。”
闻言,阮如安挑起眉梢。
这厮怎的又换回这样的好语气好脾性了?
难道是因着见了那抹白月光,魂儿都没了,便痴呆得忘了他正与她这个糟糠妻闹别扭呢?
不过话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阮如安自然也就顺着台阶往下走了,她轻笑一声,柔声答道:“阿南忧心公务,我自然放心不下,特来看看你。”
语罢,她复又垂下眼帘,似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穆靖南紧握住她的手,语气微带撒娇,“怎的,阿南可是不愿见我吗?”
此话一出,穆靖南神色微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而将手从阮如安那处收回,复退了几步,面上才刚显出的柔情又没了踪影。
他这一番动作,瞧着像是有多嫌弃她一般。
因着他的确是退得快,阮如安的手还空悬在半间,面上的笑却也挂不住了。
…….你后退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今你既得闲,也该好好陪着孩子们,”穆靖南并未直接回答阮如安的问题,他目光平平,面无表情道:“至于我的事,你不必操心。”
这人都说闹事儿的女郎翻脸比翻书快。
阮如安看穆靖南倒是能翻得更快些。
“孩子们正午歇,我……”阮如安还正想着试图说点好听的话来稍微挽回一下局面,不曾想话没说完,便被人打断了。
“我还要去寻镇北王,你既没什么事,倒能去后头梅园里赏赏景儿。”穆靖南敛着神色,那一双素日里盛满深情的眼眸垂向阮如安时,化作静影,了无波澜。
语罢,不待阮如安反应,他便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开,连个眼神也没再舍得给。
须臾间,只见得帝王仪仗越行越远,阮如安的眸色也越来越深。
冬儿见她状态不对,连忙上前担忧道:“主子,陛下这……”
毫不夸张地说,她确信肯定、皇帝从来没这般冷漠的对待过自家主子,今日这态度未免也太过诡异了。
“咱们回去罢。”
人都走了,她留在这小院子也没什么用。
说话间,阮如安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她面上淡淡,藏于袖袍中的纤手却早已将丝帕攥得皱成一团。
若穆靖南如前儿个夜里那般直言怒意也就罢了,可他偏又是这样冷冷淡淡,既不发作,也不肯同往日一般亲近。
莫名其妙,又无从下手。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郁闷和不甘,微微扬起下颌,示意冬儿快些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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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原本就只是来寒山寺礼佛祈福,也并未打算留宿,故而天近暮色时,阮如安已在回程的路上了。
帝后难得分轿而坐,倒让不少宫人心道奇怪。
不说他们,连阮如安本人都弄不明白。
穆乐容见自家娘亲愁容满面,似是在思虑着什么事,她也不敢随意开口,怕搅了娘亲的思绪,故只乖乖的坐在一侧,她垂眸把玩着手里的汤婆子,小嘴也跟着嘟起。
这轿撵内里能容得下六七个人,一路也并无颠簸,穆乐容便满车厢四处跑,在这处翻翻小人书,在那处绣一绣小荷包。
饶是阮如安再如何心烦意乱,见了女儿这样乖巧活泼的模样,也不由得心情稍霁。
她伸手将穆乐容拉到身边,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丝,柔声问道:“容容可是觉得无趣了?”
穆乐容点点头,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母亲,柔柔地问:“娘亲,爹爹为何不与咱们同乘,只叫了阿兄一道呀?”
这的确是个好问题,阮如安也想知道答案。
她思忖片刻,面色微顿,随即微笑道:“你爹爹公务繁忙,自然有要紧事要处理,带着你阿兄,也好做个帮手。”
“容容莫要多想,一会子回了宫,娘亲给你做白玉糕可好?”
穆乐容一听说有白玉糕吃,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连连点头,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好呀好呀!娘亲做的白玉糕是最好吃的!”
阮如安见女儿这般乖巧,不由得心中一暖,也暂时将那些纷繁杂事抛之脑后。她抱起女儿,将她放在膝上,轻声说道:“容容喜欢,娘亲便常做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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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外,马蹄声依旧平稳,行至一片幽深林道,突然之间,前方传来一阵嘈杂喧闹之声。阮如安心头一紧,抬手掀开帘子,见得前方侍卫们围成一圈,似在抓捕什么人。
冬儿早探得消息,连忙凑了上来,低声道:“主子,是突厥奸细,京兆尹是领了兵来抓人的。”
“突厥奸细?”阮如安眉头微蹙。
前儿个才来了个行刺的,怎的今儿又来了一个。
虽说这些日子北境战事吃紧,不乏有探子细作潜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缘何就能这般明目张胆地在官道上被抓,未免也太过大胆。
难不成……是霍若宁对吴尚书那弱不禁风不见踪影的突厥小外室下手了?
她略一思索,转而低声问道:“陛下和太子现在何处?”
“陛下和太子殿下许还在马车上,“冬儿答道,“前头镇北王正在处置那人,主子可要去瞧瞧?”
阮如安沉默片刻,半晌,她微微摇了摇头,面色淡然,开口道:“不必了,这事自有陛下处理,无需我多此一举。”
穆靖南要是认真查,怕是轻轻松松就能查到这京兆尹府抓人的帖子实际上是霍若宁递的。
她要是此刻再去掺和,不知道还
要扯出什么风浪来。
如今一波未平,还是莫要再生变动了罢。
这样想着,阮如安深吸口气,她将女儿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又不时同她说着话。
不多时,车外喧闹声渐渐消退,似是京兆尹的兵丁已将那“奸细”擒拿。
阮如安这才微微掀起轿帘,她抬眼望着车外渐渐平息的林道,心思却仍在涌动不止。
第43章 宠爱 御膳房的厨子都死绝了吗?还能劳……
坤宁宫内, 夜幕如墨,幽深静谧,唯有烛火微微跳动,映得殿中柔光氤氲。
阮如安半卧于床榻, 锦被轻覆, 她一手执书, 神色悠远。窗外一轮明月悬空, 洒下淡淡银辉, 透过雕花窗棂, 将窗纱染成了淡淡的银白。
殿中静得只闻得见烛泪滴落的轻响, 恍若天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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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儿见屋内没熄灯, 便轻手轻脚走了屋子,凑近来低声道:“主子, 小福子传话来,说吴尚书的事已做妥了。”
妥了便好, 趁程太尉这个护鸡仔的出征去, 理一下京城中常也不肯罢休与她作对的清流也是不错的。
正是战时,身为刑部尚书, 吴成本该是律法的执掌者, 可他偏要在这个时候“以身作则”,便也就莫怪他们对他下手了。
何况霍若宁一早就打过招呼, 此举于她而言,并也不是什么怪事。
故而, 阮如安只是神色如常, 轻声颔首道:“知道了。”
见冬儿还未退下,她又侧目瞧去,“可还有什么事?”
半晌, 冬儿顿了顿,她面色染上几分担忧,踌躇不定的开口道:“主子,陛下那边……”
今儿个回宫,不说冬儿,许多人都瞧见了。
往日里皇帝总是会亲自挽着自家主子下马车,根本不会经她们这些女使的手。
可才刚夜里回了内宫,皇帝只吩咐了句将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送回东宫便没了,连一眼也没瞧自家主子的。
便是那阵子阮氏刚出事,人人都猜测自家主子也会因此失宠,可皇帝那时候偏还是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一连在主子宫里歇了十日,这才冲散了大部分“阮后将废”的传言。
可这一遭也不知怎的,如何就闹成这样。
现在虽说情势稍有缓和,可主子也总要仰仗陛下的恩宠,若此时失宠……
冬儿不敢想这件事传开了以后,前朝那些见风使舵的臣子不知要上奏多少本弹劾自家主子的折子。
闻言,阮如安动作一滞,手中的书册也随着微微颤动了一下,她那双柳眉几不可察地皱了皱,随即轻轻抿了抿唇,将书册合上,放在了一旁的几案上。
她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她绞尽脑汁,却也是真真弄不懂穆靖南到底在想什么。
半晌,她缓缓叹了口气,道:“你明儿个一早拿了宫里的牌子,去请了谢淑妃来吧。”
一人想不出,那便两人一起想。
阮如安就不信了,她能拿捏二十五岁的穆靖南,还就再弄不懂十九岁的穆靖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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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刚擦亮,还不等冬儿去请,谢淑妃就先一步踏入了坤宁宫。
待里头的阮如安点头应了,她便将贴身的丫鬟留在外头,提起裙摆快步踏进了殿内。
“见过姐姐。”
谢淑妃婉婉行了个礼,继而笑道:“恭喜姐姐,昨个儿夜里,那突厥女是吴尚书的外室的消息已传了出去,眼下怕是满京城都晓得了。”
听罢,阮如安却也没提起多少兴头,她只扯了扯嘴角,笑得僵硬,随后示意谢淑妃坐下。
见了阮如安这个神情,谢淑妃也敛了笑容,她面色微凝,忙问道:“姐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其实对于穆靖南的这件事,阮如安还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的。
毕竟谢淑妃还都是个黄花大闺女,且她和穆靖南那么多年的夫妻,按理来说,她应该是能好好拿捏住人的才是。
没曾想到了现在,竟要开口向谢淑妃求助了。
一时间,阮如安也不知如何措辞,只得轻叹一声,道:“不过是些后宫琐事罢了,也怪本宫多心了。”
谢淑妃见她欲言又止,心下明了几分,却也不敢贸然插嘴。毕竟,阮如安素来沉稳,若非真遇上难事,断不会这般模样。
“姐姐,若有何难事,且但说无妨,妹妹自当竭力相助。”谢淑妃是个反应快的,她语气中带着关切,连忙往前递了台阶。
闻言,阮如安低垂下眼帘,她深吸口气,复道:“前儿个霍家那事儿,虽是说开了,但陛下似还没过了这道坎……”
话里点到即止,言多必失,阮如安不愿说的太多。
再言,谢淑妃是有颗七窍玲珑心的,自然也能听得懂她的意思。
果真,谢淑妃微微一笑,眉目间流露出一丝慧黠,低声说道:“妹妹以为,若要破此局,倒不如坦坦荡荡,大大方方,以示无私,让陛下知晓姐姐心中无亏。”
阮如安闻言,轻轻颔首,示意谢淑妃继续说下去。
谢淑妃揣摩了番阮如安神色,随即娓娓道来:“昔日周公旦被人谗言中伤,诬其与兄长之妻有情…….”
“周公坦然不避,反而请示武王,将兄长之妻赐婚他人,以明自身清白。武王见周公如此光明磊落,不但未起疑,反而愈加信任。”
“姐姐若能效仿周公,大方上请陛下,赐婚了英国公,了却陛下心中执念,便是最好的回应了。”
主动赐婚霍若宁?
阮如安倒是从没想过这茬。
一则是眼下她是没这个闲心去管霍若宁的事,二则…..年宴上霍若宁没把话说清,显然就是不大想皇帝赐婚的。
毕竟得天家赐婚,终是和离不成,无夫妻间是否彼此看的顺眼,却也要在外头装作情好万好的模样。
依着霍若宁的性子,这样过活委实也是难为了他些。
可若此举当真能让她和穆靖南关系缓和些许,倒也不失为一良策。
再言,若真能让李杳杳和霍若宁成亲,那那位素来不涉党争的李侍郎,为了胞妹……怎么也会稍稍偏向他们这头,来日不说提供多少助益,但也是优大于劣的。
阮如安心头正权衡着利弊,门外忽而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循声望去,便见的冬儿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她快步上前来,面带几分匆忙道:“主子,太极殿才刚传了话,说是……陛下午时要去兴庆宫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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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在坐两人神情皆是一滞。
其实只是用个膳,又不是宠幸了谁,倒也的确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怪就怪在……
新妃入宫已有九旬,皇帝从不曾踏入过谁的寝宫,如今骤然去了也就罢了,还偏生进了白昭仪的兴庆宫。
就算是同皇后吵架闹了别扭,也不至于这般吧。
难道是皇帝独宠了皇后六七年,这眼下一时兴起,也想去别处尝尝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