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远心里虽把过错怪在墨锦溪头上,但也不会真就这么任由周耀柏懈怠学业。
“你将来是要科考的学子,难道要靠着一介妇人,你才能成才?她不看着你,你就不会自己学,那为父给你请的先生,是做什么用的?竹青!把大少爷带回去,看着他,让他好生念书!”
一听要念书,周耀柏就耷拉下脑袋,活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周青远被他这副样子气笑,呵斥道:“还不快去!”
“是。”周耀柏行了礼,垂头丧气地被竹青领了出来。
没走几步,就开始掉眼泪珠子。
他心里委屈极了,不明白父亲做什么这样冷脸呵斥他,他可是父亲唯一的儿子!
不就是没有好好念书么,有什么好值得父亲生气的,还不都是后娘的错!
“大少爷,老爷语气是重了些,但也是为了您好,您回去就好好认真念书,争取来日科考一鸣惊人,那时扬眉吐气,便知老爷今日用心良苦。”
竹青是周府的家生奴才,没被选为书童时,做的是收拾书房的差事,深知科考对于家族荣耀的重要程度,对周耀柏说的话,不可谓不真心。
才被父亲训斥的周耀柏听这些话,只觉得心烦。
周耀柏甩开他的手,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后,大步走开。
心想竹青到底是后娘挑的人,见不得他高兴,所以在父亲面前,打他的小报告,简直比后娘还要可恶。
破天荒的,周耀柏脑海里,竟冒出好些墨氏待他的好来。
后娘对他的严格不必说,但只要在父亲面前,后娘总会帮他说好话。
因为这层缘故,他但凡能答上父亲问的问题,父亲都会很高兴。
竹青话太多,还在父亲面前,说他的不是,回头他要想想办法,把竹青换掉才成。
周耀柏在心里盘算着换书童的事,而周青远在书房,屁股还没坐热,就气冲冲到墨锦溪那,去质问儿子的学业一事。
“墨锦溪!”
熟悉的台词,熟悉的语气,在同一天响起第二次。
从前掌中馈时,府中的一应事务,她都要打点,院子里时刻都有人走动。
撂开手后,她的院子别提多清净,墨锦溪觉得挺好。
冷不丁的,周青远隔三差五来找麻烦,墨锦溪从未觉得,这个人这么烦人过。
“老爷,您有什么事可否一口气说完,不然来回地跑,您不累我都觉得累。”
墨锦溪迫不得已,从软榻上坐起来,躺着与人说话多少有些无礼,她的教养不允许她这么做,就算面对的人是周青远。
周青远不要脸是他的事,她没必要为不紧要的人埋汰自己,就是有些烦人。
“要不是为了柏儿的学业,你以为我愿意到你这来看你的脸色?这么些天了,我一直想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就算精神状态再好,周青远此刻也少不得有些崩溃。
怎的府里什么事,离了墨锦溪就不行?
“大少爷的学业,与我什么相干?我又不是教书先生,老爷是不是找错人了?”墨锦溪打了个哈欠,今日她还没午睡,确实有些累了。
“怎么和你不相干?柏儿的课业,不都是你在盯着?你和欣姐儿置气就罢了,怎么就连柏儿都不管,这段时间,连他的课业也不考校?”
在周青远眼里,这就是墨锦溪应该做的。
相夫教子,不都是女人的本分?
墨锦溪把矮几上的干果挪到面前,抓了一把干桂圆,懒洋洋地剥着吃了起来。
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她才慢悠悠接话:“我只是个后娘,不敢管大少爷的事,他的课业,自有教书先生与老爷看着不是?”
墨锦溪拂去手上的碎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对她怒目而视的周青远。
“这段时间什么都不管的日子,我过得很舒坦,自打嫁进周府,我就没这么舒坦过。我的身体本就一般,我不想再像从前那样劳心劳力,熬坏了身体,可没人心疼我半分。”
其实这些戳心窝子的话,墨锦溪是很不屑找上门去说的,偏偏周青远自个来找不痛快,那她就不客气了。
她的话在周青远听来,如同诡辩,尽是鬼话连篇的推脱之词。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周青远拂袖背过身去不愿看她。
墨锦溪笑了笑,压根不辩解,捏碎手里桂圆干的壳,暖意融融的屋子里,频频响起捏碎果壳的声音,略有几分戏弄周青远的意思。
在墨锦溪要捏碎第十枚桂圆干时,周青远终于忍不住了。
“够了!”周青远忍无可忍转过身,“你身为当家主母,这也不管那也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娶你回来,是摆着好看的?你也不看看自己这副尊容!你好看嘛!”
注意到墨锦溪脸上那道疤痕,周青远眼底闪过一抹嫌恶。
因为这张脸,墨锦溪不知受过多少冷言冷语,尤其是周青远这样的人,讽刺她几句,她心里就要不好受,那干脆别活了。
墨锦溪顿了顿,抬手将脸颊边垂落的鬓发挽到耳后,将脸上的疤痕完全露出来。
她本身眉眼生得明艳,如此大大方方,反而让那些拿她脸上疤痕说事的人显得卑劣。
“老爷说这话倒是让我好生心寒,我脸上的疤痕,不是当初为了救老爷才落下的吗?如今老爷嫌弃我丑?”墨锦溪语气幽幽的问道。
周青远面上的表情一僵,当初为了娶墨锦溪,这不过是他找的借口,因她知道墨锦溪迟迟没嫁人就是因为脸上的疤痕,才想着以这个借口娶墨锦溪,在墨家人面前发誓会对她好。
但事实是,墨锦溪根本就没救他!
谁知道这丑妇救得到底是哪个野男人!
在水里救野男人,肯定还和野男人抱在一起过了!
真脏!
想到这,周青远心底涌起厌恶,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是不说话。
墨锦溪知道自己成功恶心到了她,继续道:
“老爷,同样的话我说过不止一次,但我不介意再多说几回,好提醒老爷记住,我已不是当家主母,管家权不是在婆母那边,您有事,应当去找婆母商议,而不是来找我的麻烦。”
暖炉上烧着的茶水开了,咕嘟咕嘟冒着腾腾热气。
翠儿提起茶壶要上前添茶,墨锦溪抬手让她先退下。
“老爷与婆母都曾说过,我这个做后娘的,做不好母亲,既然如此,你们更应该周家上下一心,肥水不流外人田,就别让我掺和了。”
墨锦溪不断拿他们之前说过的话,来堵周青远的嘴,那叫一堵一个准。
多行不义必自毙,就是这么个道理。
既然都说后娘当不好母亲,她干脆就不当,多省事。
周青远愕然地看着软榻上的女人,她身上穿着藕色的小袄,一头青丝松散地挽在脑后,平添几分娇媚。
他似乎已有许久没看她穿橘色衣裳,就连屋子里都没了橘色的陈设物件。
周青远皱了皱眉,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就眼下的周府而言,确实少不得墨氏。
内心纠结良久,周青远认命般叹了口气:“你到底要怎样,才愿意管两个孩子?你一直这么闹,总归是想要什么的,对吧?”
在周青远看来,墨锦溪做到这个份上,无非是想要他低头,对她好声好气说话,或是要别的什么。
墨氏没进门时,也没觉得府上没有这个人会怎么,才短短一年时间,府里竟离不开她。
母亲那边,光是看账本就焦头烂额,无暇管别的事。
除开账目的事,周府还出了大大小小鸡毛蒜皮的小事,事情虽小,但让人头疼,就更没人有时间管两个孩子。
至于这两个孩子的亲爹,周青远本人,多时候都有翰林院的差事要忙,哪里能时时盯着周梦欣和周耀柏有没有好好学习课业与六艺?
说到底,只能是墨锦溪来做这件事。
墨锦溪把玩着手腕上的玉镯,这枚玉镯成色极佳,乃是上好的阳绿镯子,价值不菲。
光是这枚镯子,就能把周家上下的宅邸,乃至仆从全买下来,她想要什么?周青远给的起么?
拿短处说人痛处,容易把人惹急眼,墨锦溪照旧还是那套说辞。
“老爷又说胡话了不是?我都说了,我一个没生养过的,又是身份敏感的后娘,不好轻易管教你发妻留下的孩子。”
她啧啧摇头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无奈,表现地淋漓尽致。
“我大公无私地将人管严了,难免落人话柄,被人说成没将原配留下的孩子放在心尖尖上,虐待了孩子,如此罪名,我万万不敢受,老爷说是也不是?”
墨锦溪说罢,自己先笑了。
此事并非假设,而是板上钉钉发生过的。
她这一年来,严加管教尹天瑶留下的两个孩子,将他们教得在同辈公子小姐里样样拔尖,其中花了多少功夫?
到头来有一个人感谢她了么?没有,反而是受了不少的白眼。
屋里阴阳怪气的味太冲,周青远被墨锦溪接连冷嘲热讽的话,激得血气翻涌。
可是想到儿子今日懈怠学业成那般模样,周青远只要顾念儿子的前程,就只能服软。
“府里的下人最喜嚼舌根,夫人何须和他们计较?”
为了劝墨锦溪,周青远用上自己平生最为温和的语气。
墨锦溪打量着他,心里觉得好笑得紧。
这人能如此求她,无非因为他只有一个嫡子罢了。
上辈子她是看着周耀柏长大的,知道他虽顽劣,但天资的确聪颖。
周青远心里对这个嫡子格外重视,加上他对光耀门楣的执念,他很看重对周耀柏的培养。
“我不和下人计较,是你们与我计较。”墨锦溪坐在窗前,窗外的光明晃晃的,她背着光,让人瞧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唯独她的语气,冷得让人有些发寒。
凝视着周青远逐渐瞪大的瞳孔,墨锦溪无比庆幸,自己重生在这个时间节点上。
嫁进周府一年,在一切还没有变得更坏的时候。
墨锦溪午夜梦回,常常阴暗地想,她不仅可以名正言顺地膈应这些人,且她身体还没有熬坏,她可以慢慢一个个收拾周府所有害过她,喝过她的血的人!
周青远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恶意中伤墨锦溪的话,都尽数还到自己身上。
那些言语,就如无形的巴掌,重重甩在他脸上,将他的脸打得火辣辣的。
人就算再厚脸皮,要一句一句去推翻自己之前讥讽过他人的话来求得原谅,也是艰难。
墨锦溪好整以暇欣赏着周青远难看到不能再难看的脸色,觉得看够了,才作罢。
她喜欢猫捉老鼠的游戏,眼下还不适宜把人逼得太急。
墨锦溪将手拢进手捂里,冲周青远莞尔一笑:“老爷日理万机,不得空闲管孩子,我虽说是后娘,但也算娘,哪能真的什么都不管。”
周青远被墨锦溪怼地没了脾气,本以为让她松口是没指望了,所以对方忽然答应,周青远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后娘不后娘……嗯?”
男人惊疑不定地抬起头,心里惊喜,又怕自己是听错了。
到底是‘求’了墨锦溪多次,让周青远不自觉有些忐忑起来。
墨锦溪懒懒地支着下颚:“我尽一尽后娘的本分,去管一管两个孩子不是不行,但话说前头,我只管两个孩子教习一事,别的一概不管。”
她能管两个孩子教育的事,已让周青远求之不得,没有不点头的。
等他点头,墨锦溪才接着往下讲。
“教导孩子也有前提,从今往后,我不想再听见谁人指责我对孩子太过严厉,谁指责,就让谁来教。哪怕是罚哪个孩子抄几遍经书,也不得有异议,半个字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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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学得不好,她放鞭炮都来不及
墨锦溪笑眯眯地提着要求,眼里可没有半点笑意。
她着重咬牙切齿地提什么抄写经书一事,便是故意讽刺周青远。
周青远不是个傻的,哪里听不出来她是在讽刺自个之前因为她让周梦欣抄经书不满的事儿。
可为了孩子的教育大事,周青远心里再不痛快,也只能忍下来。
“就依你说的办,之后府里我也会吩咐下去,让他们都管好自己的嘴,管教两个孩子的事,就交给夫人了。”
周青远说罢,竟然正儿八经地对墨锦溪拱手一揖。
墨锦溪挑了挑眉,淡淡道:“好说。”
好歹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八年的人,周青远什么性子,她再了解不过。
只要能够达到利益最大化,他很能忍。
眼下他为达目的对你恭敬有礼,不妨碍你失去利用价值后被卸磨杀驴。
过河拆桥的把戏嘛,在周府是家常便饭。
无论周梦欣和周耀柏不都有样学样?
“老爷真令人不齿,多少难听的话都说了,居然还好意思让您去管他的嫡子嫡女,您说得对,干您什么事呢?”
周青远前脚刚走,翠儿就在背后吐槽他脸皮厚。
“是不干我的事,但有时候面上还是得做戏。”墨锦溪穿好鞋袜下了软榻,将汤婆子搁在一旁的桌上。
“夫人要午睡了么?奴婢这就去把床铺好。”翠儿说话的功夫,人已经走到床榻前去。
“不,我这就往大少爷书房走一趟。”
锦溪把头发散下来,坐到铜镜前,招手让玉儿帮自己梳头。
“去,去哪儿?”翠儿铺床的动作僵在半空。
玉儿恨不得捂住翠儿的大嘴巴:“你少说几句,夫人要去哪还要和你交代?”
墨锦溪知道,玉儿是担心翠儿说话没个把门,伤了她的心,只是笑笑让她无需在意。
“你们都别担心,我不是从前那个傻子,不会让自己吃亏。”
她如此殷勤地着急着要去周耀柏那,当然不是想好好培养这个孩子。
周耀柏学得好,和她没关系,学得不好,她放鞭炮都来不及!
上辈子她到底因何而死,她可不会忘记。
她煞费苦心将周耀柏养大,教出一鸣惊人的周家公子,最后呢?周耀柏非但没感谢她,还装病,要她的心头肉作为药引。
她不会再在他身上犯下同样的错误,别说是栽培,任何让他变得更好的事,墨锦溪都不会做。
周青远放心地将孩子交给她,她自然要给他回礼。
作为周家下一代,周耀柏被养废,周家的前程,就算是完了。
墨锦溪‘招摇过市’,来到周耀柏的书房,原以为这孩子在偷懒,没想到推开书房的门,就见他正在书童的监督下念书。
瞧见跪坐在一旁研墨的竹青,墨锦溪愣了愣。
上辈子竹青莫名失踪,她再没见过这号人,说起来,竹青还是她亲自挑了给周耀柏的,他做事妥帖,平时她不在,都是他监督着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