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房内,账册堆在桌上,一道身影埋身其中,就连抬头的功夫都没有。
“姨娘,于姨娘的丫鬟来领明日的药钱。”
秦姨娘拨算盘的动作在这声通传声响起时停了下来。
“怎么又要拿药?她的病还没有好?”秦姨娘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温和,开口就是冲天的戾气。
不得已接下管家权后,秦姨娘就被迫把府里原本的账开出五本,如此精打细算只是为了能够多省下几两银子。
这么做确实能扣扣嗖嗖省下几两银子不错,但极为费心神。
秦姨娘每日除了算账就是算账,忙得焦头烂额,就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
如今她最烦的事就是哪个院子要钱,或是府里有什么开支要领银子!
“于姨娘病之后一直不见好,听说日日都做恶梦,睡得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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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不想撕破脸,就不能和这个男人硬碰硬
丫鬟说着不自觉翻了个白眼,觉得新姨娘麻烦,事到如今还以为和以前一样。
“做恶梦而已,吃什么药!罢了,把药钱拿去给她!”秦姨娘把支银子的对牌扔给丫鬟,让她去办。
丫鬟走后,秦姨娘看着满桌算不完的账目,头疼地吸了口气。
若是如今主母还在府里,账上有银子补贴不说,她也不用如此操劳,被迫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
都怪于氏,不知廉耻挑拨老爷和夫人之间的关系,如今好了,夫人出走回娘家,丢下这么一个烂摊子。
虽说几个月前夫人就已经不再大额补贴周家,但也比现在好上千百倍。
而今的周府,真是事事艰难,就连阖府主子一日下来吃的用度都减到了两百钱。
这个节骨眼上,真是每个铜板都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偏偏于氏病了,天天都要喝药,府里哪开销地起。
“这样下去,于氏还没有病死,我们就先饿死,此事还是去找老爷商量才好。”
秦姨娘神情凝重地扫了眼桌案上的账目,把账本整理好抱着去见周青远。
她是个聪明人,没有开门见山说尹天瑶吃药费钱的事,而是先在周青远看了账本。
“最近翰林院诸事繁多,我忙得很,回到府里就是想歇一歇,没精神看账本,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周青远扫了眼五本账册,连打开的欲望都没有。
“既然老爷这么说,妾身斗胆直言,府中各院主子吃用每日的总和缩减到只有两百钱,老爷是知道的。”秦姨娘战术性地呷了口茶,把府里的艰难缓缓说来。
周府的情况怎么样,秦姨娘不说周青远也心知肚明。
男人以为秦姨娘是来要钱,下意识皱起眉头。
自打墨锦溪出走,他只要听见有关周府的内务事就觉得心烦。
府里不顺,便是在提醒他周家不能没有墨锦溪。
“只是老爷知不知道,于姨娘一个月前病后,每日都需要吃两副药,需六十钱,周府今非昔比,这笔钱周府已经支撑不起,今日来是想和老爷商量,取消这笔开支。”
秦姨娘好歹跟了周青远多年,知道要钱不过惹这人不快,不如去缠着齐夫人。
她今日过来,只为了商量于心曳停药的事。
周青远没料到秦姨娘要商量的是尹天瑶停药的事,神情一变。
发妻病后,他因为心存芥蒂,去看过一次就再没去过。
他不想见了尹天瑶给自己添堵,但也做不到对发妻全然不管不顾。
尹天瑶一直病着的事他知道,尹天瑶夜夜恶梦的事他也知道。
正因为知道而不过问,要他点头停了尹天瑶的药,他才不能狠下心。
周青远抿了抿唇,纠结半晌,终究不忍心,轻叹一声道:“罢了,人病着怎能不吃药,她那要钱抓药,给她就是,府里再艰难也不能省药钱。”
他这般言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有良心,实际上不过是心里过意不去。
周青远很清楚,尹天瑶与失身一事并非她自己所愿,而是被墨锦溪反过来谋害至此。
这些年尹天瑶为他牺牲不少,周青远就是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做不到为了省几十钱的药钱,眼睁睁看着发妻因为自己计划失败而病死。
秦姨娘以为自己说明利害关系,周青远会同意自己的提议,不想他竟拒绝了。
“可,老爷,府里账上的开支着实吃不消,六十钱银子不是日日都拿地出!”
想到府里的情形,秦姨娘有些着急,说话也就急了些。
“六十钱而已!算什么事?省省不就有了!铺子不是每个月都有银子送来,还不够用?我看你还是不够用心,”周青远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烦躁地把秦姨娘的话堵了回去。
秦姨娘被周青远怼地眼前一黑,见周青远黑了脸,只得忍住心中不满。
她身份低微,无论如何这辈子都只能倚仗周青远度日,不想撕破脸,就不能和这个男人硬碰硬。
此时此刻,秦姨娘居然有些羡慕起墨锦溪来,有那样一个娘家支撑自己,过得不顺心时想走就走,不似她,一辈子都只能耗在这泥潭般的后宅里。
秦姨娘心思千回百转,脸上照旧笑脸迎人:“既然这样,就按老爷说的,仍每日支给于氏抓药的用度就是,妾还要回账房,先告辞。”
前脚才从周青远屋里出来,两行泪就从秦姨娘脸上滑落。
妇人匆匆擦去眼泪,神情如常回账房料理府里事务。既然掌了中馈,就算是装,也得装出一个风光的样子来给别人看。
回到账房,拿对牌去支银子的婢女正巧回来归还对牌。
秦姨娘在账上记下于氏今日服药所用六十钱时,恨得银牙都要咬碎。
于氏不过是外室抬做姨娘,之前仗着那张酷似老爷发妻的脸得老爷宠爱就罢了,就连成了残花败柳,老爷还对她留有几分顾念之情,她心里如何能平!
若是主母还在,秦姨娘做梦都能笑醒,对府里的事还能眼不见心为净。
难怪,之前主母管着府里的事,愣是熬病了,周府是一锅乱粥,有十条命都管不来。
秦姨娘被后宅的事折磨地苦不堪言,墨锦溪离了周府,过得那叫一个容光焕发。
这日翠儿上街去采买玩意儿,没一会就捧着一本话本回来兴高采烈给墨锦溪看:“小姐,这本话本是奴婢新买来的,上头的故事可新鲜的很。”
“什么话本让你如此喜欢?让我看看。”墨锦溪接了过来翻开一瞧就笑出声来,“哈哈,还真是新鲜,现在的写书人还挺会紧跟京城的热闹事。”
话本上写的故事,正是以时下热度最高的墨锦溪休夫一事为灵感所写。
才看了前几页墨锦溪就被故事情节吸引,写书人添油加醋,把话本写得那叫一个扣人心弦,分明书中写的是自己的趣闻,墨锦溪却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玉儿去厨房煮了一壶新茶回来,就看见翠儿与小姐凑在一块儿看话本,失笑道:“小姐,您把书收一收,今夜再看,若被老爷瞧见,只怕要受一顿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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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她用心歹毒,所以报应在她自己身上
闲来无事时,墨锦溪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都看,为此没少被墨老爷说。
“爹爹不过说几句就作罢,被瞧见也没什么,不怕。”墨锦溪看得津津有味,哪有半点怕被抓包的样子。
玉儿无奈笑笑,瞥了眼小姐手里的话本,想起一件事来:“之前阿九姐姐不是说过,周府那边差了人在墨家外徘徊打探消息,我们当真不管么?”
那个人玉儿认得,是周青远身边的贴身近侍,名唤南山。
“管他做什么?周青远既然那么喜欢窥探我回墨府过得如何,大方让他看就是,唯有看得真切,才能让他痛不欲生、悔恨难眠不是?我还怕他不来看呢,呵。”
墨锦溪想起周青远,对此人的态度不屑一顾。
“也是,就是应该让他看看,我们小姐离了周府,过得别提多好,周府那地方,谁稀罕。”
说起周府,翠儿少不得骂骂咧咧几句,秉承着良好的素养才没有啐他一口。
“等着看吧,很快周府就要乱了。”墨锦溪捻起一块糕点咬了口,好整以暇地看了眼围墙顶端。
只有在墨家围墙之内,她才能谋得一方宁静,这就足够了。
诚如墨锦溪所想,半个月后,周府的账上再拿不出开支的银子。
秦姨娘把五本账反反复复翻了好几遍,结果就连一个铜板都省不出来。无奈之下,秦姨娘只好拿着玉印去找齐夫人说了此事。
秦姨娘苦家事已久,不想再做这难做的事,与其最后做不好惹人埋怨,不如丑话说前头,见了齐夫人,就把管家玉印摆出来。
“老夫人,妾今日来,是归还管家玉印,妾管府中事一月之久,处处行俭省之计,但如今实在省不出银子,周府账上而今一枚铜板也拿不出,妾有心无力,管不了府中事。”
说罢,秦姨娘将管家玉印双手奉上,放在齐夫人手肘一侧的案几上。
周府女眷之中,齐夫人不善管家,主母出走,就只有秦姨娘堪用,秦姨娘亦清楚这点。
此情形下,周府不会同意她放手管家权,但她也不愿意两手空空去管家,不如来一招以退为进。
她挑明周府账上没钱一事为由卸任,齐夫人真想要她继续管家,就得拿出钱来,不然齐夫人自己管,总得选一个不是?无论哪个结果,对秦姨娘来说都不差。至少,比现状好。
齐夫人瞪眼看了一眼案几上的玉印,眸光闪了闪,周府的财政已糟糕到如此境地?
秦姨娘自从打理府中事务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登门,齐夫人就知道是来要钱的。
听秦姨娘说完那番话,她哪不知秦姨娘是以退为进,她那点心思齐夫人不去计较,可周府的账上完全支不出银子,是她没料想到的结果。
“府中情形居然差到如此?”齐夫人不敢置信,却不得不信。
周府本就不富庶,何况账目的事一查便知,秦姨娘不会拿这种事来骗她。
齐夫人倒不是多信任秦姨娘的为人,而是当初墨锦溪不管家时,齐夫人不得已暂管府里事务,就是差不多的情形,不过那时候还没严重到如此地步。
“我听说你为了节省开支,开了五本账目,辛劳至此还省不出银子支撑一个月的用度?”
齐夫人没有去拿玉印,甚至只瞧了一眼就别开眼,她断不可能接管家之权。
“原本应该是够的,但老夫人您应当知道,于姨娘病重多日,一个月来日日都需服两副药,需二十钱,账上省下来的银子,全都用在给于氏抓药的用度上。”
说到这件事,秦姨娘不觉轻叹了口气,当初她就找老爷商议过,可惜无果。
“你不提,我还就忘了她!她多娇贵?吸着周府的血养她自个儿,我们周府养不起这座菩萨!”
不过短短不到一个月的功夫,齐夫人再说起尹天瑶,态度已截然不同。
人在利益面前,无需别人用什么手段,他们就会暴露出最丑陋的样子。
“我这里还有一枚玉镯,唉,拿去当了,先顶着府里的使用,至于于氏的事,我会和青远说。”
齐夫人摘下手腕上的玉镯给秦姨娘,接过这枚玉镯,秦姨娘心里松了口气,府里又能撑一段日子了,只是齐夫人抠门,等她开口,齐夫人才给一点儿。
其实在周府这种艰难的时候,应该把钱财聚起来,做些什么买卖生意才是正经。不过这种事有风险,齐夫人和周青远都指着墨锦溪的嫁妆,就这么耗着,秦姨娘不会犯蠢触霉头。
看秦姨娘退下去,齐夫人看着空空如也的手腕,脸色难看起来。
“说到底,尹氏被人碰了身子,就是不干净,自己遭殃,还让我们周家丢尽脸面,就不该留着她,她曾经是周府主母的身份断不能认回!”
这个念头不是突然跳出来,齐夫人已经思量了几日,尹氏,需得以于氏的身份被去妾!
“老夫人为周府脸面考虑,做出割舍也是应当,但尹氏为何假死离府,您不能忘。”
陈嬷嬷奉茶上来,把茶递给老夫人,拐着弯委婉提醒她,不能把事情做绝。
多行不义,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尹氏如今身份的无奈,皆是为了给老爷的前程铺路。
他们周家当真一点旧情都不念,只怕把人逼急了,谁都落不着好。
“她一个被别的男人碰过身子的,就算有天大的恩情,又待如何?她难道有脸要挟什么?她身为青远发妻,为我儿做些牺牲也应当,我们之前不是对她不好,是她自己不争气!”
齐夫人甩得一手好锅,几句话的功夫,错处就全落在尹天瑶自个身上。
陈嬷嬷还想说什么,齐夫人却摆了摆手,不让她开口。
“再说她和那下人的事,本身就和她自个有关系,又不是我们害她,她是自作孽害了自己,也不全是我们的错!说起来,还是她教唆我儿兵行险招,她用心歹毒,所以报应在她自己身上!”
齐夫人甩完锅,心里当真就没有了负担,理直气壮地开始谴责起尹天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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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停了尹天瑶的药
之前她就从儿子那里得事情的来龙去脉,千错万错,是尹天瑶自己心术不正的过错。
若不是她自己提出这个建议,又怎会被人反将一军,落得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
话已至此,陈嬷嬷再没话说,知道说了老夫人也听不进,只好垂首在一旁听着齐夫人发牢骚。
“她有此下场不算无辜,她活该,可我们周府有什么错?被她连累至此,真是被她害苦了!”
以齐夫人胸襟之狭窄,一件事她不想起来还好,说起来便是气恼不能释怀。
“陈嬷嬷。”齐夫人一掌拍在桌上,陈嬷嬷观主子脸色,暗道不妙。
“你追上秦姨娘,和她说,不必等我和青远商量,我做主,她直接停了于氏的药就是,身子有什么不适也不用请大夫,熬一熬没什么不能好的。”
齐夫人这般咬牙切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尹天瑶有多大的愁怨。
此等完全不讲情义的做法,说其没有人性都不为过,李嬷嬷欲言又止:“夫人,这怕是不妥。”
“什么妥不妥的?府里连饭都快吃不上,她还想着吃药呢?做什么白日梦。”
齐夫人不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绝情,尹天瑶的下场,是她咎由自取。
陈嬷嬷暗暗摇头,没有再劝,追上秦姨娘,把老夫人的意思照原话传达。
“老夫人的意思是,不仅停了于氏的药,就连大夫都不必请了?”
秦姨娘没想到今儿过来还有意外收获,早知道齐夫人在这件事上这么好说话,她早就来了,哪还用苦苦撑到今日!
“是,姨娘自己看着办。”陈嬷嬷没把话说死,也是有意点秦姨娘,做事留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