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父亲早亡,母亲是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若是得不到她的首肯,陆淮鹤心中始终不是滋味。
“我若在那时早一步求娶,她不会在陆砚修遭受几年辛酸罪。”他自嘲一笑。
自和离之后,京中只要有人提起陆砚修这位夫人,便津津乐道外室登门,三年无孕这种嚼舌根的话。
苏荷性子向来温润,不会去理会什么,可陆淮鹤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心疼。
一个女子三年最好的时光消耗在伺候婆母,操持家务的琐碎上,最后脱身出来,却落得满身骂名。
“外面都传闻她生不出孩子,是这样吗?”
昭阳语气平静,向后靠在微凉的椅背上,觉得今日怎么有些硌得慌?
陆淮鹤道:“子嗣是绵延福泽,命中注定之事。我若此生没有子女,便是福泽不够。”
“胡说八道!”昭阳骤然大怒,不知为何,脑海里忽然想起了早亡的夫君,她此生最爱的男人,死的时候连孩子都没见上一面,这难道也是福泽不够?
自陆淮鹤出生以后,昭阳百般怜爱,从不会以某种条条框框圈住他,什么规矩什么教条,只要他不喜欢,就绝对不会逼迫着学习。
还好他生性温顺,德行举止从不逾矩,这让昭阳很少操心。
今日因求娶苏荷说这话,只怕是头一回惹得她发怒。
“贡院作弊一事我有所耳闻,听说惹得百里枫不悦,他的性子京中算是出了名的暴戾。你仓促求娶,是想要护佑苏荷?”
“哪怕日后与百里枫作对,仕途不顺,也绝无怨言?”
昭阳微眯着眼,细细审视陆淮鹤,见他亲口说出无悔二字时,情绪复杂,竟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百里枫在她面前只是个小辈,自然没什么威慑力,可他妄图插手朝堂,杀鸡儆猴。淮鹤一旦娶了苏荷,是明晃晃的与他对着干!
昭阳胸口微微喘着,轻轻闭上眼睛。
依稀记得嫁给陆志平的头两年,因她惧怕怀孕之难生育之苦,一直都在喝避子汤。
婆母汪氏与长嫂刘氏忌惮皇权,却又不满昭阳不生孩子一事,经常在陆志平面前抱怨,刘氏更是想将娘家的庶出妹妹塞给陆志平做侍妾。
陆志平从未在昭阳面前提起此事,面对家中的抱怨与不满也总是笑呵呵的搪塞过去。
等到后面昭阳想要承欢膝下,腹中有孕之时,他却在回老家祭祖的路上丢了性命。
从来都惧怕疼痛的昭阳,在经历丧父之痛和生产之痛的双重压力下,生下了陆淮鹤,而后毅然决然带着嫁妆离开了陆府。
终归是父子,两人在性格上实在是太相同了!
昭阳无法说出拒绝苏荷成为儿媳的话,可也不愿意儿子被京中权贵们嘲笑娶了一位二嫁妇!
母子间静默很久,直到嬷嬷们以为时间凝固的时候,昭阳摆了摆手,呼出一口气无奈道:“家中无可主持的长辈,纳采议婚,你自己拿主意吧。”
如此一来,便是同意了。
陆淮鹤眸中微闪,双手作揖,深深的朝她鞠一躬。
“谢母亲成全。”
昭阳心中酸涩,将脸别过去,淡淡道:“之前拟好的聘礼单子你去看看,哪里有不够格的,自己添。”
他在朝堂上也算是独有一份名气,此生最重要的婚事要是没有办妥当,岂不是白白留下话柄?
昭阳重面子,断然不会让儿子成为京中人的饭后谈资,长公主府最不缺的就是金银珠宝,只要不搬空,随便他拿去。
陆淮鹤欢喜应下,一瞬间只觉得胸口处有种莫名的情绪想要表达出来。
他向昭阳道别,出府,翻身上马,直接去了苏宅。
彼时夜色低沉,晚风萧萧。
陆淮鹤的肩上披着一股寒气,可他的脸颊因急切显得有些红润。
驻足在苏荷房门前,手掌举起好几下,迟迟没敲响房门。
静静思忖过后,敲门声响,苏荷询问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慵懒乏意,带着一丝软糯。
“阿荷,是我。”
房内久久没有回答。
陆淮鹤站在门前,便静静候着,一直到有回答为止。
没隔多远的院门处,青云和裴夏趴在石头边上认真看着,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问:“怎么不冲进去?”
裴夏随即又翻个白眼道:“冲进去不就变成登徒浪子了?”
“那你觉得你家小姐对陆大人有没有好感?他俩会不会在一起?”
“我怎么会知道?要真是成了,我家小姐也忒委屈了些。”裴夏有些担忧。
青云诧异:“为何?”
“还不是怕我家小姐后半生的幸福没有保障?陆大人这么多年连个侍妾通房也没有,谁知道会有什么隐疾?万一不能人道……”
听见这么荒谬的言论,青云嘴角一扯,忽然猜到苏家这主仆俩在背后是怎样蛐蛐陆大人的了。
第65章 求娶
房门被缓缓拉开,苏荷着了件单薄的外裳,微散的秀发落在肩头,像泼墨一样绝美。
“陆大人怎么夜闯闺房?”
她往院子里扫了一圈,没发现裴夏,心里起嘀咕。
又见陆淮鹤脸颊有些红润,眼中殷切,嘴唇微动似乎有话要说。
静谧的院落中,两人静静凝视着。
“我心中有话想对你说,当下便顾不得什么规矩德行。”
听见这句,苏荷只觉得心里忽然响起了擂鼓声。
“太晚了,我得休息。”
她低着眼看向别处,手掌覆在门把上,作势要关房门。
陆淮鹤向前半步,一只手有意挡在门前,看向苏荷的眼神温柔而炙热。
两人离得太近,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被这气氛烘托,苏荷竟觉得耳根子有些软烫,她忙心慌问:“陆大人想说什么?”
“我要娶你。”
苏荷柔糯的音调刚刚落下,陆淮鹤立马脱口而出。
斩钉截铁的四个字甚至不带任何一丝的犹豫停顿。
苏荷心跳猛地漏一拍,懵了好几秒,手心微湿,有些慌乱的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陆淮鹤竖起三指,微微扬起下巴,向神明发誓:“绝无虚言。”
“可是我……”
苏荷想起与陆砚修的夫妻情谊,最后荒谬到以失败为终,还隔着血海深仇。
而陆淮鹤,曾是自己名义上的小叔,现在却放出要娶她这样的谣言。
难道坊间对她的那些传闻谣言,他不在乎?那么……长公主呢?
苏荷心潮生出起伏,异样的情绪被理智压了下去,手指紧扣着门框,咬着唇婉拒道:“陆大人,飞鸟与鱼尚不能归途,你与我大抵也不是一路人,还请告辞吧。”
忽然,她的手腕被陆淮鹤紧紧扼制住。
随着他脚步的逼近,苏荷一点点向后退,直至隐匿在没有光亮的昏暗处。
“阿荷,不要拒绝我。”
苏荷眼睫一颤,闭上了眼不肯回答。
他自出生便尊贵,一路青云直上,雍容清贵,犹如站立云端的鹤,怎能为了凡尘而弄脏羽翼?
苏荷从没想过再嫁,更不会奢求再嫁的人选,村夫或是太子,对她而言都没什么区别。
只是在陆淮鹤面前,好像总会有一些不一样。
一记轻啄温柔的吻落在苏荷的手背上,像鱼儿戏水,浅尝辄止。
苏荷猛地睁开眼睛,于昏暗中看清了陆淮鹤的轮廓,脸上羞红一片。
“陆大人!”
“元启四十二年,你还记得我吗?”
苏荷怔住,眸底闪过一丝黯然。
那年的花灯会,护城河边,陆淮鹤救了她,也是她与陆砚修的初见。
苏荷不愿意回忆,沉默着没有说话,站在身侧的陆淮鹤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捏了捏,语气故作轻松:“你早该是我的夫人。”
苏荷抬眸,瞳孔因愕然而微微睁大。
他的意思是……
“明日一早,我会去苏府。”
“做什么?”
“提亲。”
最后两个字像小曲儿一样萦绕在苏荷的耳边,直到陆淮鹤已经离去很久,她还是没回过神来。
提亲?他亲自登门?
苏荷不敢奢想,更不敢肖像,只是陆淮鹤的音容在她脑海里经久不散,实在是有些恼人。
“小姐。”
裴夏掌着灯进入房间,见苏荷坐在床榻边上发呆,不免想起陆大人表明心意的模样,迟疑几秒道:“陆大人还真挺不错的。小姐,奴婢听闻宫里的御医什么都能治,到时候还是请他们为陆大人调理调理吧。”
苏荷听明白后,红晕染颊,佯装训斥道:“日后别再提了。”
“是。”
春意阑珊,日影融融。
苏府内人声鼎沸,一片嘈杂。
隔着雕花的窗子,苏韵与苏莲站在里侧向厅堂内眺望,身穿私服的陆淮鹤清贵无双,与苏荣海侃侃而谈,气质一绝。
“听管家说,陆大人是来提亲的,还带了不少礼品,我瞧着光是那玉如意,便价值连城。”
“府上就两位年龄适宜的小姐,也不知是谁……”
走廊上有丫鬟端着新砌的茶水走过,苏韵与苏莲凝神听着,心上不免生了些遐想。
她们姐妹俩久居府上,从不外出,更没怎么与陆大人见过面有交集,他今日亲自登门,没人知道是向哪位小姐提亲。
“三姐的模样在京城中数一数二,之前也有不少公子上门提亲,想必陆大人也定是览了你的芳容,怕被被人抢先,才急不可耐的来了!”
苏莲说着掩唇一笑,像是这事当真一样。
苏韵面颊绯红,低声道:“胡说。”
可她心里是甜蜜的,觉得有七八分的肯定。
陆淮鹤既登门提亲,定是看准了苏家的女儿。苏荷嫁过人家,独居府外,而苏莲在容貌上要稍逊一筹,不及两位姐姐优越。
那么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苏韵好像比较合适。
听说陆大人的母亲是昭阳长公主,若是能与他结为夫妻,便是与皇室攀上了关系。
苏韵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与皇室扯上关系。
“三姐莫要不好意思,咱们府上除了你,谁还有资格呢?”苏莲自知容貌不如人,更不奢求嫁给哪家的权贵,她虽客气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见到苏韵眼中藏着的小娇羞,不禁觉得有几分可笑。
同为庶女,谁又能比谁有资格?
厅堂内。
苏荣海如坐针毡,双手紧张的搓了搓,不敢直视陆淮鹤。端坐在一旁的王氏也捏紧绢帕,眼里露出几分惶恐,更觉得不可置信。
“你刚刚说,要求娶谁?”
陆淮鹤温声回答:“阿荷。”
再次听到苏荷的名字,苏荣海和王氏的心再次一提,他颤抖着声音问:“长公主她……也要允许?”
“聘礼单子由我母亲亲自拟定。”
意思是说,她没有意见?
苏荣海有些微微发愁,苏荷是嫁过的妇人,陆淮鹤愿意求娶他已经很震惊了,连长公主这个婆母也没有意见?
王氏偷偷掐了苏荣海一把,脸上凝着微笑问:“可曾先问过阿荷?”
陆淮鹤勾了勾唇:“昨晚已经见过。”
昨昨昨……昨晚?
王氏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说两人已经……
第66章 姐姐,你命真好
她甚至不敢胡思乱想,阿荷向来守规矩,更不会在孤身时候与男子会面。王氏瞥一眼陆淮鹤胸有成竹的模样,一时没有言语。
“夫人若不放心,可亲自问过阿荷后再做决定。”
王氏怕他多想忙道:“陆大人我并非要拒绝,只是此事关乎阿荷后半生的幸福,想必你也知道……”
在女子最好的年华里,她不可能再错
第二回 了。
陆淮鹤回答:“无事。”
他已经等了那么多年,再多几日又何妨?
苏荣海看向一旁陈列的不少礼品,南海珍珠项链,流光琉璃盏,琥珀杯……最值钱的当数玉如意,澄澈透亮,价值连城。
府上并不缺这些物件,他震惊的是陆淮鹤竟然出手如此阔绰?
王氏看向那些宝贝,缓了口气儿:“陆大人还是先将这些东西拿回去吧,待阿荷同意以后,再送来也不迟。”
“是啊是啊,你与阿荷的事儿还没一撇,就着急送聘礼来,是不是不太好?”苏荣海的语气格外小心,生怕哪里说错话惹陆淮鹤不悦。
他愿意求娶阿荷自然是好的,于苏家于阿荷都是荣宠,自然要小心捧着。
陆淮鹤解释说:“这些只是我今日来随手带的礼品,是为苏大人与夫人的见面礼。至于给阿荷的聘礼,还在装箱中,到时候可能要麻烦夫人将院里腾出来六处院落,专门堆放聘礼。”
六处院子堆放聘礼?
苏荣海与王氏又是暗自震惊,他们知道陆淮鹤家底殷厚,背后更有长公主撑腰,金银珠宝从来就没放在眼里,可也不至于要堆六处院子?岂不是整个苏家都要用来放聘礼?
王氏怕阿荷与陆淮鹤这事真要成,聘礼要是堆放在府上会惹得两位姨娘肖想,沉默片刻道:“阿荷另有院子,到时候只需将聘礼单子给我们瞧一眼,走个过场,东西就全部送过去。”
“可以。”
陆淮鹤见两位长辈都没意见,想着既然要迎娶阿荷,便要单独置办一处府宅用来成亲,也算是两人独有的地盘。
思索过后,起身向苏荣海二人道了别。
他一走,苏莲拉着苏韵从花窗后奔向厅堂,见着陆淮鹤离开时的飒爽身影时,都看直了眼。
“父亲,陆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王氏淡淡一瞥,见她二人并没有称呼自己,面上有几分不悦。
当初阿荷嫁陆砚修时,因着是苏荣海的第一位嫡出女儿,受尽宠爱,嫁妆也是由他亲自准备,府上大多数的宝贝都被带走了。
如今苏韵苏莲年纪适宜,谈婚论嫁,两位姨娘商量着都要与苏荷当初的同等嫁妆,因为这事经常在苏荣海面前抱怨闹事。好在他分得清主次嫡庶,并没当回事,只是两位姨娘和小姐们认为是王氏在背后吹耳旁风,因此双方都不太对付。
“陆大人前来,自然是喜事。”她淡淡道。
苏韵一听喜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片刻后又很好的掩饰住了。
“喜事?”苏莲拉着苏荣海的袖口,试探问:“陆大人当真是来求娶姐姐的?”
苏荣海喜笑颜开,捋捋胡须格外得意:“是啊是啊,没想到你姐姐还有这等命格?夫人,待会定要去祠堂向列祖列宗多上几柱香,感谢他们保佑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