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眸,见到柳萋萋低垂着脑袋,伤心泪汹涌而出,声音嘶哑道:“二弟,暨儿他……没了!”
陆知礼将眉一皱,打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觉得明春该死。既然伤害了他们陆家的血脉,也得付出代价。
“嫂嫂放心,我定会为暨儿出一口恶气!”
她害了暨儿,得付出代价。
不过是个婢子,死也就死了,无所谓。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唯有一处半沉的落地窗子能照进来些光亮。
陆砚修双手双脚皆被上了脚镣,不能有其他的举动,只能坐在原地发呆。
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自己设局陷害苏家,最后回一个回旋镖栽在自己身上?
苏荷一介妇人,有如此大的能耐?有如此深的心思?
陆砚修心中喟叹。
想起不久前,他还与苏荷举案齐眉,是外人眼中的恩爱夫妻。转眼却又将他落的个下狱的下场。
巫蛊之术不比其他。
就算有全部的证据证明并没有诅咒圣上,可他在病中,心思疑虑深重,宁愿错杀,不愿放过。
陆砚修想不到脱身法了。
苏家的宴席渐渐散去。
马车停在郦园前,苏荷弯腰下来,一落地就看见林管家涌上来禀告情况。
“少夫人,您遗落在陆府的东西并没有找到。”
“相反,陆家涉嫌巫蛊之术,小的在那里找到了物证。”
苏荷心里有些突突的跳。
很怕身后都陆淮鹤听见。
她明明有自己的小厮,却偏偏不用。非指名点姓了要林管家去陆府,不也是看在他曾服侍过长公主,又管持郦园上下,有一定的威严,刘氏才不敢造次。
而且口口声声说要去取遗落的东西,却找到的是巫蛊之术的物证……
如此拙劣的设局,陆淮鹤如何会看不出?
“关押了吗?”他在身后问。
林管家道:“目前还没定罪,不知巫蛊之术是真是假,只捉拿了陆砚修一人,押至大理寺,等候审讯。”
得知他下狱,苏荷总算是听到了个好消息。
转而又听见林管家继续说:“陆府刚出生的那位小少爷,好像出事了,凶手也被送去了大理寺。”
“凶手?是谁?”
苏荷知道暨儿活不了多久,前世也一样没挺过。只是在前世她无端被陷害,成了羡慕柳萋萋产子,嫉妒暨儿出生的恶毒嫡母,这一次的凶手会是谁?
“听说是柳姨娘身边的一个婢女,好像叫明春……”
苏荷蹙眉,细细回想起明春的模样。
她已从陆府离开,柳萋萋没有法子陷害于她,只好将嫌疑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明春是个很好的丫头,摊上了人命官司,想必不太好受。
进入郦园后,走在回沁芳居的林间小道上。
苏荷忽然问起陆砚修的事情:“他的案子会是你审理吗?”
陆淮鹤摇头:“因避嫌,我大抵不会参与。此案可能会由太子亲审。太子与圣上父子情深,想必定会查明公道。”
百里隽做事向来稳妥,只是陆砚修怕是要吃点苦头了。
提到百里隽,苏荷脑海中浮现他端正的身姿,又想起容贵妃与晋王一案,眼中迷茫:“太子……会是位明君吗?”
“怎么忽然这样想?”
“我只是觉得世人都信奉于他,且愿意在他面前俯首称臣。可当年的二皇子风光霁月,何其耀眼?太子……究竟是如何突然冒尖儿的?”
陆淮鹤与她并行其间,两人步子都行的较慢。
林间有细碎的风时而拂过,苏荷敛了敛裙角,听见他声音缓慢清润,颇有些无奈:“身在皇室,怎会有清白无虞之人?太子他因赢在民心,又有皇后娘娘以及娘舅镇北大将军的辅佐,顺应民意,何愁不能登基立位?”
“那二皇子他……”
“容贵妃出身寒门小族,宫闱之乱后,母族便被遣放到了偏远地区。二皇子在京中举目无亲,没有背景。虽有圣上,却又私怨仇深,不甚亲近。”
苏荷不懂:“太子之位稳固,圣上对二皇子也不待见,那他为何还要这般飞蛾扑火,不自量力?”
明明背后都没有依靠,还还想着争夺皇权,这根本就是蜉蝣撼树。
陆淮鹤轻声一笑,手指在她鼻尖轻轻点了下。
“你以为他要夺皇权?”
苏荷愕然:“难道不是?”
陆淮鹤惋惜的摇摇头,否认了她的想法。
苏荷便更搞不懂百里枫为何如此疯癫。
既然不争权,却又要拉党结派,针对朝臣,难道只是为了泄恨?
恨……
是容贵妃的案子?
陆淮鹤并没有明说,很多事情本也就用不着明说。
苏荷回过神来,发现他没等自己,已先行了几步,这才提着裙角小跑几步跟上。
过了两日,东宫那边来了手谕,陆砚修的案件由太子亲审。
消息被狱吏带到地牢中时,陆砚修正吃着一块粗面馒头和半碗稀粥。
口中味同嚼蜡。
他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站起来,趴在牢门上向狱吏请求,希望能见苏荷一面。
“你想见她做什么?”
幽暗的走道中,响起陆淮鹤清冷的声音。他穿着深蓝色的官服,带着幞头帽,面容威严。
“小叔……”
陆砚修仿佛见到了救星,从牢门的缝隙伸手出去,抓住陆淮鹤的衣角大声解释:“我没有诅咒圣上!是苏荷陷害我!她记恨我与萋萋儿女双全,所以才扰的陆府鸡犬不宁!而且她接近你根本没安好心,只是想着依附在你身后,想为她谋个好去处罢了!”
第97章 明春死了
陆淮鹤敛眸,神色平静没有波澜,只是淡淡问道:“苏荣海的生辰宴上,你动了什么手脚?”
陆砚修一怔。
随后低着脑袋不肯回答。
陆淮鹤也不逼问,只是将他扯住的衣角放开,慢悠悠说了句:“你若将这份心思放在仕途上,总该不会只是个秘书丞。”
“二皇子他明明升了我的官……”
是员外郎,不是秘书丞!
“可是文书上并没有盖公章,你的官职朝堂不认。”
“怎么会?”陆砚修彻底呆了。
他愿意陷害苏荣海与二皇子做交换,就是看在升官的份上,难道二皇子戏耍了他?
陆淮鹤瞥他一眼,继续说道:“你的案子我不会插手,而是由太子亲审。太子殿下公道正明,只要你是被冤枉的,一定会还你清白。”
话是这么说没错。
陆砚修却怕那诅咒之物偏就是陆府的物件儿!
他双眼猩红,抬起头来紧紧盯着陆淮鹤认真的问:“小叔,看在咱们是一家亲族的份上,你能不能保我?”
陆淮鹤微微皱眉,眼中表现出来的疏离已经说明了一切。
陆砚修自嘲的笑了笑,言语里也没了尊卑规矩,讥笑道:“便是你,也被苏荷三言两语蛊惑了去。亏咱们还都姓陆,外人至少还会行行好,大大方方的给一碗饭吃,一杯茶喝……可你,比外人都不如。”
同姓陆,又都本家之人,仕途云泥之别。
陆砚修多少次想要陆淮鹤出手相助,只需要稍微提拔一下,就那一下,陆府的境遇就会不一样。境遇好了,他们全府上下至于去算计苏荷的嫁妆,做那等被人干嚼舌根的事情么?
可长公主与陆淮鹤心如钢铁,毫不心软!
“你与我说这些,是想翻旧账么?”
陆淮鹤眼眸漆黑,话语冷冽。
陆砚修诧然:“什么旧账?”
“长公主为何与你们一刀两断?为何带着襁褓中的我连夜离开陆府?你也不知晓?”
陆砚修忽然想起来这件事陆知礼好似知道,祖母好似知道,偏偏他没人告诉。
“当年陆家遣人回老家祭祖,我父亲与你祖母父亲二人同行,发生了什么,导致他惨死山林间,而你祖母与父亲毫发无损的归家?你莫要说一个字儿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便是耳濡目染也该有意识了。如此血海深仇,就算长公主不追究,我也难以丢弃!”
说完这段铿锵有力的话,陆淮鹤胸口微微颤抖着,脑海中浮现过这几十年缺少父亲陪伴的画面,追忆起长公主曾无数次对窗垂泪,想要查清真相的念头就越来越清晰!
可长公主不愿意查。
陆淮鹤只能暂时忍耐那份心思。
只是想着,反正与陆府一家已经断绝关系,日后就互不干扰,各自生活。
今日一见陆砚修,他却道出那番狼心狗肺的话。
“你道我不对你出手相救?那我便问你,倘若苏家中了你的计谋,你会相救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吗?哪怕是一个无辜的孩童?”
陆砚修面色一滞,低声辩驳:“这怎么一样?”
“怎么不一样?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么?!”
“我……小叔,不是这样的。你知道知礼他学识优秀,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是苏荷设计他作弊,以至于断送了他的仕途,也断绝了陆府的官运啊!”
如果没有苏荷在里面搞鬼,陆知礼很可能已经代替苏荣海的位置,有或者在其他地方任职,总之不会低于他这个小小的五品。
如今一切都变了……
“我与苏荷夫妇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陆淮鹤的骨子里透露着一股无形的威势,语调不高,却有种不可质疑的力量。
也就是说,他不会站在陆府这边。
隔着一条血海,如何能靠近?
陆砚修已经知道他心中的决定,像是洞悉了自己的命运,无声笑了笑:“好一个夫妇一体!我与她,也曾是天定良缘呢?”
陆淮鹤紧抿薄唇,勾扯出一抹蔑视的笑。
“现在她身边是我了。”
“你?”
“滚开。”
深秋的夜晚有些凉人。
苏荷站在大理寺外,静静等了一会儿,才见到陆淮鹤从里面出来。
“你怎么在这?”
陆淮鹤摸向她微凉的脸颊,又差青云取了件披风出来,给她披上才作罢。
苏荷如实回答:“明春被关押了,我来看看她。”
陆淮鹤记得这个名字,白日的时候看过这则案子。
好像是掐死陆暨的凶手?
案子人证物证俱在,又有柳萋萋的指认,很快就会定案。
“我还以为你……”
苏荷凝眸看他:“以为我什么?”
以为她是来看陆砚修的。
陆淮鹤松了一口气,低头去牵她的手在掌心,指腹轻轻摩挲着,柔声道:“我还以为你是来接我回家的。”
苏荷轻笑,眸中水光盈盈。
“你这么大一个人,还不知道回郦园的路?”
陆淮鹤勾唇:“你在,我自然就知道。”
指间传来的温度让苏荷心上微动,忍不住伸手反牵住他的手。
陆淮鹤微怔,眸中似有欣喜,任由她的举动。
郦园。
夜深人静之际。
苏荷与陆淮鹤合榻而眠。
忽的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陆淮鹤将微微一吓的苏荷搂紧了几分,嘶哑着问外边儿:“发生了何事?”
“禀大人!地牢那边传来消息,明春被人下了毒,奄奄一息,非要见少夫人一面才肯断气!”
是青云的声音,还喘着气,定是一路狂奔到此处来禀告的。
苏荷闻言立马清醒,一把推开陆淮鹤,听见声音的裴夏赶紧掌灯,伺候她穿衣。
人命关天的大事,陆淮鹤也一起起身,边穿衣边问道:“大理寺里的狱吏轮流值守,怎么会被人下毒?是谁擅自离守了?”
青云面露几分犹豫:“李肆的媳妇儿难产,大出血,他担忧大人和孩子有危险,没有请假告知便立即回去了。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下毒的人已经离开了,只剩下明春一个人倒在地上……已经请了大夫,能缓解几分毒性,估计能撑到少夫人前去相见。”
苏荷心上有几分焦急。
既然想见她,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告知。
现在只盼着毒性慢些散发,多留住明春几分。
第98章 我们也来设个局
郦园外,陆淮鹤快马加鞭,在最短的时间里抵达大理寺。
一路狂奔到地牢后,苏荷终于见到了奄奄一息的明春,她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身边是一位老先生在为她施针把脉。
见到苏荷来,明春死灰般的眼睛生出一丝光亮,颤巍巍的伸着手,苍白干涸的嘴唇一张一合,似要说些什么。
苏荷忙牵住她的手紧紧握着,细声的问:“别着急,慢慢说。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我没杀人。”
她双眸瞪大,用力的发出四个音调。
苏荷急忙应下:“我相信你。”
“柳姨娘……她……”
老先生见明春瞳孔有些涣散的迹象,气息不顺,眼看着就要断了,手疾眼快向她脖子处施了两针。
明春用了好大的力气呼吸最后一口气,手无力的搭在苏荷掌心,拼进全身所有的力气无声说道:“姨娘与二皇子……龙……龙凤胎……”
一句断断续续的无声话语彻底中断。
明春不甘心的抓住苏荷的手,眼里流露出让人心疼的恐惧。
她是凑巧听到柳惊雷跟柳萋萋的对话,才知道熠儿娇儿并不是大少爷的亲生孩子。怀揣着这个秘密,明春怕威胁到性命,没有告诉任何人,没想到还是难逃一死……
苏荷反复模仿她的口型,辨认出二皇子与龙凤胎几个字眼,心上一沉。
她在大理寺的档房里找到了摘星酒楼时的一些细节。
那几位被迫害的少女,身上都有或多或多,深浅不一的伤痕,并非是欢愉的痕迹。想来是作案者有些许特殊癖好,出于纵欲或者发泄的心理,折磨少女已达到满足的地步。
而当年柳萋萋在娇桂楼被安排一夜情后,身上就出现了很多相似的伤痕。当时娇桂楼的老板娘还心疼过她,大发慈悲的赏了十两银子去买金创药,所以才会记得格外清楚。
苏荷已经猜到这两次事件都是同一人。
此刻再被明春一确定,什么都明朗了。
陆砚修没有生育能力,柳萋萋为了有孕要挟,登堂入府,不得不向其他男人借种。偏偏那晚春宵一梦的人是本触及不到的二皇子,荒唐的是没人知道他的身份。
陆知礼则为了迎合二皇子对爱好,一而再再而三的在酒楼里对单纯无知的少女进行诱捕,将其送到二皇子面前满足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