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也是个可怜人。
她的那条腿,是被大老爷亲手打断的,也是因为纳妾起的矛盾。
大老爷陆成业风流成性,尤其喜爱烟花场所,还纳了两名女子回府当侍妾。
张氏原是个暴脾气,忍不了跟青楼女子共事一夫,她见拿陆成业没法子,转头就将两名侍妾卖到贵胄人家做丫鬟。
陆成业找不到侍妾,将火气撒在她身上。
张氏并非京城人士,是幼时由父母卖给陆成业做童养媳的,他素来打骂惯了,那一次不知怎的没注意力道,硬生生折断她一双腿。
想到此,苏荷对张氏多有同情。
以前她也得过褥疮,丫鬟们都嫌弃恶心,照顾的不周到。只有苏荷不厌其烦的为她忙里忙外,不嫌弃身上那些难看难闻的褥疮,可眼下她与陆砚修关系微妙,断不可能再贴身侍奉。
“行了,歇息吧。”
苏荷将书递给裴夏收好,将绣着白玉兰图案的外裳脱下,钻进了被窝。
看见桂花小院中的灯熄灭了,陆砚修在心里尤其厌恶苏荷这份绝情。
即使他们以后不是一路人,对待曾经的婆母,难道就不能再尽心尽力?
第13章 姻缘这东西,强求不得
陆砚修心里堵着一股怨气,直到清晨也没消散,坐上回苏家省亲的马车时,看见苏荷上来还特意侧过身子,不想多看一眼。
苏荷哪里管得了他呢,落座后也直接无视,权当没这个人。
陆府,葳蕤阁。
刘氏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间听见秦嬷嬷在外间说话,不时伴随几声唏嘘。
她扬长音调将人唤到跟前来,一问才知道,杨婆子那对儿女昨夜被打的鼻青脸肿,手不能抬,腿不能提!
“何人做的?”
“听说,是少夫人院里那个叫裴夏去吩咐的……”
刘氏随口咒骂几声,赶紧差人出去请大夫,务必要将杨婆子那双儿女医治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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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省亲图个吉利,苏荷特意穿了色彩明亮的烟罗绮云裙,裙身的颜色如同云霞般绚烂,腰身妥帖的收紧,软腰好似盈盈一握,衬得人娇美了几分。
陆砚修嗅见身侧淡淡的脂粉味道,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发痒。
苏荷在府上从不添脂抹粉,穿衣更是随便心情,大多以清丽为主,很少有这样颜色鲜艳的服饰。
想到她即将要与自己分道扬镳,以后会有别的男人与她随行左右,陆砚修总觉得有些不悦。
可若苏荷留在府上,萋萋也会寻死觅活,她一走倒是了之,孩子们怎么办?
熠儿和娇儿都到了记事的年纪,只怕没了娘亲对以后的影响很大。
刘氏的话语又浮现在耳边,陆砚修脑海中乱成一团,干脆拍拍脑袋什么也不想。
苏府到了,到底是礼部侍郎的府邸,磅礴大气,与陆府的小门小户很是不同。
再次见到久违的门楣,苏荷心中难掩激动,上台阶的步伐都觉得有些虚浮。
今日都得知小姐回家省亲,早早的守在了厅堂内,只等着接待苏荷。
苏荷的母亲王氏按耐不住心情,一见到女儿绕过影壁出现在视线之内,便迎身上前。
“母亲,你……近来可安好?”
苏荷的声音有些颤抖,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察觉。
前世即使苏家满门死于火海,她也没能去见最后一面。听柳萋萋带来至亲惨死的消息时,苏荷心如刀绞,尤其是得知最疼爱的侄子侄女与嫂嫂兄长环抱在一起,骨头被烧焦融化在一块儿,连仵作也没能分开时,苏荷几度哭到晕厥!
如今重来,嫂嫂兄长无恙,母亲父亲安好,侄子侄女依旧生龙活虎,苏荷感涕零沥。
陆砚修心里道:不过就是跟家里人见个面,至于这样动感情?
和离的事情尚未公布,他还想在岳父岳母面前留个好印象,当即搂着苏荷纤细的腰身安慰道:“只是一段时间没有见面,夫人就这样想念。日后要是想亲人了,随时回来就是。”
苏荷脸色一淡,有意从他怀里出来,此举落在赵婉蓉的眼睛里,自然也猜到了两人感情不对味。
她将孩子们叫到身边来,一个劲儿的围在苏荷面前叫姑姑,苏荷脸上很快堆满了笑意。
视线环顾一圈,并没有见到父亲,苏荷遂问:“父亲今日不在府上?”
王氏眯眼笑道:“今日有贵客到访,他在书房接待呢。”
“是大理寺卿陆淮鹤陆大人。”
陆砚修心上一提,紧跟着问:“陆大人来找父亲做什么?”
因着之前长公主府宴上的事闻,王氏略知一二,故而对这位女婿没什么好脸色,眉间微皱似是不满:“朝堂上的事情,我一介妇人如何知晓?”
陆砚修面色讪讪的,回了句:“是小婿唐突了。”
王氏不搭他的话,拉着苏荷到身边来,询问起在陆府上的琐事。
她知晓,女儿低嫁着实是委屈了,婚后更是在婆家做丫鬟似的伺候,早就没了闺阁里的灵动。
当初陆砚修求娶,王氏本不愿意,他虽在堂前发誓要迎娶阿荷,但眼神飘忽,隐隐透露出不坚定。
只是现在木已成舟,再后悔也没用了。
赵婉蓉让陆砚修带着孩子们出去院子里玩,趁着他不在,问起苏荷人人皆传的陆府外室,也想求证到底是不是真的。
苏荷知道这一日终究要来临,藏着掖着始终不行。母亲嫂嫂都是好商量的人,或许能帮助她顺利和离。
“我与陆砚修,许是要和离了。”
王氏瞳孔微睁,紧握住苏荷的手不确信道:“你可知,和离之后是什么后果?”
纵使苏荷还年轻,凭着惊绝的容貌可以让京中男儿为之赴汤蹈火,可她终究是陆府和离出府的女子,在名声上已然是矮了一大截!
“胡闹!”
未等王氏作出回答,堂外一声训斥让苏荷心上一抖。
父亲苏荣海站在台阶上,缓步走至堂内,威严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再次开口训道:“既嫁作人妇,只需恪尽职守,履行本责!旁的事,勿要再提!”
“父亲有所不知,陆砚修实非良人。我嫁进陆府三年,他照养外室三年,外室携儿女登堂入室,我实在不愿与旁人共侍一夫,所以才提出和离。”
苏荷双眼泛红,满目含泪,紧蹙的眉头凝着破碎与绝望。
她如何不知和离后的情形?如果真的跟前世一样重蹈覆辙,简直是比让她死还要难受百倍!
王氏听闻女儿声声泣泪,当即变了神色,颤巍巍的问:“陆砚修他真的……”
外头那些传闻原来都是真的?
“自古以来三妻四妾,从来都不是什么稀奇事!陆府无人主中馈,你既身为主母,应当做出表率!此事,日后休要再提!”
苏荷作为苏荣海最疼爱的小女儿,即使是捧在手掌心长大,也不能容许她胡作非为。
京中也有不少和离过的贵妇,可背地里戳她们脊梁骨的也不少。
苏荣海不允许自己的女儿被一些偏见驳论的人指指点点,故而不同意和离!
“父亲!此事我意已决,您休要再劝说了!”
苏荷回过头,沙哑的嗓音带着一股哭腔。
这是她第一次忤逆苏荣海,一想到日后要还要跟陆砚修相处,胃里就会泛起强烈的恶心。
眼神一动,发现在苏荣海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今日的陆淮鹤头戴幞帽,身穿深蓝色的官服,腰间挂着官牌和一枚如意玉佩。
此刻的他平静望着苏荷,眼中清淡,思绪纷飞,内心早已乱作一团。
碍于陆淮鹤在场,苏荣海脸色黑沉,敛眸一凛,嘴唇微动正要说些什么,却没想到他先开了口。
“苏小姐秀外慧中,淑德俱佳,想必京中男儿趋之若鹜。姻缘这东西,强求不得。”
第14章 趁早给办妥了
陆淮鹤的声音回荡在厅堂内,一字一句落在苏荷心间,盛着水光的眸子望过来,怀着一丝错愕。
他怎么会帮自己说话?
苏荷奇怪的是,这位小叔至今没有娶亲,说话却让人觉得老成。
京中男儿是否趋之若鹜她不知道,最后那句姻缘不能强求,倒是很对她的口味。
苏荣海沉默着没有说话,王氏知他是担忧什么。
阿荷在陆府三年未曾有过身孕,旁的人肯定会编造些什么流言风语。日后要是再议亲,绝非易事。
可既然女儿已经做了决定,又怎能亲眼看着让她在火坑里?
赵婉蓉见公公婆婆都犹犹豫豫没有出声,干脆一挥手帮他们做了决定:“和离就和离,伺候人的活计交由那外室去做,咱们阿荷还是回来当富贵荣华的千金小姐!家中有父亲和你兄长罩着,别的人要是想嚼舌根,只管叫到跟前缝上他们的嘴巴,扒掉他们的舌头,好让外头的人知道,咱们苏家的女儿不是好欺负的!”
“嫂嫂……”
苏荷的眼泪不争气的留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苏荣海见状,心间软了几分,板着脸没说话,到底是同意下来。
苏荷跪在堂前谢过父亲母亲,眸中的水雾渐渐褪去。
等到陆砚修返回堂中时,见着气氛不太对,苏荷的眼睛也泛着红,应当是哭过。
“夫人这是怎么了?”
他关切的问道,手上还作势要拉过苏荷的手掌,被她轻轻一侧躲开了。
陆砚修眼里有一些不喜,很快消失不见,又对着岳父苏荣海和陆淮鹤行礼。
“只是与母亲提起儿时的事情,一时感怀罢了。”赵婉蓉解围道。
王氏素来知道,凡是有些家底的富家子弟们,断不会一生一世一双人,妻妾成群是极为寻常的事情。
如果陆砚修圈养妾侍倒也无所谓,多少都无所谓,偏偏他那位外室养了整整三年!便是从阿荷嫁过去之后就已经开始偷偷摸摸的养着了!或许还更早!
想到这些,王氏为女儿憋着一股气,也不想见到陆砚修,连眉梢都透露着一股冷淡,开始下了逐客令:“我与阿荷还有好些体己话要说,你平日公务繁忙,不如先行回去,赶明儿我亲自将阿荷送回去。”
陆砚修莫名苦笑,他一个小小五品的官员,有什么公务需要繁忙的?
丈母娘都这样开口了,他没法子不答应。
犹记得上一次苏荷回来还是半年前,让她们母女俩说说体己话也无妨。
陆砚修应下后才想起,自己来到苏府这么久以后,连椅子都没挨着,茶水更没见着一杯!
“你就在这里歇下,明日不用劳烦母亲送来,我派人来接你,如何?”他知道苏家人恐对自己有意见,可只要苏荷在众人面前对他稍微好点脸色,倒也不算什么。
偏偏苏荷没让他如愿,只敷衍的回复了三个字:“知道了。”
恰巧侄子捉了只蛐蛐儿跑进来炫耀,苏荷随便寻了个借口跟着孩子们离开。
“阿荷素来被我们娇养惯了,你别往心里去。”
作为老丈人,苏荣海及时的站出来打圆场,随便与陆砚修应付几句,便差人护送他离开。
见他一走,王氏低沉着声音对着赵婉蓉道:“阿荷这事还得趁早给办妥了……”
陆淮鹤眉心微跳,静默了几秒,朝着苏荣海道:“苏大人,陆某也先行告退。”
“老夫送你出去。”
临出府门前,苏荣海捋了捋胡须摇头嘲弄一笑,说话也意有所指:“小女实在是有些顽劣,今日让陆大人见了笑话……”
“苏大人放心,陆某不会多言一句。”
“多谢。”
苏府外,陆砚修有意候在外面,为的是想跟陆淮鹤套套近乎,最好是能在官场拉他一把,日后荣华富贵什么也不愁了。
一见到人出来,陆砚修立即迎了上去,`着脸讨好笑问:“今日不知小叔也在,不知叔祖母近来可好?”
陆淮鹤脚步一顿,凉薄的眸子微侧:“设宴那日,你没去吗?”
“去了去了!侄儿坐在中间位置,还看见小叔了呢!”
“既如此,能睹得长公主仪容,还问我做甚?”
“我……”
陆砚修真没想到会哑口无言,他见陆淮鹤翻身上马就要离开,胆子一大扯住马儿的缰绳,扬声问道:“小叔不知,我家祖母挂念你的很,平日要是有时间,咱们聚一聚可好?”
陆淮鹤瞥一眼他多余碍事的手,凌厉的目光透露着一股官家威仪,让陆砚修不自觉身子一缩,胆战的松开了手。
“闲聚倒是算了。你若有空,可以来大理寺讨一杯茶喝。”
他嘴角淡扬,唇畔有些许冷漠。
讨茶喝?
陆砚修脸上的笑容凝固,感觉到尊严正在被践踏,没等他做出回答,陆淮鹤已经扬鞭离开,留下一卷泥尘飘向了他。
“陆淮鹤……”
陆砚修眼神陡然变得阴沉,拢在袖间的拳头微微紧握。
不帮衬他又如何?难道他就注定只能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员吗?
俗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姑且走着瞧!
夜色四合,长空如墨。
王氏为苏荷亲自梳理长发,想着幼时在她怀中那么小的娃娃,连苦头都没舍得吃的娃娃,现在却在婆家受尽了委屈。
想到和离的事情,她手上一顿:“陆砚修当真同意和离了?”
陆府那样吃人的虎狼窝,怎么可能将吞进去的吐出来?王氏想起刘氏那副精明算计的脸,不由得担心。
苏荷望向镜中褪去首饰后娴静的模样,抚摸王氏的手宽慰道:“母亲放心,我自有安排。”
陆府,悠然居。
张氏面无表情的躺在床上,冷眼看着空荡冷清的屋子,梳妆台上是苏荷之前亲手折的鲜花,现在已经干枯了也没人察觉。
悠然居的婢子看不起她是陆府的童养媳,即使当了大夫人也没人敬重,后来腿脚被陆成业打残,更加被人嫌弃。
一日三餐,大多数时候都是残羹剩饭,只有陆砚修来时才会伙食好一些。如果张氏跟陆砚修告状,也会不了了之,毕竟他不能时时守在悠然居,刘氏那边更加不用说了,只盼着她能早点死。
第15章 张氏
张氏从出事以后就没碰过脂粉,更没想到再见到自己妆容满面的模样。可是苏荷会去铺子买上好的脂粉,裁最好的绸缎,拿回来给她打扮的美美的。
清晨的朝阳最有光彩,她会坐在轮椅上,任由苏荷将自己推向府上的各个角落企业转悠。秋日的湖心亭最荡漾,苏荷会煮酒烧茶,带着她去看枫叶满山,落霞晚归。
可忽然有一天,她悄无声息不来了。
听婢子们说,是因为苏荷嫉妒少爷带回来的外室儿女双全,自己却三年未曾有孕,还因此提出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