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鹤从没见过这样失态的苏荷。
想起往日画面里的她总是盈盈姿态,风韵万千。京中世家里的千金小姐,她曾是许多贵胄子弟相亲的对象,最后却嫁给了官阶一般的陆砚修。
“你……需要解药,我让青云去找。”
陆淮鹤凝着苏荷痛苦隐忍的模样,眸心微颤,指腹一动,搭在她细嫩的手背上,最终将她与自己松开。
“放血。”
剧烈的疼痛可以让她暂时失去药物的效果。
苏荷趴在床边声音嘶哑,带有催情的药物窜动到她整个躯体,浑身上下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撕咬着,刚才陆淮鹤触碰到她的手背时,一瞬间酥麻舒服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想嗔叫出来。
可身为贵女,世家千金,如今又是陆家的少夫人,她已经很失态了,断不可再丢了颜面!
苏荷蓦地抬头,殷红的瞳孔盛在一片水光之上,极具央求的目光看向陆淮鹤。
他推门的动作顿住了。
短暂的思忖过后,陆淮鹤提步走到榻前,眼帘一垂:“得罪了!”
苏荷咬着唇,眸光水润,闭上了眼睛。
肩膀出处的衣物被他滑落,锋利的匕首就那样朝着肩头划出一道伤口,苏荷吃疼的闷哼一声,立马感觉到有鲜血从肩头流下来。
陆淮鹤怕弄脏衣服,特意将血迹收拾干净,鲜红的血液与嫩白的肌肤俨然说对比,他别开视线,耳尖微红。
疼痛过后,苏荷果然觉得药物被压制了。
她靠在软榻上大口喘息着,额间汗珠晶莹剔透,低头一瞥肩上的伤口,血已经被止住了。
苏荷知道陆淮鹤是为自己着想,要是伤口在手臂上,稍不注意就会被人察觉的,到时候更加说不清。
“陆大人,谢谢你。”
她侧过身子整理衣衫,虚弱温软的嗓音落在陆淮鹤耳朵里,带着一股柔情似水的纤弱。
他喉结微动,伸手放下床幔,背过身去平静道:“你歇一歇,待会自有人护送你回府。”
此处树林茂密,将日光都遮蔽了,苏荷暂时不知道时辰。宴席估计已经结束,她虽有些着急回府,奈何双腿仍有些乏力,只好稍作休息。
“劳烦陆大人。”
一口一个陆大人疏远生冷的很,陆淮鹤迟疑半晌:“我与陆砚修算是旁系血亲,你不用称呼的太过规矩。”
苏荷桃花眼微弯,朝着他虚弱一笑:“知道了,小叔。”
陆淮鹤眉心微皱,侧眸看她,神色复杂。
片刻后,觉得自己真是糊涂了。
陆砚修的的确确是他侄子,苏荷如此称呼并无不妥,否则凭着自己比她大了整整十岁的年纪来说,总不能直呼名讳?
“青云会守在外面,不用怕有人误闯。”
陆淮鹤将贴身侍卫安排在门外,苏荷道一声好,看着他走出了房间。
青云在走廊外边候着,见公子从里面出来,正想询问陆府少夫人的情况,却瞥见公子微微泛红的耳尖。
“半个时辰后,护送她回陆府。”
“是。”
明华池边宴席已经接近尾声。
柳萋萋借口离席,与伪装成小厮的兄长碰面,发现他并未得手。
“这么好的机会,你都没把握住?”
“听说是长公主的人带走了。”
兄长柳惊雷神情讪讪的。
等他找到苏荷的座位时,人已经被接走了。
柳萋萋不信,苏荷跟长公主根本没有联系,怎么会将人带走?
另一边,陆砚修找了苏荷好几圈都没见着人影,眼看着天色渐沉,不禁开始抱怨:“一个大活人,莫不是还凭空消失了不成?”
又兴许是她看见自己与萋萋同席,心有不满,提前离席了?
陆砚修不禁觉得苏荷小气善妒,在长公主府里都敢耍小孩子脾气,还说她是京中贵女,实在是有辱了名气。
赶回来的柳萋萋因计谋没有得逞,情绪不太高,此时只盼着苏荷能真的凭空消失,她成为陆府新的少夫人!
“少夫人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什么意外。若不是找不到,咱们就报官!”
柳萋萋催促着想要回去,因着孕肚,她本就不能长期的坐立,眼下只想念听玉轩内的软榻。
陆砚修没见着人,又不可能在长公主府大张旗鼓的寻找,只好听从柳萋萋的建议。
马车匆匆赶回陆府后,苏荷并未回来。
陆老夫人刘氏将陆砚修叫了过去,期间问起苏荷,又引得他一阵抱怨。
刘氏却笑眯眯的端来一碗热茶,浑浊的眼里闪着算计的光,声音也跟着扬了几分:“好孙儿,祖母为你谋了一事,待会等苏荷回来,咱们正好可以拿捏她!”
陆砚修一怔:“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荷想要和离,顺便带走所有的嫁妆,咱们偌大的陆府靠着你一个人俸禄根本不可能度日。老身原先想着,她要离去就离去,左右比不过那两个乖巧可爱的重孙儿!可转念一想,她这么多年的吃吃喝喝就没有花过咱们陆府一分钱?”
“我差人在长公主府内摆了她一道。只等着待会她失了清白身,你正好可以一纸休书将她赶出去,那堆在桂花小院里的满山嫁妆,自然也就是咱们的了!”
以往嫁妆一直堆在库房里,这几天不知道苏荷发什么疯,全部搬进了桂花小院,似乎在提防着谁。
陆砚修一听失了清白身,当即有些发急:“祖母你行事过于糊涂,苏荷再怎么都是苏家的人,万一她追究起来……”
他一个小小的秘书丞,岂不是要被针对的官职都没有?
刘氏往椅背上一靠,笑的不怀好意:“她要真想追究,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你不必惧怕礼部侍郎,苏荷都出嫁了,如今毁掉清白,苏家还会上赶着脸来追查吗?只怕,会沦为整个京城的笑话!”
陆砚修知道苏荷出嫁时,正逢苏家鼎盛时期,给她备下了不少嫁妆,更别提别院和商铺了。
他脸上似有挣扎,嘴上喃喃道:“苏荷的嫁妆带走便是,我们用不着如此算计她……”
“荒谬!”
第9章 回府
刘氏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怒骂两声榆木脑袋,指着陆砚修道:“就因为苏荷嫉妒萋萋入了府,还怀着你的种,她连你母亲都不照看了!可怜你母亲不能移动半寸,整日躺在床上哭泣,想要见一见苏荷也困难!你说说,张氏好歹是她婆母,即使你们二人要和离,要分开,她多敬些孝心又如何?依我看,以前她那副贤良淑德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心里巴不得早点摆脱你婆母,最好谁也不伺候!”
陆砚修一向心疼母亲,听见刘氏如此愤愤不平,心里也有些责怪苏荷。
再怎么说,还没到分开的时候,张氏也还是她的婆母,不至于变成连面也不想见的陌生人。
“苏荷的事情你不必多插手,我自有决断。”刘氏再次说。
陆砚修低头道好。
这时,院门外传来朱管家的声音。
“老夫人,少爷,少夫人回来了!”
刘氏作势就要站起来,连忙呼唤了朱管家:“将她拦在外边!毁了清誉的女子还想入我府邸,简直是痴心妄想!我今日就要宣告左邻右舍,将她赶出陆府!”
院外的朱管家有些不理解,长公主府的人也要一并拦截在外?
陆府外。
苏荷从马车下来,对着青云盈盈一礼。
得了陆淮鹤的吩咐,她乘坐的是长公主的马车,车内金贵宽阔,堪比一间富丽堂皇的小屋子。
“少夫人客气了。”
青云将人护送到目的地,翻身上马准备离开。
却看见刘氏脚步蹒跚的赶出来,一见着苏荷就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丢颜面的东西,竟然还敢回来?”
青云驾马的脚一收,眼眉一挑,留在了原地。
刘氏指着苏荷眉飞色舞,身侧跟着的陆砚修静静观望着一言不发,想必也认定苏荷成了被人唾弃的女子!
看样子,他们祖孙俩是通过气儿的。
苏荷提着衣裙款步上前,站到与刘氏平视的位置,嘴角微微一翘,略有些惊讶问:“我今日是去长公主府赴宴,并非与谁勾结。老夫人如此热切激动的指责我失了清白,难道知道些什么原因?否则,污蔑我,就是污蔑长公主府!”
“你胡说八道!”刘氏眯着眼睛,语气极其强势:“砚修与萋萋早就归府,只有你在宴席上不知所踪,如今天都黑了才赶回来,还不是做了亏心事?”
看来宴席上的细节刘氏清楚的很。
苏荷望向陆砚修,眼中笑容一闪而逝,当着围观的左邻右舍,扬高音调说:“宴席上我并没有与夫君同坐,是因为柳妹妹占了我的位置。柳妹妹是夫君的心头好,熠儿娇儿的娘亲,我恐比不过她的功劳万分之一,于是将位置让给她,自己则坐在尾末的散席。”
“到头来,老夫人一句不知所踪就想污蔑我,实在让人心寒!”
刘氏尚不知道还有这等事情,回头看了眼陆砚修,意在询问他。
陆砚修点了点头。
刘氏又道:“即便如此,你晚归是不是事实?身为出嫁的妇人,不与夫君随行,显然是有猫腻!”
说话时,她对着身旁的杨婆子使了个眼色。
杨婆子立马冲上前去将苏荷的袖子挽起,光洁细嫩的肌肤暴露在前,没有一丝痕迹。
刘氏不信,亲自上前将苏荷另一只袖子拉起来,还是没有任何受伤害的痕迹!
诶不对啊,她知会过那兄妹俩,一定要在苏荷的手臂上留下痕迹,怎么会没有?
苏荷将刘氏的做派收入眼底,慢条斯理的将衣袖放下,抬手一扬,给了杨婆子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敢打我?”
杨婆子疼的呲牙咧嘴,脸颊立马现出几个通红的手指印,碍于是在人前,将要涌出来的脏话全部都咽了下去,却还是理直气壮的质问:“我侍奉过当今的长公主,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打我?”
当年长公主与陆志平大婚,杨婆子作为陆府奴仆,有幸去过长公主府伺候过几次。
苏荷揉揉发疼的指间,眼眸微眯:“既是侍奉,不还是奴才么?”
她自认嫁进府后,对待所有奴仆一视同仁。
尤其像杨婆子这样年纪略大的嬷嬷,更是会经常照拂,生病办事,逢年过节还会包红封给赏钱。
没想到她完全不顾往日情谊,与刘氏站在同一阵营,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挽起她的袖子!
“苏荷,你打她就是在打我!”刘氏尖叫出声。
话刚一说完,杨婆子又被甩了一巴掌,这次是裴夏动的手。
“我家小姐身子娇贵,这等使力道的事情,交给奴婢做就是!”
杨婆子将裴夏往旁边一推,双手挥着就要去掐苏荷的脖子!
她为陆府做事几十年,本以为可以体面老去,不曾想被这妮子在府门外甩了两耳光?叫她以后,还怎么在府上立足?
眼看着杨婆子粗糙的手掌就要触碰到苏荷的脖颈,青云及时出现挡在她面前,这才没让苏荷受到半点伤害。
青云想,他要是再不出手,恐公子降罪下来。
陆砚修有些错愕,那是陆淮鹤的侍卫,以前在宫门口曾见过的。
“长公主邀请少夫人谈话,一时忘了时辰,只好在府上用过晚饭以后,才护送少夫人回府。陆老夫人和陆少爷若是有疑问,可以随我一同去长公主府问问清楚,也好为少夫人言明委屈。”
听见委屈二字,苏荷闻言低垂下眼眸,水光渐起。
青云语气平淡,让刘氏稍微一惊。
昭阳与他们陆府隔绝关系多年,如今为什么将苏荷叫去谈话?砚修不是也在席上么?怎么没有让他一起留下?
刘氏欲开口询问清楚,手腕被陆砚修拉住,他已经先一步道:“请代陆某谢过长公主!”
陆砚修走到苏荷跟前,发现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眼里闪着伪善的光:“是我们唐突了,这就让夫人赔罪。夫人的身子有些发抖,是不舒服吗?”
刚才扇杨婆子那一耳光太用力,导致苏荷肩上的伤口被撕扯的疼。在陆砚修面前她自然不能露出猫腻,身子微微往后一退,与陆砚修保持距离,声音淡淡的:“夫君多虑了。”
第10章 审讯
陆砚修想要牵她的手,却被躲开了,当着青云的面他心有不悦,又不好表现出来。
裴夏气不顺:“小姐你肯定是被气着了,待会奴婢差人熬点莲子羹,让你去去火。”
苏荷转身对青云再次道谢。
青云则道:“少夫人可回府上候着,我家公子吩咐过,待会有一份大礼会送至陆府。”
苏荷愕然,思索着大礼会是什么。
脑海里不禁浮现陆淮鹤出现的画面,松风水月,清贵公子。
陆砚修眼中意味不明,他不清楚苏荷消失的那段时间做了什么,更不知道陆淮鹤为何要送她大礼?
看着青云翻身上马离开后,陆砚修深呼吸一口气,腆着脸来到苏荷面前,“夫人,回府歇息吧。”
刘氏有意挡在府门前,指着两颊红肿的杨婆子道:“她打了我的人,难道就这样算了?”
杨婆子也跟着附和,跪在地上撒泼打滚:“老奴这脸疼的快要裂开了!这么多年伺候老夫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却公然在老夫人面前殴打我,这是将老夫人置于何地?”
苏荷蹲在杨婆子面前,看了看发红的脸,叫来裴夏:“以下犯上的人应该怎么处理?”
“杖责三十,驱出府去!”
杨婆子道:“老奴是老夫人院中的,你没资格赶出府!”
苏荷站起身,理了理落地的裙角,像是听见了很可笑的话语,转向刘氏:“老夫人,杨嬷嬷说的对吗?”
刘氏结结巴巴尚未言语,就看见府门口停下一辆马车,一男一女嘴里塞着布条,反绑着手扔下来。
将两人送来的车夫是大理寺的人,他走到陆砚修几人面前,恭敬禀道:“奉大理寺卿陆大人吩咐,将这对男女送至陆府,还请陆少爷与少夫人决策。”
两人摔倒在地不能动弹,正是在长公主府陷害苏荷的男女!
杨婆子一看清两人面目,当即瘫软在地,那不正是她的儿子女儿?
两日前,杨婆子透露出女儿在长公主府里做差的消息,刘氏便打着如意算盘,让她联系女儿做一场计谋,好毁掉苏荷的名声,
只要苏荷被陆府休妻,嫁妆就不会被带走。
想当年,陆二爷不也是由杨婆子的老头送去见的阎王?
今日见苏荷迟迟未归,刘氏猜测计谋已成,带着陆砚修来到府门外打算让苏荷难看,没想到竟然失策了?
杨婆子与刘氏对视一眼,后者心虚的移开眼神。
苏荷只觉得她们两人的神色极为精彩,扫了眼地上两人,原来这就是青云所说的大礼?她知道一定是陆淮鹤的意思,冷冷扫了眼:“将他们带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