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琪朝前走了几步,见程月仍然愣在原地没有及时跟上来,又转过头对她说：“带我们去吃点东西吧，只有吃饱了我才有力气把情况都告诉你。”
程月立刻点头安排：“好。”
***
黑澜区那家很有特色的Pizza店从不在凌晨一点开门营业,但今天是例外，因为有贵客上门。
香喷喷的、四五种口味的薄底手工Pizza铺陈在桌上冒着热气，木琪几人吃得满嘴流油，就连丁维这个一晚上运动量只有跳上游艇的后勤人员，都大快朵颐吃得几乎顶到喉咙口。
和杜丁道别以后木琪心里一直闷闷的，完全不想说话。有时她觉得自己的大脑真的非常原始，因为只要心情不好她就只想选择用吃或者是睡来扛过这段低落时期。
木琪一边嚼着食物一边忍不住再次想到了杜丁。
她想到了她孩子气的足球短裤、紫色的花朵小包，还有不服输的倔强神情。
木琪可以很顺滑地接受别人的恶意、漠不关心、也可以很轻松就理解他人的自私自利。
但她却受不了那些赤诚的、真正对她好的人。
她总觉得杜丁之所以这样帮她并不只是因为想让自己帮她报仇，她们之间有着一股命中注定的惺惺相惜。
虽然此刻的木琪并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吃完最后一块Pizza ，木琪抚着肚子意识到自己再也吃不下更多了。能允许她保持安静的时间段已经过去，程月还在等待她的回答。
木琪要了瓶可乐并在里头加上了新鲜的柠檬，一边喝一边将云瑰号上发生的事情详细讲述。包括杜丁、韩琳、包括最后鲸鱼死亡时漫进公海深处的黑血，还有李汀、徐达到底是怎么死的她也全都一一说明。
唯一没说的只有杜丁将异能传给她的这部分，因为这是她与小杜丁之间的秘密。
程月当年离开时遇到的那个异能者，木琪表示那是杜丁假扮的，她把杜丁的原话转述给程月：「丧母的女孩因为嫉妒程月二人母女情深，这才故意同她们开了一个玩笑」。
等木琪说完之后程月很久都没说话，过了会儿才吸了吸鼻子似乎有些难以接受现实：“……所以，我母亲真的只是生了无法治疗的怪病吗？”
木琪摇头：“不一定，我猜你母亲的身体情况可能是因为魔化污染引发的身体异变。根据我们这次在船上的见闻，当年韩琳没少在云瑰号上拿员工做人体实验。”
程月表情凄然：“可如果真的是魔化污染，这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难道还有办法能治好吗……”
木琪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念头，她抬起头问程月：“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你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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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了一近一年来状态极差，长期住在黑澜区的一家私人诊所里，这间诊所的运营者和程月是老相识，她也参与了程月组织的反抗军：「黑月」。
考虑到时间紧急他们也顾不得此时已是午夜，程月驱车带几人前往，这一切都是为了能跟程了一所剩不见的时间赛跑。
因为这涉及到程月的私事，骆遥为了避嫌与大家分道扬镳。他看上去累极了，挥手道别的时候都没什么力气，木琪明白那是因为他在短时间内使用了两次异能的原因。
程月一边开车一边对坐在副驾上的木琪说：“母亲原先只是腹痛，后来全身淤青经常吐血，这些年所有检查能做的都做了、医疗舱也经常躺，却仍然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于院长说她的身体指标看上去很像慢性中毒，但医生试了各种方法都没查出身体里到底有什么毒素。这两年来她大多数时间都处在昏睡的状态，医生说再这样下去恐怕熬不过今年冬天。”
诊所距离Pizza店并不远，开车很快就到了。院长是个高高瘦瘦名叫于冬的中年男子，在40年前的末日灾难中失去了所有家人。
他就住在诊所附近，收到消息以后特地亲自赶来接待程月等人。诊所占地面积不大，从外面看上去平平无奇，实则内部的医疗设施和各种器材非常先进。
程月补充道：“这里是在8区、16区都非常有名的私人诊所，别看表面朴素，实际上里面的医生都很厉害治疗方案也做得极好，根本不比那些7区研究院挂名的差。”
程了一的住在5楼的SVIP病房，木琪、程月二人由于冬陪同进入。
病床上的程了一形容枯槁，但依旧能够想象她年轻时的美貌。病房内十分安静，只有维持着她生命体征的医疗仪器不停发出有规律的声音。
于冬对程月说：“这段时间你母亲的状态比较稳定，但是……你最好还是做好心理准备。”
二人说话时木琪用右眼观察正在昏迷状态的程了一，横在她头顶上的信息显示了她病入膏肓的真正原因。
「异化程度：79%」
「魔化程度：37%」
「异常：藤壶黑血中毒」
「弱点：光线」
程月不明白木琪为什么提出要来看母亲，但她还是照做了。木琪是可以解决幽灵船的异能者，在程月看来，她与别人当然是不一样的，她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会认真参考。
木琪突然开口对程月说道：“赶紧把灯关了。”
程月不明就里，但于冬反应很快，立刻听从木琪将室内灯光全都关闭，此刻房间里的唯一的光线来源只有记录着程了一心跳的显示屏。
木琪冷静地说：“你母亲在云瑰号工作的时候就被人下了毒，她被注射了从异化藤壶中提取的黑血，这种毒液会加速人普通人的身体异化，再加上云瑰号上一直都在进行与魔化物有关的秘密实验，这让你母亲在不知不觉中感染了魔化污染，这两点才是她生病的真正原因。”
短暂的惊讶后程月立刻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求助于冬：“于院长，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治疗木琪所说的这些症状？”
于冬则十分激动地看向木琪，语气中带着狂热的探讨学术的热情：“这位女士，请问你是怎么看出来这些的？我们之前确实根据病人的生命体征猜测过中毒的可能性，但你是怎么如此精确地知道她具体中的是什么毒？”
黑暗中，记录着程了一心跳的绿色光线照亮了木琪的脸。这个女孩虽然十分年轻，但她面容平静、眼神坚定，拥有着这个年纪的人少有的城府与坚韧心性。
在二人探寻的目光中，木琪从容地回答道：“因为我是异能者，我能看穿世间万物。”
***
程月和于冬简单聊了几句，打算明日就为程了一制定一系列的治疗方案。丁维早在来诊所之前就提前联系了萍水逢让她一会儿来医院接虎鲸队回去。
木琪这回帮了大忙，程月对她感激不尽。
她看到外面已经停了一辆车等在诊所门口，程月很热心地问：“真的不用我送你们吗？”
木琪摇头：“不必了，我们这次来8区本来就找了向导，钱已经花了不用白不用。你和于院长先忙正事吧，希望我今天说的这些能对你们有用。”
萍水逢开了一辆明显是8区混子老油条才会开的改装吉普，程月依依不舍地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
对她而言这真是漫长的又奇妙的一天，扼住她喉咙十几年之久的幽灵船终于在今日烟消云散。
她将视线移到了天边的明月，虔诚地朝着月亮许愿：希望母亲能够好起来，希望自己能救回她。
***
木琪躺在后座闭目养神，虽然身体疲倦，但她此刻脑袋里好像绷紧着一根弦。
得到的信息越多，她就越觉得自己置身于迷雾之中。
幽灵船的事情虽然已经处理完毕，但还是有很多未竟事宜仍然等待处理。
她在心里将待办事项根据重要性排了个序：
一，看完韩琳的实验日志和手记
二，看完出发前程月传给自己的有关于「特工X」的背景故事来源
三，在离开8区前找王闵介绍的基因学老教授查一下自己的基因、确认一些事情。
刚才丁维开游艇去接他们的时候木琪一直没说话，维维小皮猴见状忙对着叶桐使眼色，可叶桐只是摇头。
夜色已重，纵使是8区的野蛮地界如今也陷入了沉睡之中，萍水逢车技不错，很快就将虎鲸小队三人送到了住处。
她是金腾羚给他们介绍的向导，她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她清楚他们今天去了幽灵船，她也看到了木琪现在连头盔都没有，外加作战服全身破损，可她却什么都没问。
木琪一边下车一边看了眼光讯，除了欧阳灵每日例行公事的日常分享和半小时前骆遥发的那条「好好休息」之外，目前她没有收到任何金腾羚的消息。
事实上，在木琪出发来到8区以后，金腾羚就再也没有与她联系过，她淡定得就好像她从不曾给他们派过任务一样。
木琪在玄关处脱下了战靴，拖着沉重的身子进入房间打算去洗个澡。
她一边走一边在心中默默地想：“这些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有耐心啊。”
第59章
木琪在入睡前给自己注射了精神药剂,三小时后，她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木琪起身轻轻关上房门，然后拿出了杜丁给她的实验日志和韩琳的手记。
保存了实验日志的磁盘是二十年前的旧款,和现在市面上的软件大多不兼容。好在这栋房子里该有的设备应有尽有,木琪将磁盘插到读取机上，等待加载的这段时间她顺手翻开了韩琳的手记。
韩琳发明了一套自己的特殊符号用来速记,木琪一边对照第一页的密码表一边翻看后面的内容。她的记录风格非常意识流,脱离了木琪对于科学家的刻板印象。
木琪原本以为像韩琳这种「研究魔化物」的先驱科学家，她应该是严谨的、刻板的、一丝不苟的，但没想到从她的手记中却看出了另一种人格。
笔记本的记录者浪漫肆意，措辞中带有明显的理想主义。
虽然亲自执行操作了那么多起恐怖的实验，但她好像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冷漠无情的刽子手，相反，韩琳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视作为她在尽力拯救人类，为人类创造一个更强大的未来。
在物种融合草图的下一页，韩琳甚至还为自己写了一首诗：
“于黑暗河流之中,
永生之希望方可被剥离,
如亘古之永夜，
方能映衬日出之光明。
我，
代为实行神之意志,
穿越千古,
将永存之火复制去到世界的每一处角落。 ”
……
韩琳的手写体娟秀飘逸，但只要一想到小杜丁,这些字就让木琪感到一阵恶心。
一个手沾黑血之人居然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代为实行神的意志,这世上还能有比这更为可笑的事吗？
磁盘已经加载完毕,木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开始仔细阅读。这份实验日志很可能是最初的原始版本，因为从排版格式和索引方式来看,整体风格与韩琳的手记一脉相承。
木琪一边研读一边发现自己此前的诸多疑惑都通过它而获得了解答。
魔化物的历史是被联邦进行过篡改的。
从特殊权限可以查询到的数据中，第一个魔化物于新历0025年现身于23区老城区，并以连环杀手的形式出现。
但实际上魔化物出现的时间比这要早得多，可以追溯到70年前。 （末日前）
低级魔化物无法张开自己的场域但可以篡改部分现实，并且拥有变形、传染魔化污染等力量，高级魔化物则可以创造出另一个时空，并成为它的主宰。
魔化物只要不被灭杀就会一直存在并延续污染，支撑它们的根本燃料则来自于灵魂。至于魔化等级的区分，其本质也是通过测算能量浓度得出。
灵魂虽无实质，但它是真实存在并且具备极高能量的东西。事实上灵魂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能源，只不过绝大多数人的灵魂能量都被某些看不见的东西所封存着，想要提取激发这一力量，最简单快捷的方式就是精神崩溃，以此方可打破禁制。
只是这样做的后果具有非常可怕的副作用。因为不够坚定、不够坚强的人，往往会在精神崩溃之后无从控制自身反而被能量反噬，最后不由自主堕为魔化物，成为空有能量却无自我意识的怪物。
当然，也有一小部分更坚强、更强大的人走出了一条新的路：异能者。
异能者需要通过两种完全不同的考验：
一，他们首先需要经历精神崩溃，从而打破包裹灵魂的「外壳」。
二，他们需要通过濒死体验从而激发身体极限。
前者的考验最重要的关键在于人性的浓度，因为只有人性中光明的那一面才能包裹住被打开缺口的灵魂并维持其稳定，只有这样，才能让精神崩溃不至于引发系统性的灾难，威胁生存。
而后者的考验则能激发身体的强度，因为只有足够坚韧的身体才能更好地承载、调用灵魂的力量。
以上这些都是根本性的发现，至于后面有关于「万能基因位点」和「可携带最大异能数量」的内在关系，则是在漫长的时间中经由实验、观测所得出的结论。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最开始时，科学家们并不知道魔化物到底算是什么存在，也不清楚水滴油的真正作用。
直到第一个好奇的家伙突发奇想，用检测能量浓度的仪器去检测水滴油，这才发现水滴油的能量浓度居然比星球上任意一种已知物质的能量浓度都要高。
人类苦于能源能量已久，因此，这种惊人发现所带来的意外之喜，让科学家们的好奇心一发不可收拾。
韩琳师从于联邦首批特派魔化物研究员，但她原本其实是学医的，只是在她深造时家中突发变故，听闻韩琳的父母亲全都死于魔化场域，至此以后韩琳才改变了自己的志愿，投身于魔化物研究之中。
她极有天赋又肯努力，渐渐的，韩琳脱颖而出，成为了魔化物领域中最有潜力的年轻学者之一，她也因此受到联邦、 7区重用。
韩琳不仅敢想，而且她比绝大多数人都更敢干。
事实上一开始时，联邦对于魔化物的实验态度非常保守。但韩琳反其道而行，开启了非常铁血的另一条路。
韩琳作为魔化物受害者家属的身份，为她激进的学术理念和残忍的实操风格提供了诸多方便。
一般人应该很难理解韩琳这种人。
一方面，天才确实与凡人之间横着不可逾越的距离，另一方面，认知和思维会反哺一个人对于世界的认识，于是韩琳和普通人之间更大的差异出现了，她的心理状态产生了重大转变。
在普通人心中，韩琳作为魔化物的受害者，这一身份会让她的「学术狂热」更容易被世人所理解，相应的，人们默认她必然会站在人类这边。
因此她所做的一切哪怕再过激进，大家都会下意识理解为她是在为了人类的共同大业而不断努力。
其实韩琳没有那么复杂，也同样没有那么高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