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过澡后,庄少洲点了一支雪茄,走到落地窗前。天际大楼的顶层拥有无可匹敌的景观,能从四面八方俯瞰整座纽约城,这种高度其实能让大多数人腿酸脚软,但庄少洲习惯了从这个角度看世界。
他皮肤上还冒着热气,因为图自在,只穿了一条休闲裤,没有系带,松垮地挂在窄腰。健壮的上半身袒露在黑暗里,块块分明的肌肉轮廓被光影勾得很深刻。
身上的湿冷早就被冲得一干二净,但还是没有很舒服,那种湿漉漉的水汽仿佛换了一种方式如影随形地覆盖着他。
庄少洲有预感,但凡他不去沪城哄一哄她,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还要尾随他好几天。
他是一个讲承诺的男人,他答应过小珊宜,不会让陈薇奇流眼泪。
为他流眼泪都不行,何况还是为别人。
……
次日又是一整天紧锣密鼓的行程,结束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多,陈薇奇一上车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美悠拿了一条羊毛毯,轻轻盖在陈薇奇身上。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工作,是钢铁人也难撑住,更何况陈薇奇的精神状态不算上佳,那些强韧和不出差错的笑容都不过是在名利场上锻炼出来的肌肉记忆。
美悠陪在陈薇奇身边快五年了,从读大学的时候就陪着,她不认为能懂陈薇奇,但至少有些事,她是看在眼里的。
美悠是陈家CDR集团旗下“箐瑛教育基金”资助的学生,因为成绩优秀而得到了赴英留学的机会。那一批得到资助的学生一共七人,是陈北檀私下挑中了她,给她开出高额薪水,让她在国外照顾陈薇奇。
伦敦那四年,追求陈薇奇的富家子弟如过江之鲫,不乏英俊貌美的,不乏身材性感的,也不乏名门贵族之后,甚至还有欧洲王室子弟,在各种猛烈的追求中,陈薇奇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周霁驰。
周霁驰那年二十二,一部《红尘劫》让他名声大噪。周霁驰影帝加身的那一晚,远在伦敦的陈薇奇守在直播前心跳加速,就是这个充满荣耀的夜晚,她收到了周霁驰的表白信息。和明星谈恋爱是有风险的,也是很幸苦的,何况还是跨国恋。他们要躲狗仔,要躲粉丝,还要聚少离多,周霁驰一进剧组就是三五个月,而陈薇奇在伦敦忙学业,隔着七个小时,他们刚在一起的那半年几乎没怎么见过面。
美悠觉得若不是很爱,这样辛苦的恋爱怎么坚持得了?
后来陈薇奇回了港岛,他们决定公开恋情,地下恋和跨国恋同时得到解决,美悠想,这才是真正奔着未来去的态度,可这反而是结束的开始。
人生是不可预料的,美悠觉得他们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坚持下去了,美悠觉得他们快开花结果的时候,变成陌路了。他们在不对的时候遇见对方,又在对的时候没有了缘分,其实这段爱情很可怜。
在夹缝中艰难生存,在茁壮生长时骤然死去。
美悠有时会想,这是不是人们口中说的“命运”,也许他们注定是要错过。
就在美悠望着窗外发呆时,反扣在陈薇奇腿上的手机亮了又熄,无人理会,紧跟着,美悠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一个她绝对想不到的人——【易大小姐】
美悠凝了凝神,接通后自报家门:“您好,易小姐。我是Tanya的助理,美悠。”
易思龄开门见山:“我知道你是小悠,陈薇奇在做什么?她怎么不接我电话。”
“抱歉,易小姐,老板她在车上睡着了。”
对面啊了一声,有些欲言又止,“那你别吵醒她,我直接说吧,你记得一定要转告她。”
美悠无端紧张起来:“您说。”
易思龄感觉自己是做了亏心事,又感觉没有。明明就是陈薇奇自己在她跟前炫耀,说庄少洲把她弄得超级爽,爽上天!
反正他们都上床了,她不给这张房卡,像是嫉妒陈薇奇有男人滋润似的!
易思龄丢不起这个脸:“陈薇奇的老公说联系不上她,就找我要了她的房卡,我能怎么办呢,我不可能不给,是吧?让陈薇奇千万千万千万不准把账记到我头上,我不背这口锅!”
老公…?
大小姐的老公是…?
美悠一时没转过弯,“易小姐,您等——”
电话挂了。
美悠呆若木鸡地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女人,反应过来一个信息量很大的事实。庄先生也来了沪城,并且此时很有可能就在大小姐的房间里……等着。
一路上美悠都在不安地等陈薇奇醒来,可陈薇奇太疲惫了,中途急刹颠簸都没有吵醒她,到了停车场,陈薇奇才迷迷糊糊睁开眼,她喃喃问:“到了吗……”
美悠:“到了到了。Tanya,有件事必须跟您汇报。”
陈薇奇打了个哈欠,奇怪地看她一眼,“点解咁严肃?”(怎么这么严肃?)
“是工作上的事?”
美悠摇头,一句打好的腹稿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陈薇奇就让她不要说了,对方冲她一笑:“今天太累了,宝贝,既然与工作无关,那就明天再说吧,我现在的脑子比陈北檀煮的粥还乱,只想回去泡澡睡觉。明天大秀肯定很忙,你也早点休息。”
陈薇奇按下开门键,保姆车门自动滑开,她拎着爱马仕,打着哈欠下了车。
“大小姐……”美悠苦涩地喊住她,心想不是啊……
陈薇奇及时比了一个“嘘”的动作,那双慵懒的狐狸眼藏在蜂蜜色泽的阴影中,不辨情绪,但很美,“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出岔子这种事,不会出现在我陈薇奇的人生里。”
明天大秀是她和周霁驰分手后首度同框,她不会出任何岔子。
陈薇奇上了VIP电梯,刷卡,楼层按钮自动点亮,中途没有任何停顿,朝顶楼径直奔去。
偌大的轿厢中冷气凛冽,耳畔静谧无声,陈薇奇闭眼靠着大理石轿壁,她忽然间打了个寒颤,下一秒,电梯停了,金属门缓缓打开。
陈薇奇觉得莫名其妙,拿手掌暖了暖冰凉的肩头。
顶楼一共只有两间房,一间是她的,另一间大概率住着易思龄。易思龄今天下午落地沪城,因为她没有去接,还耍了公主脾气。陈薇奇经过那扇房门时,傲娇地哼了声,拿出房卡刷开自己这间。
高档黑胡桃木门在解锁的瞬间,发出一声轻柔地“咔哒”,靠在沙发上假寐的男人随着这声轻响睁开了眼睛,在黑暗中,抬眸看向玄关处。
陈薇奇进门后又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流出生理性的泪水,她蹬掉一只高跟鞋,然后又蹬掉另一只。
“呼……”
陈薇奇深深舒一口气,脚趾放松地展开,如履平地的感觉真好!她又撑了一个超大的懒腰,像一只柔软的猫科动物舒展筋骨,做完这一切,她抬步往里走,忽然发现不对劲,又倒退两步。
那双被她踢得东倒西歪的金色流苏高跟鞋正倒在一双摆放整齐的男士皮鞋之上——黑色的,牛津款式,雕花布洛克纹非常精美,鞋底边缘纤尘不染。
房间里有人。
陈薇奇一瞬间头皮发麻,那段恐怖的黑暗的回忆被勾起,她反应够快,下一秒就转身去开门,庄少洲蹙眉,大步流星地跨上去,伸出长臂抱住她的腰,把她轻而易举地捞进怀里,从后圈住,紧紧抱着。
“陈薇奇。”
沉沉的三个字,伴随着灼热的气息从头顶落下来。
这独特的嗓音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能复制。
“庄少洲……?”
陈薇奇颤着声音,狂跳的心脏一瞬间跌回原地,她庆幸不是狗仔、歹徒、或者绑匪钻进她的房间,随后她剧烈挣扎起来,冰冷的身体快要被他烫化了。
庄少洲松开手,陈薇奇转过来,一双通红的眼睛怒视他,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他的胸膛。
“庄少洲!你吓到我了!”
庄少洲身体紧绷了一瞬,胸前的肌肉被她扇出火辣之感,火辣辣的瘙痒,清晰地烙在那一处。她这习惯不好,不是拿尖锐的指甲抓他的胸口,就是扇巴掌。
庄少洲滚了下喉结,低声说:“抱歉,我以为你知道我在。”
陈薇奇低头搓了一下掌心,胸围怎么练这么大,抽上去还挺舒服……她蹙了蹙眉,平稳着呼吸,问:“你怎么进来的?不是在纽约吗?”
庄少洲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注意到她濡湿的反光的睫毛,脸色微沉,不由分说地抬手捧住她的脸,拇指擦去那一抹水痕,“你又哭过?”
陈薇奇眼睛不舒服地眨了一下,不懂他在说什么,什么叫又哭过?她打掉他的手,“我好端端地哭什么。”她刚才打哈欠流眼泪了而已。
庄少洲没有戳穿她的狡辩,只是冷漠地单手插兜,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陈薇奇不喜欢被庄少洲用这种浓烈深沉的眼神注视,很像被一头野兽盯上了,她不爽地别开脸,“你不是说不来吗,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还是庄生压根就不放心我,搞偷袭查岗那一套?”
庄少洲无奈地笑了声,收起了打量。还打量什么?她这样伶牙俐齿,毫不吝啬地戳他肺管子,根本没有黎女士说得那样可怜兮兮。他就知道他来沪城是个错误,会被她揪住当把柄,拿来攻击他,嘲讽他。
算了,索性已经丢脸了。那他得要一点实在的好处。
他直接把陈薇奇抓过来,双臂紧紧环抱住她。
“喂……!”陈薇奇有些喘不过气。
她不喜欢被他盯着,也不喜欢他这种不打招呼就抱人的行为,还抱得这样占有,仿佛她只是一只他还没有入口的猎物。
可被他抱着真的很舒服。那种从四面八方被保护着的安全感填满了她,还有极度熨帖的温暖,以及让人感觉很干净的气味。
很热,很满足,很好闻,很舒服。
庄少洲腾出一只手揉着她的后脑勺,温和地说:“我在纽约梦见你哭了,所以过来看一眼。不然你以为我来做什么。”
陈薇奇在他怀里怔了下,好笑又好气,但更多的是一种温柔,从她冰凉疲惫的身体里滋生出来,“……就因为这个?”
因为一场梦?好奇怪,没有比这个理由更奇怪的理由了。
“嗯。是你在我梦里哭得太可怜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全部揩在我身上。”
陈薇奇无语,推搡他一下,“我说了我不会哭,怎么可能哭得很可怜!”
更不可能把鼻涕眼泪揩在庄少洲身上!陈薇奇坚决否认这种丢脸的事,可偏偏,心底又被他歪打正着的梦戳中了秘密,想到在他梦里丢脸,她面上挂不住,突然张开嘴,也不管是哪里,凑上去就狠狠咬了一口。
“…………”
庄少洲大脑放空,闷重地发出一声,陈薇奇心底骤惊,立刻后退。
两人同时不说话了,很尴尬。陈薇奇咽了咽,忐忑地抬起眼,偷偷看了一眼他的脸色。
庄少洲:“你是狗吗,陈薇奇。”
“我……我不知道那是你的……”陈薇奇咬唇,犟着脸说,“你又不是女人,咬了一下而已,不至于这么敏感吧。”
庄少洲几不可闻地深呼吸,克制地说:“男人这里也很敏感,你不知道?”
陈薇奇脸颊很热,“我为什么要知道?”
庄少洲眯了眯眸,那种深而缓的目光游移在她逐渐绯红的脸颊,似乎要把她看穿,再把她贯穿,“所以你只咬过我一个人的这里。”
“………………”
陈薇奇的脸陡然涨到爆红,他怎么能问得这么堂而皇之?她有没有咬过男人的乳頭,都不会告诉他啊!
“你从纽约跑来就是为了跟我耍流氓?!”她气得不顾优雅,抬起膝盖就要撞男人的薄弱点。
庄少洲比她更快一步,把她按在玄关的墙壁上,长腿紧紧地弹压住她的两条腿,“Tanya,我不是闲人。”
做十三个小时的飞机就为了跟她耍流氓,他又不是神经。
庄少洲喉结滚得厉害,深邃的眉眼在顶灯的照射下显得很锋利也很浓郁,陈薇奇在他的强势镇压之下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身体里的劲流走了,浑身热热的。和庄少洲在一起的感觉无法用常理来形容,总是那样灼热,那样强劲,那样不可理喻,像台风过境。
此时他附在她耳廓处说话,气息就令她更热了,“我说了我来是为了哄你高兴,是你自己不信。”
若是平时,陈薇奇一定会反驳,说我高兴的很,但此时此刻,她有点不太想犟了。庄少洲的突然出现,她并不反感,她的确想被人哄一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