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么不讲究的人吗?”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看着虞煜此刻满脸正直的模样,卫衍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抽搐的眼角压平,很想反驳一句,但又唯恐虞煜心念一转又出现什么惊世骇俗的想法,接过请帖之后就飞快离去,就连春宴的准备上有没有什么特殊要求都没敢没敢问上一嘴,生怕走慢一步又突生变故,让虞煜生出了真的要在宴会上料理人的心思。
“臣这就去安排。”
看到卫衍脚底抹油溜得飞快的样子,虞煜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卫衍想什么他也知道,其实在写请帖的时候他就考虑过要不要找巫蕤要点毒药,在宴席上一人一杯毒酒给他们嘎了,但考虑到现在的毒药不仅药效不给力,味道还难闻又难喝,很难做到让人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喝下去。
还不如找乌金那点菌子让他们尝试一下……虞煜灵光一闪,但也只是闪了一下,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先不说乌金对那堆干菌子的重视程度,再者他也不想因为一顿饭就遗臭千秋,锦州这群人可不值得他损坏自己的好名声。
“府君,有来自古渡郡的甲士求见。”
下人来报的时候,翁太安正在后院陪着夫人和儿孙辈们一起用膳,听到这句通传后愣住了,眼看他神色不对,连带一旁的的孙辈们都噤若寒蝉,吃饭没滋没味的,夫人当即就出言呵斥了前来传讯的下人。
“你们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没看到府君在用膳吗?甭管谁来了让他等着就是。”
夫人很生气,好不容易盼到老爷来陪她用一次早膳,三代同堂其乐融融的,全被这不长眼的奴才搅合了。
看到夫人生气,在一旁伺候她用膳的婆子急忙示意屋内的婢女,让她先将下人带出去,婢女虽对前来传话之人的身份有些惧怕,但还是在婆子的示意下前去劝人离开,没想到这人却是铁了心般要等到来自府君的应答,任凭婢女怎么劝说都纹丝不动。
他是跟在翁太安身边的老人了,自然知道前来求见的甲士非比寻常,哪敢在这个时候就退去。
“怎么,老身如今不当家了,连下人都指使不动了。”
夫人看下人不听指示放下筷子就看向了坐在身侧的儿媳,吓得儿媳急忙起身请罪,可夫人尤觉不足,继续道:“人人都夸你们家家风好,兄弟姐妹也各个出息,怎么到了你这里,连个下人都调教不好。”
直说的儿媳羞愧难当,泫然欲泣,这下人是公爹身旁的得用之人,哪是她可以随意置喙的,夫人分明是无处发泄怒火才找到了她的头上。
一旁的儿子想要出言解围,却被夫人横了一眼后就不敢再动弹。
她看这个儿媳不顺眼很久了,都做了母亲还一直妖妖俏俏不成体统,没半点主母的样子,偏又爱弄权,倚仗着盛家势大,把整个州牧府里里外外一把抓,很不把她这个家道中落的婆婆放在眼里。
“闭嘴!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看着眼前这一幕糟心的闹剧,翁太安将筷子狠狠地扔在了桌上,筷子撞击盘碟的声音吓了原本埋头苦吃的小儿子了一大跳,就着跪坐的姿势急急向后倒去,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一旁侍奉的婆子婢女赶紧上前搀扶,整个屋子一时间闹哄哄的更乱了。
“你个老东西发什么牛脾气,可把麟儿都摔坏了,那劳什子甲士你让他等着又如何,没规没矩的东西专赶着这个时间来。”一看小儿子被吓了摔倒,原本就有气的夫人更不干了,矛头指向了翁太安就开怼,翁佑麟是她的老蚌怀珠得来的小儿子,和最大的孙儿一般年纪,向来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口中怕化的心尖尖。
“你懂什么!就会慈母多败儿。”
翁太安看到小儿子摔到原也有些心疼,可在受了老妻的一顿抢白之后,又想到了正在外等候着的大麻烦,感觉今天哪里都不顺心,当即起身,心烦气躁的带着跪在门口的下人离去。
留下满屋子的人在混乱中面面相觑。
“这遭瘟的老东西!”
夫人将手狠狠的拍在了用膳的桌案上,看着翁太安离去的背影直咬牙,想当初自己娘家还硬气的时候,翁太安可不敢这样讲话。
“娘,我跟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眼见父亲拂袖而去,母亲也十足愤怒,弟弟还要哭不哭的,不想留下来受夹板气的大儿子给妻子使了个眼色,起身告辞后就追着翁太安离去的方向走了。
“走,都走,留我一个人还清清静静的!”
“君姑,大早上的可不兴说这些,不吉利的,快喝盏茶消消气。”
儿媳看到公爹和夫君都离开了,也不再做此前那副委曲求全的小媳妇模样,施施然的端起一杯茶递给了夫人。
“你很得意吗?”
然而夫人却不接过她端来的茶水。
“君姑何出此言,儿从未有过此意。”
儿媳一听这话,赶忙跪下请罪,动作严谨周到,但抬首看向夫人的眸中,却没有丝毫的慌张。
“你得意什么,是得意你们家将你嫁入翁家门后却选择亲近苟良心,还是得意你兄长一无是处竟然被山匪抢了古渡一郡,一家老小还深陷其中生死不知。”
相处多年的婆媳,最是能拿捏对方的弱点,看到儿媳眼中暗藏的挑衅,冷静下来的夫人反而没有了刚才的愤怒,轻柔的话语像一柄利刃直刺入儿媳的心口。
“听说你娘家父母筹集了巨款,特意请了广通郡的王都尉去营救,现在几个月过去了,断臂的王都尉我们都见过好几次,可惜还是没有听说你兄长的下落。”
“我娘家的事情自然由娘家自己去操持,倒是听说前不久舅老爷买了个小娘子回家,又买了百亩良田和几座院落,君姑该去信问问,可别让亲戚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你!”
夫人气得眉毛倒竖。
“君姑用茶,顺顺气。”
而儿媳却不将她的愤怒放在眼里。
屋中的众人看到婆媳两人斗法,都恨不得把头埋进地毯里,孙辈们虽然忧心忡忡,却不敢轻易上前介入。
看着眼前故作温顺有礼,实则眼高于顶的儿媳,不想让奴才们看笑话的夫人伸手接过了茶盏,一边喝一边冷笑,不识时务的东西,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翁太安带着随侍的下人来到前厅之时,前来送帖的甲士已等候多时,见到他也不废话,把卫衍安排好的台词说了一遍,就将包装精致的请帖呈至翁太安的身前,等他亲自接过。
翁太安看着被甲士呈递到身前的请帖,一时拿不准太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可不信太子看不出连月来他们有意在避着他的意图,毕竟鸿雁传书的事情在锦州已是沸沸扬扬,听说“鸿雁传书”这个词,还是从太子口中说出的。
而在鸿雁传书事件全面暴露之前,他其实就已经收到过一次依托大雁南迁而送来的中原信息,起初他是将信将疑的,毕竟信里面什么前因后果都没提,无头无脑就只有十个字。
“皇帝身死,太子流亡锦州。”
接到此信息的他原本打算亲自前往古渡郡查看一番,但又担心其郡中的瘟祸未全部根除,而随后在锦州各地突然传扬开来的信息彻底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他任锦州州牧一职已有十余载,对治下的匪类团伙虽不能说知根知底,但对他们的能耐还是有一定认知的,韩破山所带领的匪徒能在瘟祸期间占领古渡郡他一点都不奇怪,盛家兄弟弃城而逃的行为太过令人不耻,要不是看在两家是姻亲的份上,他都要将罢免文书直接砸到这三兄弟的脸上了,但在瘟祸结束之后,盛家兄弟带着两千兵丁夺城依然被俘之时,他就品出了其中的不一般。
觉察到不对劲的他更不敢轻易涉足古渡郡,只能不断派出暗探前去探查,可惜派去的人一进入古渡郡之后就犹如石沉大海,从此了无音讯。
就在他期待能有一条漏网之鱼给他带回情报的时候,带回消息的却是一直依附于苟良兴的广通郡都尉王耀祖,断了一支手臂深叩城,为他们彻底坐实了太子就在古渡郡的这个消息。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一直依附于他的广通郡守穆文远也断了联络,紧接着整个广通郡都进入了和古渡郡一样的模式,所有的探子又开始了有进无出,愣是探听不到郡城中的任何消息。
倒是从中原远途而来的大雁又为他带来一则消息,其中提到的尹策登基和晋王身死直接干懵了他,这和第一次收到消息后的冲击感不相上下,可危机感却远超第一次。
他本来就是押宝晋王,皇帝身死的消息固然让人感到惊诧,但也意味着他拥趸的晋王有了更好的上位机会,万万没想到晋王和翟崇竟然接连死在了尹策的手中,而尹策更是直接登基称帝,占据了上京之地。
这个消息一度让他对古渡郡的太子提高了警惕,担心他下一步就带着军队来到扶风郡的城下,到那时自己又该作何打算,战或降好像都无法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因此他甚至不惜主动与苟良兴提出合作,静待太子的下一步动作后再做打算。
可时间一晃数月而过,太子却毫无动静,从冬到春,两郡围守得如铁桶一般,没有走漏出任何有用的信息,直到几日前他的人才从与广通郡接壤的村庄之中听闻了太子准备开学府的消息,为此苟良兴都还特意找他密谋,商议他们是否要主动发起进攻的事宜。
现在倒好,他们对是是否发起主动进攻尚无定论,太子的请帖却明晃晃的送到了眼前。
看着眼前制作精致却不是锦帛的东西,翁太安有些迟疑自己该不该接过来。
“府君是对殿下的安排存有什么疑虑吗?”
或许是犹豫得太久,让一直维持着呈递姿势的甲士觉察到了不对劲,出言相询。
“并无疑虑,只是有些震惊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来到的锦州,未及迎接,实属惭愧。”
甲士的一句疑问惊散了翁太安的所有迟疑,让他瞬间反应过来,虽然中原传来的信息处处透露着大雍已亡的信息,他自己也的确生了不臣之心,可在现在,他还需要扮演一个对中原一无所知的忠臣模样。
赶忙双手接过请帖,拿在手里的质感又让他愣了一下,竟是从未接触过的材质,是中原新近的时兴的吗?
“殿下并不在意这些虚礼,府君若实在过意不去,可留待春宴之上亲自向殿下请罪便可。”
眼见甲士似笑非笑的看了自己一眼,翁太安心中本就有鬼,此刻更是难免不安。
“阁下一路而来颇为辛苦,不如在我府中略作休整再回去复命。”
翁太安总觉得甲士话中有话,故想留他宴饮,看灌醉之后能不能探听出一点有用的信息,虽然知道这种机会微乎其微,但太子此举实在让他难以捉摸,甲士是太子亲兵,也是太子身边的最后一道防线,日与夜都与太子寸步不离,知道的信息远比其他官吏来得核心,但凡真能从他口中套出只言片语,对他们的作用都是巨大的。
一边说着一边就安排身后的随侍前去准备宴席,却被甲士及时出言制止了,言明自己还有其他的请帖要送,甲士就告辞离去。
甲士离去,前厅中只剩下翁太安主仆二人,其余人等在甲士到来之际,就被随侍远远的调开了,一时寂静无声。
“府君,这该如何是好?”
看着翁太安低眉不语,随侍忍不住出言相询,别看他只是一个下人,却是翁太安心腹中的心腹,自然知道翁太安抱着何种想法。
“宴无好宴啊。”
听到随侍的询问,翁太安拿起手上的请帖,叹息了一声。
“府君若不想去,抱病即可,太子远在古渡郡,难道还能亲自前来探病不成。”
“你想得倒是简单,可惜太子的谋算中就根本不会给我这个告病的机会,甚至说不定我今天抱病,第二天一睁眼前来接替我职务的人都能站在床前。”
“这不能吧,府君拥兵数万,就连苟都尉那样的气焰嚣张之人也要暂避锋芒,听闻太子在历州之时,手中兵丁不过万数,就算拿下了古渡和广通二郡,也无法和府君您抗衡呀。”
“因为他还是我们的太子呀。”
一听随侍提起自己手握数万大军的事情,翁太安就想摇头,他那些兵哪能叫兵呀,破破烂烂软弱不堪,好兵都被苟良兴抢去了,这也是其一直能压自己一头的原因。
甲士在扶风、浮翠和南安郡送了一圈请帖,意味深长的笑容露了又露,完美收集了一堆人接到请帖之后的神色变化就欣然离去复命,压根不管身后这些人拿着这张让他们烫手的请帖要作何安排。
反正家令交给他的任务已全部完成,回去等着领赏便可,相信在他故作姿态的表演之下,这些人也不敢不去参加殿下的宴会了。
第69章 给不臣之人的一点小小震……
而在甲士离去之后,三郡中的小团体也终于有了可以密谋的机会,各郡府的郡守和都尉都来到了扶风郡中的州牧府,静待着翁州牧或苟都尉的发话,断了一臂的王耀祖也在这群人之列,与旁人接到虞煜邀请不同的是,他是受苟都尉邀请而来的。
只因他是在场所有人中唯一一个和太子交流过的人,王耀祖本以为这是古渡郡一役失利之后都尉给他的一次露脸机会,可到了州牧府他就后悔了,谁能告诉他这些人为什么都对他断臂的经历表现得十分感兴趣,每个人看到他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询问他和太子交战中断臂的情景。
难道他们齐聚这里,不是为了手中那个烫人的红色请帖吗?
但谁让他现在正处在重新挽回苟都尉重用的阶段,在场的所有人他都暂时惹不起,只能忍着烦闷,一遍遍不厌其烦的讲述自己与太子对战中的细节。
终于在他讲得口干舌燥之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翁州牧和苟都尉居然同时决定要前去参加这个春宴。
这一决定的下达让王耀祖一时间感到有些措手不及,虽然太子是有那么点厉害,但也没必要更改之前准备进攻的议题,转而去参加他办的宴席吧,万一他在席上动点什么手脚,大家岂不是都要完蛋。
然而面对他的疑问,翁州牧只是笑而不语,苟都尉的脸色却有些不愉,就在王耀祖准备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说的不对之时,时任扶风郡郡守的栾颂出言为他解了疑,只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满是对王耀祖的轻慢。
“王都尉,宴杀客人,是匪徒之举,而不是君子所为,倒也不必操这种无聊的闲心。”
“我这不是怕君子中也会有栾郡守这样的人物存在吗?”
早就闷了一肚子气的王耀祖再受不了这种阴阳怪气的话语,当即反唇相讥,但好歹记得自己目前的处境不妙,讽刺完栾颂之后,就诚恳的向苟都尉进言。
“都尉,我是个大老粗,并不知道什么君子不君子的道理,但我听过无数狗急跳墙的事情,大雍已失中原之地,太子目前手中也仅有两郡之地,可谓到了山穷水尽之地,而处于这种境地的人想法都很可怕的,为了既定利益,往往会不择手段,这可无关匪徒与君子,完全是为了生存下去的本能做法。”
说完,看着厅中的众人陷入沉思,还不忘挑衅的看了栾颂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