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骂毒妇的盛娘子跌坐在地,以袖掩面“嘤嘤”哭了起来。
“母亲,儿意已定,反正事已至此横竖是死,倒不如按照盛氏所言搏上一搏,说不定真有一条生路等着我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来日父亲重振之后,想必也能理解我们此刻的做法。”
翁佑宗与盛娘子感情颇佳,见她一心为自己却遭受母亲的毒骂,对其的怜惜和对未来的恐惧,让他瞬间下定了主意,看着翁夫人瞬间灰败的神情,虽有些过意不去,但还是狠下了心,他真的不想去死。
丝毫没有觉察到他做出决定后,地上哭泣的盛娘子悄悄弯了弯嘴角,倒是一直在吃点心的翁佑麟,颇为意味深长的看了其一眼,泛着寒意的目光,再没有了平日里撒娇卖萌的天真。
就在州牧府接到消息混乱之际,逐渐奔向北门的官吏看着自家的府邸出现在眼前又消失在马后,也忍不住出言相询翁太安,“府君,我们此行,不带家眷一同吗?”
“你我这点人马,尚不能保证能否冲出百濮的包围,如何还有余力带上家眷。”见众人情绪因他的回答而低迷,翁太安又安慰道,“祸不及家眷,太子是仁厚之人,就算恨死了你我,也不会轻易对家眷出手,再说我等家中情况错综复杂,联姻遍布整个锦州世族,他就算想要出手,也要权衡一下利弊,家人终是无忧的,不过折损些财物罢了。”
听到他这样说道,官吏们虽不报乐观态度,但到底有了一点心里安慰,细想一下,他们此刻确实没有携带家眷逃离的实力和时间,都怪此前太过自大,不然早点将家眷安排到城外的别苑之中,哪里会有如今的事情。
焚烧生成的黑色烟雾逐渐笼罩扶风郡城的上空,城中闻到烟味的百姓壮着胆子从窗缝向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打马从窗前一闪而过的翁太安等人,再看到北门处冲天而起的火光,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第85章 百濮女君
“怎么烧起来了?”
“女君,您看那边!”
随着黑烟的升腾,正在南门激战的双方人员都发现了这不同寻常的事情,士卒之中更有人惊呼出声,百濮女君顺着侍卫长的提示看去,不由紧蹙了眉头。
扶风郡的城墙被烧了?这可是自它建成后就闻所未闻的事情,就是在百濮最强横的时候,也没有能够将扶风城墙烧毁的本事,大雍那个传闻中的废物太子,居然做到了。
“飞钩夺城。”
这让百濮女君顿生不妙,当即下令改变作战方式,接到命令后,除了正抬着攻城锤撞击城门的士卒,其余人都毫不犹疑的从腰间拿出专为攻城特制的飞钩,抛挂在墙壁之上开始向上攀爬,这本就是百濮军最擅长的夺城方式,曾就以此夺下过扶风城,只是如今扶风吸取了教训,将城墙加高了许多,其上还设了投石兵,让攀爬夺城的风险性直线上升,所以一开始她才会选择相较容易得破门夺城方式。
毕竟他们人多,轮流撞击会破门的速度会进一步加快,而藤甲包裹则让他们不惧怕来自城墙之上的箭矢,对方的投石虽会造成一定的伤害,但却远小于攀爬时的砸击。
但现在情况紧急,北城门燃起的大火,已表明了大雍太子在攻城战中取得暂时的胜利,己方刚刚攻城之时守军就以铜钟传递了遭遇袭击的信号,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大雍太子就会出现在城墙之上,而虞煜手中所拥有的火攻之物,也是他们藤甲兵最为惧怕的东西。
她必须赶在大雍太子进城之前先一步夺下城墙,才能免去被对方居高临下的实施火攻,让自己的全盘谋划付之东流。
“废物。”
她特意挑对方战斗正酣的时候进攻,就是打算先抢占一堵城墙作为据点,居高临下收拾刚刚才在上一场战役中获得胜利的疲军,只是没想到他们的胜负决出如此之快,完全不符合她的战前预估,看着己方向上攀爬的士卒,忍不住低骂了一句扶风军,要不是他们太过废物,但凡他们能再拖延半个时辰左右,自己就能破门而入抢占先机,而不是铤而走险,加大损伤。
因藤甲轻便,百濮军的攀爬速度也极为迅速,不多时,已有许多人到了半墙之上,进入了敌军投石最强攻击的范围。
“留意敌军落石箭矢,低头紧贴墙壁加速攀爬!”
“投石!”
和百濮女君提醒同时响起的是南城门守将的指令,落石箭矢如雨落下,躲避不及的百濮士卒在被击中之后坠落到地,伤亡瞬间超过了刚刚采用破门之法的时候。
藤甲虽号称“刀枪不入”,但为了避免视线受阻,只包裹了士卒的下半张脸,对方居高临下射箭之时也很难射中,但向上攀爬难免仰头,加上射击距离的缩短,箭矢的伤害性和准确度也随之加强,弓箭手们纷纷抓住这个机会直射百濮军的面门,但因攀爬的人数较多,而城墙的守军本就不足,虽然略略延缓了他们向上攀爬的速度,却无法瓦解他们的战术。
源源不断高低不一的百濮军持续攀爬,很快就有人接近了城墙边缘,来不及抱石砸击的士卒干脆上手,以刀刃劈斩或直接推搡,将这些人即将登顶成功的人阻拦下去,但百濮的人数众多,他们双拳难敌四手,在推落百濮军的过程中,自己的人员也不断被对方拽拉下去。
城墙上的两位守将心急如焚,一边指挥作战,一边焦急的向城内回望,想看看援助的大军是否赶来。
但视野中除了重重烟雾和红色火焰,再看不到其他的东西。
看着不断坠落的双方士卒,女君捏紧的拳头又松开,好在己方已有部分士卒在战将的带领下抢登成功,和城墙上的守军展开了近距离的械斗,打乱了他们防御投射的节奏,更多的百濮军趁此机会登上了城墙。
城墙之后的街道上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像是有大波人马在持续靠近,一回头就看到锦州士卒身着的布甲,等到援军的守军欣喜若狂,迅速指挥城门后的士卒为他们的让路,以便支援部队登城和协助抵门。
听到守将的吩咐,城墙上正在拼杀的守军们也是精神一振,南门的被焚让他们以为此战必定不会再有援军前来,抱着必死之心在战斗,此刻听到援军到来,又让他们重燃了生的希望。
重燃斗志的守军一心应敌,全然不知一旁的守将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此前因还有一段距离,又加上烟雾的朦胧,让突见援军喜出望外的他没有注意到夹杂在扶风郡布甲之间的黑色骑兵,直至对方行至城墙不远处,他才发现指挥大军的将领,是一个他并不认识的人,而军阵上方飘扬的旌旗,也不是他们的。
除了上书“雍”字的巨大牙旗之外,其上飘扬的全是杏黄金蟒旗帜,各处还散落着一些将旗,之上上面所书的“姜、韩、乐、晏”等字,都不是他们所熟悉的锦州将领姓氏,直到一面上书“虞”字的大旗出现他们的视线中,原本就因主将和旌旗犯嘀咕的两人才意识到不对,张嘴想喊城下士卒警戒已是来不及了,牙旗之下的白袍将领举目看来的压迫眼神,让他俩成功的闭上了嘴巴。
虽然从未见过虞煜,但这人显目的盔甲和通身的气质,还是让两人迅速认出了他的身份。
大雍的太子虞煜。
近万人的军队,其中扶风的降兵占据七成,而太子的人马却只有三成,这样巨大的人数差距之中,降军却丝毫没有想要反抗和逃跑的意图,哪怕再迟钝的人,也能觉察到其中的不对劲,太子手中必定是有什么杀手锏,才会让这些兵油子乖乖听话。
心知扶风大势已去的二人相视一眼,都不愿坐以待毙,既然太子已入城,还收伏了原本扶风郡的军队为己用,虽然不知道在短短时间内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们已决定向其投降,说不定还能留有一条生路。
“启禀殿下,敌军已有部分登城,我军人手不够,死战亦不能阻挡,请求支援!”
“准。”
听到两人异口同声的请求支援,倒是有些出乎虞煜的预料,但也算好事一件,起码不用再突围上城,当即就应允了他们的请求。
“重甲部队随我上城退敌,其余人马于城门策应!”
“是!”
得到虞煜的许可后,姜泽迅速指挥大军进行作战,听到他的安排,守将二人难免心中俱震,原本以为对方会让降兵在前充当炮灰,自己则在后督战,没想到却是太子和主将带领着己方的玄甲军上城应敌,让降军留守城门。
看着玄甲骑兵们翻身下马上城,十分自然的将战马留给降兵看管,就连太子本人也是如此,看着降兵手抖不停地从他手中接过缰绳,而本人却没出现露出任何不对神情,提着剑就和姜泽带着玄甲兵迅速向城墙之上而去。
对此守将看得一愣一愣的,人怎么可以自信到这种程度,这是真的不怕降兵哗变或者他们诈降吗?
“还好我们来得快,都打到这里了!”
虞煜一上城墙,一身白银白的盔甲在阳光照射下闪得交战双方的士卒都愣了一下,因攀爬上来的敌军就在不远处,守将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去挡在太子身前表表忠心,又怕被当做居心叵测,正犹豫间,却见其看到百濮军后眼睛一亮,甚至不等身后的士卒向前,自己提着长剑就冲入了厮杀之中。
“殿下,慢点!”
姜泽看到虞煜招呼都不打的直接冲出,惊呼着也跟了上去,随着他二人的冲锋,跟着他们一起上来的玄甲军也挥舞着兵刃冲杀了出去,这让原本等待战术安排的守将两人再次面面相觑,迟疑了一下准备随他们一同上前护主,毕竟主将都喊破音了,没想到姜泽的下一句话,险些让他们准备冲锋他们原地摔倒。
“别杀光了留点给我!”
所以太子的军队跟上去根本不是因为担心太子的安全,而是怕太子把敌军全歼了抢不到战功。
人怎么能这么自信?
看着极为悍勇的百濮军从他口中说出,好像是可以随意宰杀的鸡鸭一般,这个问题再次浮在了两人的脑中。
这谁?这么勇!
在虞煜冲出去砍翻了几个百濮军之后,百濮的战将也意识到了他的不简单,正指挥着士卒优先攻击他时,就被随后而来的高呼震惊了。
这个白袍的战将居然就是大雍的太子。
刚刚厮杀声太大,他们又只是粗通大雍的语言,以至于他们并没有听清守将对虞煜的称呼,只当他是扶风郡赶来援助的将领,现在得知他是大雍的太子之后,所有人都惊呆了。
在他们的意识中,大雍太子应该另一边放火烧城墙,而不是出现在这里,还和不久前同样是他敌人的扶风郡合在一起抵御他们,这样的操作险些让他们的脑子转不过弯来。
好在还记得女君的吩咐,百濮战将在得知虞煜的身份之后,表现得异常冷静,甚至指挥起来都要比之前稳妥了不少,专注着骚扰守军让己方更多士卒登城的战斗,并不贪图虞煜的项上人头。
只是大雍的太子和后来的那位战将一样勇猛,两人比赛一般的在他们之中穿梭劈砍,剑锋所至之处必有枪影相随,其身后的玄甲士卒也憾不畏死,奋勇向前,让原本面对守军强悍无比的百濮将士连连后退,背几乎抵在了墙沿之上,使得正在攀爬城墙的百濮军一时找不到登入的口子,只能悬挂在墙壁之上寻找空隙上登。
“你们两个愣着做什么,还不指挥弓弩和投石加大攻击,把这些挂着的人全部击落下去。”
又斩杀了一批新攀登上来的百濮军之后,有些奇怪的姜泽一回首就看到了正在看着发呆的两位守将以及因为无人指挥而抓不住攻击节奏的弓箭和投石兵,当即气得吼了一声,他就说这人怎么杀之不尽,原来是己方以攻为防的节奏乱了。
“我们继续指挥吗?”
守将呆愣愣的问了一句,回应他的是姜泽不耐烦的眼风,没想到还能获得指挥权的他们迅速重整此前的弓弩和投石两军,混乱了一整的箭矢和落石攻击再次齐齐落下,让悬挂在墙壁之上的百濮军又坠落一片。
看着不断从城墙上坠落下来的己方士卒,百濮女君气得直咬牙,刚才听到对方有援军到来之时她就萌生不祥之感,没想到来的居然真的是虞煜,筹谋多时,还是被其还是抢先一步夺下了城池。
先不说虞煜的武力超乎了她的想象,就连跟在他身后的这个小将,也不是寻常将领,对战意识也是极其的敏锐,扶风军的箭矢和落石不过刚乱节奏,他就能迅速发现,而且从对战来看,虞煜像个只管猛冲猛打的先锋,这个小将仿佛才是太子军的真正指挥。
年龄加上武器,又被大雍的太子如此器重,让她想起了情报中经常提到的一个人,太子妻弟,姜固之子,姜泽。
将门虎子,果然名不虚传。
感觉到投向自己的目光,姜泽挑飞一名百濮战将之后随意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对着自己咬牙切齿的女君,一时虽惊叹于她的年轻,但还是礼尚往来的报以挑衅一笑。
“殿下,敌军人数较多,杀之不绝,末将请命以火克敌。”
姜泽的声音很大,让虞煜有些疑惑,作为主将的他应该是知道刚刚在北门那边火器损耗太多,现留在手中的并不足以支撑一场战斗,而押运补给的晏俭臣还在远远的后方尚未赶来,怎么还会出言请求呢?
疑惑的看了姜泽一眼,却见他隐晦的瞥向城墙之下,再看了看百濮军身上的藤甲,虞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姜泽是想以火佯攻吓退百濮军的胆气,让他们回撤与城门拉开距离,这样才能让己方的大军出城攻击,对方人员虽多,却全由步卒组成,若在城外正面对战,拥有骑兵善于突袭的他们胜算就很大了。
盘算了下目前的留存,先声夺人一波也足够了,当即同意了姜泽的请求。
“准。”
“混蛋!”
听到虞煜的回复,一股阴霾蒙上了百濮女君的心头,看了一眼此前烧红半边天的北城门方向,现在只有滚滚黑烟升腾,不见了此前赤红的火光,应该是已经拿下了城门的太子军停下了火攻,烈焰在失去了助燃之后自动熄灭了。
她的藤甲兵,可没有扶风郡的城墙抗火,若对方还能再发动一次如火烧城墙这种的大规模火攻,他们就危险了,反之,那么双方这一战就还有拉扯的可能。
而且对方很有可能只是以火佯攻,诈他们撤离到城墙之外,好让己方的大军出城作战,从过往的情报她知道,虞煜可是有一支近万人的骑兵,如果一旦在城外和他们发生碰撞,没有骑兵的己方必定是处在下风的。
哪怕是自己引以为傲的武力值,在这两人手中也占不了任何的便宜,他们无论哪一个都是与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若遭遇两者合击,她自认无法取胜。
所以她不敢赌这种可能性,眼见自己上城的将士已在对方的围剿中折损殆尽,而悬挂在墙壁之上的士卒又因守军严防死守暂时无法登城,而得到虞煜允许的姜泽正指挥着太子军从腰间拿出一个怪模怪样的陶罐,并掏出火折子点燃向下抛掷,陶罐爆裂中火油飞溅,急射而出的火箭如影随形,落在藤甲之上便燃起了火焰,一通操作下来,让让本就因扶风城门被焚而心有余悸的众人惊慌失措。
这是什么武器?
因身处南门没有见过北门盛况的众人都惊呆了,难怪有着十余万大军驻守的南门还是被火焚攻破了,对方有这样指哪烧哪的火器在手,不被烧才是奇怪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