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锦州真的有瘟疫吗?”
傅泓神情凝重的低声询问,其余臣子都紧张的看向他,等着他的回答。
也无怪他们的紧张,这个时代的瘟疫对人们而言,用灭顶之灾来形容都不为过,其所经之处,无不尸横遍野,十室九空,在瘟疫结束之后能够活下来的人,往往十存不一。
“尚且不清楚,只是据外出探查的士卒回报,锦州渡方圆二十里之内,沿途村庄皆无人烟,但有人员慌乱撤走的痕迹,时间大概是在半个月左右。”
虞煜将他知道的情况据实指陈。
“或许是因为其他的情况而撤走,不一定就和瘟疫有关吧。”
说话的是岑柘,他极擅长在事件中找漏洞,虞煜看了他一眼,接着说出自己知道的第二个信息。
“自渡口向西南方前行二十公里处,有一座城池,但城门紧闭,士卒看到其城楼之上悬挂着符。”
此言一出,围坐在他周围的群臣尽皆吸了一口凉气。
“悬符厌之……那必是瘟疫无误了……”
傅泓呐呐自语了一句,心底却无喜无悲,不是因为他心态平和,而是锦州存在瘟疫这个爆炸消息让他的思绪有了些微的短路。
他还记得大雍上一次发生瘟疫还是两年前的青州,当时身处上京虽未亲眼所见其惨境,但也有所耳闻,朝廷对此束手无策,只能下令将其一州围困,不得进出,而在为期五个月的瘟疫结束之后,青州的人口更是直接锐减了三分之一。
足见瘟疫的杀伤力之强,非人力可以阻止。
但他们此刻除却锦州,已无退路,自先帝去世后事情就一桩接着一桩,难道真的是上苍誓要毁灭大雍吗?
傅泓抬首长叹一声,满心的苦涩无法宣泄,此刻他的脑回路第一次与虞煜接在了一起,两个人也算是有了共同的心声。
“既然锦州有瘟疫,锦州渡周边之人更是尽数失踪,也不知道他们是染病身亡还是流亡他处,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也有瘟疫的存在,还是尽早回到船中远离此处方好。”
提出这个建议的是另一个太子宾客乔嘉麟,出身明州大族乔氏,年龄在众文臣中是最小的,只比姜泽大了一岁,尚未及冠,素日里颇为跳脱,倒是不怎么提出建议,完美履行着一个投名状的花瓶职责,今天倒是破天荒。
虽然提议有些稚嫩,但还是引得众人都看了他一眼,乔嘉麟见自己一开口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颇有些后知后觉的捂着嘴巴,双耳臊得通红。
平素不怎么说话,原来是容易害羞呀。
“此建议虽乏善可陈,但能勇敢说出就很不错了,以后要多提出自己观点,才会有长足进步。”
虞煜也看了他一眼,特意鼓励了他几句,反正现在大雍都没了,明州乔氏这个投名状显然是砸在自己手里了,不聪明就不聪明吧,好歹也是个识字的,等真的在锦州安顿下来之后,他自会给他安排一个适合的工作。
毕竟创业初期条件艰苦,人尽其才,才尽其用才是他的此时的人才战略规划。
乔嘉麟看着虞煜明明一副我看好你的表情,却又说出那么冰冷的话语,一时间竟不知道他对自己是褒是贬,但生性有些害羞的他不敢直言相问,只得在心底默念自己的提议哪里不好了,他就觉得这个建议棒棒的。
“从以上的信息可以得知,此地荒寂最少已超过十天之久,疫源如果没有人体做为承载,用不了多久就会随风散去,所以我们此刻在这里是安全的,但只是若想继续前行,就要探寻瘟疫的最新状况,了解之后方能寻找解决之法。”
看着侃侃而谈抢了自己台词的巫蕤,虞煜惊讶万分,没想到他竟然也知道病毒在离开人体一段时间后就会自行死亡这个原理,古人的智慧果然不可小觑。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虞煜代表众人问出了心中最想知道的问题,只不过他的目的和其余人不一样,他们想要的是能够佐证此话真假的的东西,而虞煜想知道的却是,巫蕤是怎么得出这些结论的,这可是一个没有显微镜的时代。
“蕤两年前在青州研究过瘟疫。”
巫蕤的回复不咸不淡,却像一个惊雷乍起般震惊了所有人。
“什么!你研究过瘟疫!”
这是十分震惊的文臣。
“你的命可真是硬呀,下次给我磨磨刀试试。”
这是跃跃欲试的武将。
“有没有研究出什么结果。”
这是望眼欲穿的虞煜。
“你们小点声!”
这是努力维持秘密谈话的即将走向崩溃姜泽。
第10章 时代里的尖端人才
“略有小成。”
巫蕤抬着下巴瞥了一眼神色各异的文臣武将,一副凡人这有什么好值得震惊的表情,语气中却十足骄傲的回复了虞煜的问题。
这傲娇的老哥哥啊,真不愧是时代里的尖端人才。
虞煜激动的一下子站了起来,随后又惊觉这个举动不符合他现在的身份,又若无其事的坐了回去。
还好他的伤口此时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不然仅凭这一个举动能把他疼得飞出天际。
锦州尚未明确的瘟疫或许与青州不同,但虞煜却觉得两者的差别应该不会太大,因为在如今这种人口流动性极小的时代,瘟疫的地域性是很明显的,锦州与青州虽隔着难以逾越的龙眠山脉,但两者也称得上是比邻而居。
甚至他有一种感觉,锦州暂未确定的瘟疫,很有可能和青州瘟疫同属一源,如果所料不差的话,那么他们或许可扭转整个锦州当前的局势。
“而且蕤觉得,锦州若真的遭遇了瘟疫,那么有极大的可能和青州的相差不会太多,只要能让蕤查看病人的症状,蕤就能确定他们是不是同出一源。”
被巫蕤再一次抢了台词的虞煜也不得不对他的观点叹为观止,不知道的,还以为巫蕤才是那个来自后世的人,这理念真的是超前时代太多了。
想鼓掌,但是虞煜忍住了。
“大疫猛如虎,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还能上赶着去寻找患病的人研究,不妥不妥。”
群臣的意见却大多与此相悖,在听完巫蕤的话后纷纷摆手拒绝,表示此刻明哲保身才是正途。
“孤却认为蕤所说很有道理,如不能尽快确定锦州是否真的存有瘟疫,又或者不能确认是何种瘟疫,那么我们入主锦州的计划,很有可能就要付诸东流。”
眼看群臣讨论激烈,再放任下去只怕要提出放弃锦州另寻他地的建议了,虞煜及时开口,将众人的焦点拉回了自己身上。
看着虽故作平静但眼中难掩忧惧的众人,虞煜心底也泛起一阵心酸,他自然知道群臣因何反对巫蕤的提议,不过是因为己方已是大雍的最后一点星火,如不时刻谨慎,随时都有彻底覆灭的可能。
而瘟疫所带来的灾难又太过巨大,非人力可以消除,此时的他们,尚不足以抗下这样的天灾。
“那么,孤试问众卿,如果因瘟疫蔓延导致锦州人口锐减,那么我们将来就算入主了锦州,又有何用?更甚者,如若锦州瘟疫汹涌,以致整州之地再无立锥之地,那么我们又该去往何处?”
说着,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划过,最终在乔嘉麟的脸上定格了一瞬,又悄无声息的移开了。
“锦州若真有大疫,我们也当先行上报给朝廷,而不是……”
说话的是乔嘉麟,这个年轻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说话冲动且不爱过脑子,话一出口,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话音戛然而止。
但随着乔嘉麟的脱口而出,正好达到了虞煜所想要的效果。
虞煜一边在心里给他疯狂点赞一边暗自决定,以后绝不能安排他去太需要脑子的地方,真的太过单纯了,不适合任何拥有复杂性的工作。
他就是要让人来撕开这层一直掩隐着众人的遮羞布,把所有人或可能存在的自欺欺人彻底打碎。
所以他需要有一个人来大声的告诉其他人,大雍已经亡了。
而不太聪明的乔嘉麟,正好适合成为推动这一事项的绝佳人选。
在他的刻意引导下,对方果然圆满的完成了此项任务,且造成了拔群的效果。
悄然向下看去,果见众人一脸灰败之色,脸上交融的是豁然醒悟与不肯相信,纠结之心,溢于言表。
“可是上京的朝已被贼兵颠覆,我想请诸君,与我共赴这场经国之大业,匡扶社稷,再造江山!”
虞煜说罢,肃然起身,拱手对着下方的群臣一躬到地。
“殿下万万不可!”
身手敏捷的姜泽一个跨步来到他的身前,急急将他搀扶起身,慢了一步的傅泓悄悄收回了自己托举而出的手臂,神色莫测的看着此刻真挚诚恳的虞煜,心底涌上一丝疑惑。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太子殿下,变得如此善谋人心了?
“臣等既承君恩,自当与殿下祸福与共,言无不从!”
扶起了虞煜的姜泽跪地叩拜,行稽首之礼。
“臣等愿与陛下祸福与共,效犬马之劳,万死而不辞!”
看着姜泽跪下,其余被虞煜方才举动所震惊的臣子也尽皆反应过来,纷纷跪地稽首。
稽首礼,为“九拜”之首,也是所有跪拜礼中最隆重的一种,向来为天子所专。
群臣以此为礼,既表了忠心又表了决心,也意味着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将虞煜放到了天子的位置上。
虞煜看着跪倒一地,群情鼎沸的众人,暗自苦笑,他刚才的举动确实是为了逼迫群臣表态而刻意为之,只是没有想到效果那么好,直接被人架在了天子的位置上。
只怕要不了多久这些人就会惦记着“以日代月”,让他宣布登基为帝了。
说起来,他这也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明明他一直想的战略方针都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也是明朝朱元璋创业时期的战略方针,虞煜觉得很适合现在势单力薄的自己。
再加上现今局势混乱,锦州的形势也不明朗,正是状况百出之际,并不是一个适合称帝的时机,所以为了避免成为先出头的椽子,他打算先积蓄力量,后发制人。
想到这,他暗暗的瞪了一眼姜泽,如果没记错的话,就是这小子带的头。
然而姜泽一心一意的看着地毯上的花纹,没有回应他半点眼风。
姜泽当然知道虞煜在瞪他,所以根本不抬头,完全不给虞煜任何谴责他的机会。
因为他觉得今天这一幕在得知先帝死亡之后就早该上演了,先帝死后太子就是大雍的唯一主人,也不知道这些人一直犹犹豫豫的存了什么心思,国不可一日无君,早日为殿下定下天子的名分,才更有利于军中人心的凝聚。
而且太子一直都优柔寡断,若无人推上一把,只怕不知道要蹉跎到几时才能下定登基这个决心。
还好虞煜和其他人都听不到他的心声,不然他肯定会被一人一口唾沫淹死。
群臣会骂他我们只是谨小慎微了些,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成犹豫不定了;虞煜则表示,优柔寡断的是原主,现在的他只是喜欢谋定而后动罢了。
被架在火上烤的虞煜微微吐气舒缓了一下心情,又挂上和熙的微笑示意群臣起身,只要能先君臣一体攻克眼前的难题,其他的事情自然留待以后再说,到时他自有法子暂缓登基事宜。
“若锦州之疫和青州相仿,敢问蕤对驱除此疫有几成把握?”
上述事情告一段落之后,众人重新落座,虞煜在得到群臣的支持之后,又把议题换回了最开始了讨论的瘟疫问题上。
“禀殿下,蕤如今却是只有五成把握。”
五成呀……
虞煜思忖着,那就是一半一半,成功率已经远超了他的想象。
然而其余人可不这怎么认为,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怎么能贸然去做这么冒险的事情。
“什么?才有五成!”
“不行不行,太低了。”
“殿下,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您是国之根本,万不可轻易涉险呀!”
“不要吵啦,先听听巫蕤怎么说。”
眼见主帐又乱哄哄的犹如集市,虞煜颇有些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真的是太吵了,你们古代的男人怎么这么吵呀!
好歹忍耐一下呀,一分钟前才宣过的誓,你们忘性都这么大的吗?
“那另外五成在哪里?”
出言询问的是傅泓,虞煜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傅泓不愧是原作者都夸奖的聪明人,竟然一下子就听出巫蕤的未尽之言。
听到傅泓的提问,其余人又停止了相互输出,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巫蕤。
“另外五成,难在药材之上。”
巫蕤依旧不徐不疾,说罢,让虞煜生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药材和医术,都是这个时代的痛点问题,但要防治瘟疫,还真是二者缺一不可。
要去哪里才能搞到药材,虞煜满心惆怅,还好巫蕤接下来的话让他又看到了些微的希望。
“蕤少时游历,多喜去林深草茂之地,只因那些地方常有药材出现,蕤观周围之山,高而茂,定是药材出产之地,正好此地人去楼空,并无瘟疫之患,我们可暂居于此地,一可寻找所需药材,二可探寻情况,这样既能对内保证己方安全,又可对外拯救黎民苍生,还请殿下裁夺。”
巫蕤说罢,想了想,又继续道。
“蕤还想请殿下特设一个营地,暂做疫所之用。”
“就按你说的办!”
虞煜爽快的同意了他的提议,并对一些因为时代局限性导致他没有考虑到的问题进行了补充。
群臣看他二人你来我往,便敲定了瘟疫防治的相关流程,觉得有些儿戏,但偏偏又都言之有理,也没有理由提出反对意见,大雍官方的第一版瘟疫防治令,就这样诞生了。
“殿下仁慈。”
虞煜看着行礼拜谢的葳蕤,恍然大悟,他之前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现在他终于知道这股不对劲源自哪里了。
“巫蕤,能不能给你提一个小小的意见。”
“殿下请讲。”
“你可不可以调整一下你的表情,有点太过神性了。”
这神神叨叨的感觉,和前世里那些守在天桥周围的江湖骗子一样一样的,着实是有点伤眼睛。
“……恕蕤不能,此乃巫者的立身之本。”
虞煜遗憾的叹了口气,这一来就踢到了人家的从业技能,那没法,只能继续伤眼睛了。
第11章 疑云密布的古渡郡
锦州渡前的荒野上,安静的矗立着一座营盘,在晨露未时分,营帐迎着雾气一字排开,布置得整整齐齐,居中处一面赤黄旗帜飘扬,上书一个大大的“虞”字。
天色尚未大亮,将士们已披挂整齐,分组列队,准备外出执行任务。
虞煜站在营中的t望台上,无言的看着分头离去的士卒,心中却满是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