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时越睁开双眼,自枕着的那条胳膊上抬头,伸张手臂试图回血,缓解发麻症状,他没看程若茵一眼,自顾自接了卷子,往后传递。
考试正式铃在头顶打响,程若茵只好转过头,将心思放回到面前的这张试卷上。
紧锣密鼓的考试终于在理综科目的收卷铃中走向尾声,程若茵舒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饶是她坐一天考四门也有点吃不消。身旁的同学们讨论得正欢,程若茵转头想要询问祝时越的状况,却堪堪瞥见少年提包就走的背影,干净利落,毫不留情,教室门“彭”的一声合上,教室里安静了一瞬,又恢复吵嚷。
“哇真的太大胆了,连考试都不来。”
“是啊,他之前就算交白卷也不会不来考试啊,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而且感觉他今天气压好低啊,我连路过他身边都不敢。”
“我也是我也是!”
程若茵默默收拾书包,没加入身边这群女生的谈话。同样的疑问漂浮在内心,她瞥了眼关得严实的后门,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停下。
“聂文斌!你跟祝时越关系最好,你知不知道什么隐情啊?”
程若茵竖起耳朵,要去教室后排丢垃圾的聂文斌路过被拽住,茫然回道:“什么隐情?我又不跟他二十四小时待在一起,我哪知道他回家干啥了?”
“啊——你都不知道啊,算了算了。”
聂文斌被放走,程若茵停滞的动作继续,她从桌肚里挑出几本打算今晚要看的辅导书,震震平整,塞进书包里。
“你们说,他会不会,是跟女朋友吵架了?”
身侧女生刻意压低的声音像是一根细细的利针,刺入程若茵七上八下的一颗心脏。
“没听说他有女朋友啊。”
“指不准校外的,我们不知道呗。”
“就是,他长得那么帅,怎么可能没女朋友?我听说之前有个学姐去篮球场问他要微信,他直接一点面子都不给就拒绝了。”
“哎说到这个,我看林苏韵跟他关系挺好的,她不是还会来找他一起放学。”
“哇,女神诶,郎才女貌,啧啧啧,羡慕不来。”
程若茵重重将书包甩在桌子上,打断身侧女生们的谈话,冷若冰霜的目光仿佛能发射冻结射线,一一扫过几位女生身上,随后一言不发背包离开。
“你别说,程若茵最近好像也跟他走得挺近的,我那天看到他俩一起去食堂。”
“还有那天,程若茵给他带早饭差点迟到那天!我的天,班长诶,从来没见她迟到。”
“而且你们注意到没有,那天祝时越特意早早就来了,来得比我还早!”
“你这么一说感觉他俩才是真的啊!”
“和林苏韵比起来,我倒觉得班长可能性更大一点,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她刚才不会是听到我们的对话,吃醋了吧?”
“啊啊啊救命!但是班长实在是太冷了一点,感觉眼里只有学习,不太可能诶?”
天空落下黑漆的幕布,程若茵坐在便利店前台看店,面前摊开一本辅导书,其上静静躺着一根笔,却很久没动。左手捏着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锁屏壁纸上始终空空如也。
程若茵叹了口气,不知道第几次解锁屏幕,回到和祝时越的聊天记录上。
最新的一条聊天记录停留在45分钟前,程若茵问他:“今天早上缺了的语文考试,你明天体育课去办公室补考一次吧?”
祝时越秒回:“何明薇要你来说的?”
程若茵过了两分钟才回复:“不是。”
从此祝时越那方安安静静,再也没回过。
“若茵,我今晚去打牌,没事的话可以早点关店,我从后门进来。”
祝时越的消息没等到,倒是等来了陈红的消息。
程若茵划出当前对话框,回复陈红“好的”,按灭屏幕,强迫自己的注意力回到底下的物理习题上。
这厢程若茵正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注意到店门口鬼鬼祟祟窜进来一个人。
那人黑衣黑裤,头戴鸭舌帽,身形瘦小,自浓郁的夜色中钻出,装模作样地在店内转了两圈,最后停留在深处的一排货架前,捞起货架上的一瓶酒,揣在袖子里,转而走向程若茵所在的柜台。
“来两包烟,要最贵的。”
嘶哑的声音唤回程若茵的神志,来人操着一口破锣嗓子,说话间压低鸭舌帽,遮掩严实,看不清脸。她躬身站起,内心懊恼自己忽略了客户,转身从货架上掏了两包店里最贵的香烟。
“请问您怎么支付呢?”
将烟放到柜台上,程若茵一边转头操作收银机,一边发问。就这点低头的档口,风驰电掣间,只感到一阵风掠过,来人抄起柜台上的烟,转身飞奔出店外,眨眼融入夜色之中!
“哎!别跑!”程若茵立马跨出柜台,抄起手机直追而出。
昏暗的路灯成为追凶神器,几步一隔,指引方向。奔跑中冷风呼啸着自耳边灌入,一切声音皆被屏蔽在外,心跳如战擂给自己加油打劲,粗重的喘息极富节奏,她紧紧锁定前方那个身影,脑海中仿佛有八百匹马奔腾而过,乱成一锅粥。
完了完了,这才第几天,就出了盗窃事故啊!
让陈红知道了,她还没呆热乎的安身之所指不定还有没有呢!
程若茵加速狂奔,试图追上前方的黑影。黑影身形灵活,似是惯犯,穿梭于各条小路之间,奈何程若茵在这片区长大,对大小街道熟悉至极,这七拐八拐的竟然没有被甩掉!
黑影见势不对,一反常态,一个右转,拐进市中心。
即使临近深夜十二点,市中心的写字楼依然亮着灯光,一旁暗藏的酒吧更是热闹,灯红酒绿的夜生活稀疏平常,街上的人流虽比白日少却仍可观。
黑影左右穿梭,故意往有人群的地方撞,泥鳅一般滑溜溜地转来转去,惹起阵阵惊呼。程若茵的反应没那么快,一时不查连着撞了好几个人,速度下滑不少,匆匆忙忙道歉后咬牙奋起直追,却还是眼睁睁看着差距越拉越大,那黑影已经快要甩她一条街,下个路口再一拐就要彻底甩掉她了。
她不甘心就此放弃,双腿肌肉再度爆发,一边继续加速,一边喘着气大喊:“抓小偷,抓小偷!”
围观群众纷纷侧目,却没人施以援手,眼看黑影即将穿出视线范围,成功逃脱之际,拐角处突然闯出一个人,正巧与黑影撞了个满怀。
小偷怀中抱着的酒瓶砸在地上,碎玻璃渣蹦得老远,只听一声响亮的“我靠!”,黑影被人蓦然揪住领子,像拎小鸡仔一样拎起。
“你有病啊?走路不长眼睛?”
程若茵渐渐跑近,停在二人面前,俯身撑着膝盖,不住地喘气。
“抱,抱歉,这人是,小偷,偷了我店里的东西,能,能等我打个电话报警吗?”
“……程若茵?”
过于熟悉的声音如雷贯耳,激得她浑身一个激灵。程若茵缓缓抬头,剧烈运动后带来阵阵晕眩,她眯起眼睛,昏暗的路灯下,俊逸的身影揪着她狂追了一路的小偷,脚底碎了一地玻璃,酒气袅袅升起,逐渐拼凑出祝时越惊讶的脸。
天气寒凉,程若茵身着校服,鬓边被汗水打湿,随意绑起的马尾贴在脖子上,脸颊鼻头吹得通红,站在刚好能将窘态完完整整展露出来的地方,狼狈不堪。
祝时越逆着光,黑皮夹克翻起挺括的衣领,正好遮住下沉的嘴角。审视的眼神落在程若茵身上,泪痣隐藏于灯光死角的黑暗中,手里还不忘替她控住小偷。小偷动不动挣扎两下,却像只徒劳用功的扑棱大鹅,逃脱不了被制裁的命运。
两个人一明一暗,面对面站着,一时僵立。
程若茵试图张嘴解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怎么圆?在线等,挺急的。
【📢作者有话说】
程若茵:呵呵,深夜出来,是来和女朋友幽会不成?
祝时越:本来没想和女朋友约会,但拐角撞见女朋友,这是上天的缘分
程若茵:......脸皮真厚
第20章 一点小钱
◎不要哭◎
拐角处埋藏的垃圾桶散发腥臭,混着打碎的酒味,经由冷风催加发酵,令人作呕。
程若茵简直都快崩溃了,丢脸已经是其次了,最关键的是——
这被泼了一身白酒的黑外套看上去也很贵啊!不能又算在她头上了吧!
祝时越哪里知道,他偷偷跑出来吃个路边摊当夜宵,刚把塑料盒丢进垃圾桶里毁尸灭迹,转身就被一个人差点撞翻,还被泼了一身廉价白酒。
更巧的是,他又遇到了程若茵,这回她好像换了个工种。
关键词:打工,被泼。
怎么感觉一切有些似曾相识?
两人默契地拉长僵持时间,形成两山夹一盆的诡异局面。
双手被反缚在身后,直不起腰的小偷:“……”
小偷也是有人权的!
祝时越手里抓的小偷弱弱开口:“大哥,我不跑了,你能让我站直了不?”
随后又对着程若茵喊:“大妹子,你快点报警吧,这外面挺冷的。”
被提醒的二人终于解封,纷纷行动,程若茵吸着鼻子掏出手机,按下报警电话,跟接警员说明来龙去脉。
祝时越松开他的双手方便他站起身,单手提着他的衣领制住他。
等待警察的时间里,小偷偷偷凑近问祝时越:“哥啊,你这身手不错,哪练的?”
祝时越眉头一皱,随意答:“私人家教。”
“霍,大哥你家里挺有钱啊。”
“……为什么你叫她妹子叫我哥?我跟她一样大!”祝时越吼完,在程若茵回头的瞬间摆回高深莫测的表情。
小偷:……大哥,这是一种态度!一种尊称!
空荡的街道畅通无阻,警车来得很快,祝时越将小偷交给警察,和程若茵一起去警局录笔录。等到一切结束,走出警察局,外头已是更深露重。
没了旁人,两人这才品出些后知后觉的尴尬。
今夜无月亮,惨白的灯光笼罩清冷寂静的街道,两旁树木抽条,对光成影,寒风席卷,树叶沙沙作响。
走出空调间的程若茵没忍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贴近身边的热源。
祝时越犹豫了一下,脱下皮衣外套披在程若茵肩膀上,率先打破沉默出声:“我送你回去?”
祝时越的皮衣外套带着他的体温,温暖厚实,夹杂少年常带的皂荚香气,最平常不过的洗衣液香味,却让人忍不住埋头多吸几口。
程若茵转头看向只穿着一件毛衣的祝时越,犹豫地开口:“你不冷吗?”
手上却很诚实地裹紧了外套。
祝时越盯着她看了两秒,刚一出来小脸就冻得发白,这会穿了衣服才回温,纤细的手指抓着衣襟,仍然在微微发抖。
他叹了口气,抓住程若茵的手,将冰凉的小手捂在手心。
“你都穿了,走吧。”
两个人并肩走在凌晨寂寥的街道上,道路两旁的树影充当无声的观众,如果不是时间不对,场合不对,多像是热恋中的小情侣。
祝时越的手烫得好似炭火旺盛的火炉,人怎么能在这么冷的天里还能散发出这么多热量呢?困倦的程若茵一时思绪连篇,她不敢回握过于温暖的大手,怕一用力美梦就会被捏碎,她的肩膀微微内扣,害怕祝时越听到足够泄密的心跳,她想要这条路再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可以走一辈子。
程若茵抬头看向光秃秃的天空,很煞风景地开口:“那个人偷的东西怕是要从我的工资里扣了。”
祝时越没想到她一开口就诉苦,愣了一秒才回答:“没关系,我给你。”
程若茵打了个哈切:“不用了,谢谢你。”
话音一落,话题宣告终结,气氛又回到原点。
道路两旁的店铺暗着,五花八门的店,关了灯都一样冷清,好似白日里的热闹皆是浮云。
“你今天,为什么迟到了?”许是过于安静的氛围给她创造勇气滋生的温床,她拉着祝时越的手停下,认真看向他。
祝时越的脸掩埋在树影中,看不清神情,片刻后他沉沉开口:“我说我复习得太晚了,没起来,你信吗?”
程若茵站在树影之外,路灯昏暗,却恰好够照亮她所站的方寸之地,她闻言,笑得清隽温柔:“信呀,为什么不信?”
“你今天的英语卷子和物理卷子都写了很多,肯定是努力过了。”
祝时越没想到程若茵居然还在收卷子的时候观察了自己,夜风吹走他的理智,他竟一时微微哽咽。
“不过下次,还是要张弛有度,学习是条漫长的跑道,不能太急于一时。”程若茵晃动二人交握的双手,试图将祝时越从树影中拉出,“以后有问题,你可以问我。”
祝时越轻笑,迈开步子走向程若茵,他露出程若茵熟悉的,调侃的表情,反问道:“一题算多少钱?”
程若茵失语,沉默地和他对视,片刻后,她受不了似得开口:“你别笑了!”
祝时越憋笑时的抖动沿着手上的神经末梢传递过来,被程若茵挑破之后干脆放声大笑,爽朗的笑声极富传播力,犹如涛涛江水,灌满空荡寂静的街道,头顶一片叶子飘然下落,正落在祝时越头上,程若茵盯着那片叶子看了半晌,也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你怎么还说我,你不也笑了?”祝时越笑起来极好看,眉宇间锋利如刀的意气尽数化解,仿若美人遮面的面纱落地,露出底下倾国倾城、蛊惑人心的容颜,深邃的双眸温柔地望着程若茵,今夜无月,这双眼睛好似凝聚万千光华,自升一轮海上的新月。
程若茵笑着笑着,扑通的心跳声便再也掩饰不住,心底里的疼惜化作荆棘蜿蜒上爬,借由血液浇灌出一朵亟待绽放的玫瑰。她踮起脚尖,将祝时越头顶上的落叶摘下,在他面前调皮地晃荡一圈,自顾自收在掌心,往前走。
柔夷滑出掌心,祝时越下意识收手,试图挽留一抹余温,快步追上程若茵的步伐。
不知不觉间,两人回到便利店门口。便利店还没关灯上锁,在一片寂寥中耀眼得像座等待旅人归家的灯塔。
程若茵站上台阶,回头看着他:“我到了,谢谢你。”
说着就要将外套脱下来还给他。
祝时越单手插兜,抬眼打量这座陌生的小店:“我记得你家不在这里。”
程若茵浑身一震,恨自己得意忘形,她不欲多做解释,打算直接进店,却被祝时越伸手一捞,抓住手腕,牢牢禁锢在原地。
“我,我,你,你放手!”
祝时越不听,反而越攥越紧。
“那你给我解释一下,你半夜不回家,来这里干嘛?”
“你刚才说你在追小偷,莫非你追的是偷了你家店东西的小偷?”
方才的笔录二人是分开录的,祝时越并不知道程若茵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