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哥哥?”
“嗯哼。”
他似乎心情很不错,比前几天要好多了。自从抓小偷那天开始,程若茵已经几天没见到他对自己露出这般轻快的脸色,所有的交流都仅限于正常的同学交往,不曾疏远,也不甚亲近,就像是尝过甜粥的人就不愿意再喝淡粥,那句静夜里落下的“茵茵”仿佛毒品,令人上瘾。
可是,可是他明明才被找了家长?
“你等我,就是为了看我哥?”程若茵闻声回神,祝时越懒懒地靠在墙上,歪头盯着她,嘴角含笑。
“......当然不是。”
“那你想说什么?”祝时越往前迈了两步,微微俯身,清浅的皂荚香气钻入鼻间,编织出一张涂满蜂蜜的大网,引诱蝴蝶自投罗网。
程若茵微微后退两步,别开脸,却不慎暴露浮上红晕的耳朵。
“你,你说话好好说,别离这么近......”
祝时越的一步一步逼近,程若茵被一步一步后退,被紧逼至楼梯拐角,不得已伸手摸上红漆楼梯,维持平衡。她避无可避,反而挺胸抬头,用清泠对抗嚣张,“我就想说,你以后,有事可以找我。”
热烫的气息停在头顶,程若茵不敢再出声,心跳在安静的楼梯拐角发疯般叫嚣,熟悉的温度和昏暗的环境,仿佛带她情景重现。
只不过,这次需要安慰的人换成了他。
“什么事都可以?”慵懒的声线如在耳边投下一枚炸雷,程若茵浑身炸毛,低头直视地板,昏暗的楼梯间连影子都吞没,她下意识逃避引发心脏海啸的罪魁祸首,盯着地板上铺的浅灰色砖,轻轻点头。
面前传来低低的一声轻笑,仿若佳人撩拨琴弦,那股子热浪越扑越近,吐息混着湿漉漉的气,后仰的腰全靠楼梯扶手维持平衡,她被热烈的气息包裹着,连气都不敢喘,十指缩紧,几乎都快要扣下一块油漆,程若茵毫不怀疑,只要她这时候转头,她就能亲吻到面前梦中的少年。她的身侧横着少年结实的臂膀,她好像还有逃离的空间,又好像没有,在吐息快要落到额头之前,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你俩在那里干什么!!!!”
何明薇的怒吼震碎程若茵的美梦,她浑身一抖,身体失去平衡,向后仰倒,差点磕到后头的扶手栏杆。祝时越眼疾手快伸手,垫到栏杆上,程若茵的后脑袋跌入软软的肉垫上,磕进他的手掌心。
祝时越护着她的头,将她从楼梯扶手上拉起,转身挡在程若茵面前。
程若茵反手撑着楼梯扶手,不敢冒头,只敢缩在祝时越身后,耳边传来急促的“嗒、嗒、嗒”,何明薇的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像是迫击炮,光听声音都能想象到她有多么生气。
“躲在人家背后面干什么!没脸见人吗!给我出来!”
程若茵缓缓往前迈了一步,低着头,站到祝时越身边,弱弱喊了一句:“何老师......”
“程若茵??”走廊昏暗,方才何明薇只看到有两个学生抱作一团,贴在一起,像是在接吻,听到她来了那女生醋溜一下躲到人家背后去了,这会看清人脸,只觉得天都快要塌了。
她的高考状元苗啊!就这样被猪拱了啊!
“你,你俩,你们,”何明薇气得发抖,手指在二人之间指来指去,一会看看理直气壮将程若茵护在身后的祝时越,一会看看低着头一语不发的程若茵。早恋的事,她处理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偏偏这对,一个最不让她省心,一个最让她省心,一个她骂了不听,一个她舍不得骂,真正是拔剑四顾心茫然,手指点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
“何老师,消消气。”温文儒雅的声音吸引了程若茵的注意力,她抬头,清俊稳重的男人散发着成熟可靠的魅力,他拍拍何明薇颤抖的肩膀,提出建议,“生气解决不了问题,教育孩子,最重要的是沟通和理解,不如我们先各自聊聊?”
不得不说,祝时越的哥哥天生有股领袖气质,他说出口的话极有说服力,三两句劝服还在气头上的何明薇。何明薇点头赞同祝时修的话,招手示意程若茵跟她过来。
程若茵低着头,跟着何明薇走进熟悉的办公室,第一次因为犯错而来。
办公室里灯火通明,空空荡荡,其余老师都下班了,只剩了何明薇一个人。
何明薇关上门,望着站在面前,低着头,双手交握在身前的程若茵,重重叹了一口气。
“找张椅子坐吧。”何明薇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程若茵顺势从一旁拉了张小板凳,拘谨地坐下。
程若茵低着头,沉默地听着何明薇的吞咽声,这位严厉的女教师年岁已不小,一双手布满细细的皱纹,足见平日之操劳,她虽严厉,但对待同学事事躬亲,苦口婆心,上个学期刚分班,得知程若茵家里经济状况不好,经常把她叫来办公室,给她带小零食,嘱咐她课间饿了吃。甚至上学期程若茵代表学校去参加全市奥数竞赛,何明薇还自掏腰包帮她买了辅导资料和网课。想到这些,程若茵的头低得更低,更觉自己对不起何明薇的良苦用心。
“若茵啊,你跟老师说句实话。”何明薇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疲惫地开口,“你和祝时越,你们俩,好多久了?”
啥?好多久了?
程若茵猛然抬头,瞪大眼睛,吓得连连摆手,脸颊后知后觉浮现出一抹坨红。
“没有,老师,没,没好。”
“她就是那个女孩?你跟人打赌那个?”
与此同时,祝时修拉着祝时越站在走廊拐角,冷静发问。
“嗯哼。”祝时越直到办公室的门关上,才收回视线。
“挺白净一女孩,听你们班主任说,成绩还很好?眼光不错。”
“好不好,要你说?”祝时越没好气地白了祝时修一眼,向后靠在墙上,懒懒散散的,朝祝时修抬了抬下巴,“怎么?你不反对?”
“我反对有用吗?哪次我说你,你听了?”祝时修淡淡瞥了眼祝时越,两兄弟默契地跳过翻旧账环节,祝时修接着说,“只有两件事,第一,高考前不许做出格的事。第二,别玩弄别人的感情。你平时那样我都不说了,就这一条,要让我发现你玩弄人家小姑娘的感情,你看我打不打断你的腿。”
“打断我的腿,不正好吗?把我打包送给别人家,省得你还要想办法控制我。”
“小越,你和林苏韵那事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还提呢。”
“过去多久了也没过去啊,她们家的嘴脸我先不提,单论我们家,没有林苏韵,还能有李苏韵、有王苏韵,只要我还姓祝一天,我还吃你家一碗饭,就逃不过去。”
“你!你怎么这么倔呢?”祝时修叹了口气,头疼地捏了捏眉骨,复又发问,“那我问你,你既然觉得家里一定会逼你娶一位苏韵,你现在这个恋爱又谈了干嘛?别跟我说为了赢那个什么狗屁赌约,你祝时越能被一条口头协议约束?”
祝时越低着头,梗着脖子,不说话了。
“行,你有主意,你不说话,你就当哑巴去吧!”祝时修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走吧,小少爷,去吃饭吧。下次收敛点,别再喊我过来给你擦屁股。”
这厢办公室里,何明薇听到程若茵的反驳,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没谈?没谈你们在那贴那么近,干什么呢?”
“我......”程若茵想开口解释,却发现无从解释,该怎么说,说他们没有谈,说他们只是普通同学?她的心已有倾向,说不出一句事与愿违的话。
何明薇经验何其老道,见程若茵这欲说还休的架势,心里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她放下水杯,叹了口气。
“若茵,你知道今天来的那位,他的哥哥,是做什么的吗?”
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程若茵知道,她当然知道,三个礼拜前的咖啡馆,祝时越就是用这样一张轻飘飘的纸片,压得她喘不过气。
“你知道他家集团的地位吗?五百强的家族企业,还不上市,意味着这么大的一家企业,都是他家的一言堂。”何明薇握住程若茵攥紧的拳头,苦口婆心地劝,“老师也不是说你不好,老师教了这么多年书,带过这么多学生,见过谈恋爱越谈越好的,也见过谈恋爱越谈越差的。若茵,他的样子你也知道,他再浑都有家里保底,但是你没有啊,你真的要用你的前途,去赌现在一时的爽快吗?”
【📢作者有话说】
一个两个都心里有事,有事啊。作者扫着庭前的落叶抬头怅惘。
第23章 你有没有发现你的问题
◎正确的路不一定适合◎
何明薇的问话振聋发聩,像是残忍的刽子手,一手捧着心脏,一手捧着大脑,问她要选哪一个。
她不想选,她像是被生生劈成两半,左半脑控制理智,右半脑控制情感,她被上下起伏的天平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她不敢轻易选择,她害怕未来的自己会恨现在做出选择的她,她像是躺在钱堆的吝啬鬼,贪婪地收着财宝,尽管它们还都只是虚无缥缈的一嘴未来,不完全属于她。
何明薇握着她的手,感受到掌心里的温度逐渐褪去,心有不忍,她拍拍程若茵的肩膀,柔声劝慰:“我明白的,若茵,你们这个年纪,喜欢上一个谁,那都太正常了。那小子确实生了副好皮囊,但老师活了大半辈子了,走过的路比你要多得多,长痛不如短痛,趁着现在还没开始,一切都来得及。”
程若茵低着头不答,那双手却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住了何明薇的手。
何明薇任由她握着,安慰似得拍了拍她的肩膀,贴心地提问:“要不要老师明天把他调走?离你远一点,你也少伤心——”
“不要,老师!”程若茵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眶安在哀戚的小脸上,明明没有落下一滴泪,却看得何明薇扎心般的疼,程若茵牢牢抓住何明薇的手,几乎恳求,“不要,老师,我会想清楚的,您......再给我一点时间。”
“若茵,老师不是想逼你放弃。但是人生实在是太短了,能由着你犯几次错呢?起码,等到高考结束,你如果还放不下他,再去试一试。”
程若茵没再答复,颤抖的身躯渐渐停息,再抬头时,眼眶含着的泪已尽数退却,仅剩眼尾一点微红,她恢复平日冷漠自持的模样,站起身,对何明薇郑重其事地道出一句:“谢谢老师。”
她一步一步退出办公室,退出温暖明亮,退出何明薇担忧的视线,走回漆黑一片、冷冷清清的走廊。她抬头看去,走廊转角早已没了祝时越的身影,她被硬生生拽出瑰丽的美梦,独自面对寒冷的现实。快要进入4月的春夜不该如此寒凉,她没站在风口里,却还是冷得浑身发抖,那股子寒冷自内向外,侵入骨缝,身上的衣物仿佛只为蔽体。她抱着自己,一步一步回到该回的地方去。
程若茵背着书包,披星戴月地回到便利店,出乎意料地,柜台内坐着稀客陈奇。
他正翘着二郎腿打游戏,抽空抬头看了一眼程若茵:“我妈给你留了饭,在厨房间。”
程若茵依言走进厨房,洗了手,就着热汤呼噜一碗米饭,终于稍稍驱散肺腑间的寒意。
她又走出外间,正巧陈奇打完了一把游戏,大大的Victory展现在屏幕上,他随手点掉,肥硕的身躯站起来像座山,他居高临下地给程若茵下了命令:“以后有点时间观念,别回来这么晚,打扰别人,我妈是付了钱的,你搞搞清楚。”
“好的。”这次确实是程若茵理亏,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等着陈奇从柜台后拖着自己出来,接替他的位子坐了回去。
“对了。”陈奇走到内间门口,又停了下来,“我妈说这附近不太平,叫我下个礼拜开始送你上学。”
“啊?不用了。”程若茵连连摆手,追着陈奇来到楼梯间,朝着陈奇上楼的背影喊,“真的不用,太麻烦了!”
陈奇根本不理她,尽职尽责传达完他妈的话之后,自顾自回去打游戏去了。
程若茵跌坐在柜台后头,掏出手机给陈红发消息询问。
不一会,陈红便回复了一条语音:“你别管啊,就让他送,他人高马大的,也没混混敢来欺负你。”
程若茵还想拒绝,陈红又发来一条语音:“千万别跟阿姨客气,就当帮阿姨带他出去走动走动。”
拒绝的词语被堵回文本框,程若茵删删改改之后,最终回复“谢谢”。
关掉手机,温暖在四肢百骸间流淌,她按捺下泪意,打开今天的练习题,没做两道,店内便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看清来人,程若茵刚站起来,又缓缓坐了回去,她避开头不去看祝时越灼热的目光,拾起练习册中间的笔,淡淡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说过的,我来问你问题。”祝时越从包中掏出程若茵当做借口,又落在走廊里的语文试卷,推到她面前。
程若茵一把夺过自己的语文卷子,慌乱翻到有着涂改痕迹的那一面,见其上的白色修正带还老老实实呆着,方才舒了一口气。
她欲盖弥彰地清清嗓子,将语文卷子叠好收到一边,抬头正视祝时越:“有什么问题,干嘛还特意跑过来问?”
祝时越双手撑在玻璃柜台上,冲她微微一笑:“有些问题,还真是只能来当面问。”
他的眼神轻飘飘在一旁的语文卷子上扫了一圈,带着程若茵看不透的,势在必得的目光:“光微信,说不清楚。”
手中的力道快要捏碎笔杆,程若茵静静注视祝时越的双眼,强迫自己不在他狩猎般的眼神中甘拜下风。她深吸一口气,尽量维持冷漠的扑克脸:“那你就问。”
“我想问。”桃花眼中绽放罂粟般的香甜,包裹着令人上瘾的毒药,引诱程若茵自乱阵脚,“语文卷,第一篇现代文阅读第二题,答案为什么选C。”
程若茵的心停跳了一拍。
现代文阅读,正是她涂改名字的那一页!
短暂停跳的心脏疯了似得回弹,像是在报复程若茵长久以来的刻意放逐,又像在嘲笑程若茵的胆怯自卑,她深陷何明薇给的非此即彼问答,从未想过跳出这个怪圈,勇敢地承认自己的心之所往。
程若茵尽力克制自己的呼吸,捏着试卷的手却还是忍不住轻颤。她强迫自己专注读题,视线却总不由自主地去瞥旁边空白处,那一抹过于刺眼的修正带。
“A选项里的结论逻辑跟全文逻辑相反,排除;B选项在文中有原话,第二段第二句,给出的信息不符,排除;D选项的内容原文没有明确写出,不如C选项精准,因此排除,最后答案选C。”
程若茵倒豆子一般一口气说了一通,解释完毕后终于有理由喘息,她低着头,追问:“听懂了吗?”
“嗯,”祝时越很给面子地答了,出乎意料地问,“所以你用的是排除法。”
“啊?呃,其实直接判断也可以,但你不是要问ABD为什么不对吗?”
“没有哦。”祝时越咧开嘴,微微一笑,“我只是在问为什么选C哦。程若茵,你发现没有?”
“发现,发现什么?”
祝时越突然双手撑起上半身,低头,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头顶的灯光徒劳闪烁,似是在给引颈就戮的羔羊提醒,却被坏心眼的猎人尽数遮挡。他紧紧盯着程若茵,以目光织就天罗地网,像是耐心的蜘蛛等待猎物上门,又像是雪地里的孤狼追寻心仪的猎物,他张开薄唇,一字一句,对着程若茵许下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