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砸在蓝宝石上,像是雨水打湿了花蕊,溅落的水滴四散,被银质的花瓣层层包裹,吸收殆尽。宝石温润地接受一切,如常吐露芳华。
“给,眼镜。”
修长的手指夹着她的黑框眼镜,祝时越单膝跪地,温柔坚定地掰开她捏着玫瑰胸针的手,将眼镜放到她的手心里。
泪水洗刷过的双眼难得如此清晰,她从垂下的桃花眼中品读出心疼。
温热的气息缠绕上来,湿润柔软的唇瓣轻覆于火辣红肿的眼,他的叹息落在耳边,轻柔又无奈:“今天怎么这么爱哭......”
“这么漂亮的眼睛,哭坏了太可惜了。”
他抬起左手,不叫手心里的血染脏她的衣服,右手抚上她的脊梁,一下一下替怀里的人顺呼吸。
程若茵依靠在坚实的臂膀里,她侧着头,静静凝望不远处被警察带到车上的烟鬼。
春天的夜风清冽甜美,近在迟尺的皂荚香盖过血腥味,好似身处纯白色的天堂。
“祝时越,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哼。”
背脊上的大手不停,低沉磁性的声线从喉咙口溢出。明明受伤的是他,到头来情绪崩溃的却是她。
“我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身上只有两百三十七块。”
背上的手停了,炽热的温度在腰上驻足,烫得她往他怀里缩了缩。
“你可以花两百块雇我一天,按理来说,我也该花两百块雇你一天。”
“但现在,我想在天平上加上一块砝码。”
手电筒的光扫射过来,驱散周遭的黑暗,她像是被审讯的囚犯,攥紧手中的胸针,下巴垫在祝时越的肩胛骨上,将自己的唇送到他的耳边,招供深埋内心深处的隐秘。
“我喜欢你,很久了。”
像是缺失已久的拼图找到最后一块,她大胆伸出双臂,还上面前人的腰,将自己完全嵌入温暖的怀抱中。她勾了勾唇角,在刺眼的光中闭上眼睛,喃喃道:
“如果是这样,我需要花多少钱?”
砰砰,砰砰。
耳畔如愿传来热烈的心跳,年轻、有力,像是不知疲倦的擂鼓,又像是轰隆作响的惊雷,她听着他心跳的频率渐渐与自己同频,看着他手上的鲜血加速流淌,感到腰上的手掌愈压愈紧,仿佛要将她揉碎。
珍珠弹出蚌壳,将自己送到狼嘴边。
那束白光越来越近,他垂下受伤的手,微微俯下身,将珍珠压进怀里,挡住刺眼的光。
“只要是你,我倒贴都行。”
白光晃到地上,程若茵戴上眼镜,从祝时越怀中退出。
“呃,两位。”握着手电筒的警官讪讪摸头,吞吞吐吐道,“需要我们帮忙送这位......同学去医院吗?同时还需要配合我们做一下笔录。”
“好的,警官。”伤患坐在地上,如沐春风,笑得十分不值钱,如果不是手电筒正好照在那只受伤的手上,根本看不出是几分钟前徒手接白刃的那位狠人。
“麻烦您了。”程若茵站了起来,恢复视线的她轻而易举地找到自己的书包,将东西一一塞了回去,拉上拉链。
“不麻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警察带着二人走回警车,下坡路比上坡要轻松很多,“你放心,那三个也没跑掉,被我的同事堵住了。”
“那就好。”
程若茵走在警察边上,刻意控制自己不要回头。
祝时越的脚步跟得很近,隐隐还能听到他在哼小曲。
程若茵低着头,脸颊烫成小火炉。
夜风拂面,温柔得如同细细密密的春雨,夹杂着思思绵绵的情谊。
有那么开心吗?
警察陪同二人来到医院,祝时越将手抬到医生面前,经过按压,血已经止住了,只剩残存的血渍和豁深的刀口黏在手掌上。
“这得缝针啊,先去交钱,领一下药。”医生轻飘飘地扫了眼警服和二人的校服,“通知大人了吗?”
“通知了。”
在警车上被警察按头通知的。
“小姑娘坐下我看看。”
程若茵乖乖坐下,卷起校服外套露出胳膊肘。
脸上的小擦伤和腿上的乌青无需处理,胳膊肘的伤口清洗包扎后也很快处理好了。看着漂亮的绷带结,祝时越拉着程若茵的手,左右查看,眉头紧蹙:“疼不疼?”
程若茵笑着摇头。
上夜班还要被秀的医生:“......”
大哥你是真不把你的伤口当回事啊!
祝时修匆匆赶到科室门口,就看到那不可一世的他的好弟弟正抱着小姑娘的手,笑开了花。
哦,因为另一只手受伤了,所以是用一只手抱的。
“小越。”
程若茵像是只被惊动的兔子,急匆匆将手从祝时越手中抽出。
她一共见了祝时修三面,第一面和他弟弟吵架,第二面他弟弟替她打架,第三面直接和他弟弟好了。
甚至答应过劝他弟弟拐入正途......
她心虚地避开祝时修的视线。
祝时越只瞥了眼门口的祝时修,又企图屁颠屁颠地跟程若茵撒娇。
年近三十的大总裁脸上微热,轻咳一声,将助理领完送来的药放到医生桌上。
“我是患者的哥哥,辛苦您了。”
“小伙子跟我来吧。”
祝时越还试图去拉程若茵的袖子,被程若茵无情地避开。
“若茵,你会等我吗?”
站起来的医生、兢兢业业陪着的警察、还有祝时修三个人火热的目光聚焦在一起,齐刷刷看向程若茵。
程若茵的脸像是日落时分的晚霞,红了半边脸颊,她小幅度地点头,“你快去吧。”
祝时越得到满意的答复,微微一笑,这才走进诊室。
等待过程中,警察已经做完笔录,如今祝时修也到了,他便向二人告辞离开,房间内只剩程若茵和祝时越两人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沉默。
“所以他们怎么会缠上你的?”祝时修在程若茵身旁坐下,冷静地开口。
“......我父亲欠了他们钱。”
“了解了。”
这张与祝时越有六七分相像的脸盯着瓷砖地面,冷冽强大的气质令人不由自主地臣服,好似世间一切均在心中有杆度量的秤。
这样一个人,居然也会做出为情所困,跟整个家族对着干的事来。
“你的父亲最近在卖房,你知道吗?”
“卖房?”
“嗯。一栋老房子,不是他的住所,可能是老人家的房子。”镜片后的眼睛淡淡扫来,祝时修接着说道,“结合你的经历,我猜测这也是你之前住的地方,所以如果你还有什么东西没拿的,这几天最好上门一趟。”
怪不得,怪不得他那天突然说什么要把奶奶和她接过去,原来早早就打了这套房子的主意!
一股怒火自心间窜起,霎时滚了三尺高。
这可是奶奶住了一辈子的房子!就这么被他败光了!
“你爸爸很有可能不止欠了这一个人的钱,卖房不过是缓兵之计,据我所知,他还在四处筹款,试图赌一笔大生意。恕我直言,我不是很看好这笔生意。”祝时修微微停顿,“如果你需要,这笔钱我也可以直接给你,算是预支小越的学费。”
“不必。”程若茵斩钉截铁地拒绝,“我和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从离家出走那天起,无论是奶奶还是父亲,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不曾问过一句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饭吃,有没有地方睡,十几年的亲缘,说断就断,薄得像是断了的风筝线。程若茵忘不掉他们的嘴脸,忘不掉奶奶斩钉截铁收下那五百块“赎身费”时,仿佛扔掉什么垃圾的表情。她将她的一切都奉献给她引以为傲的儿子,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跟她程若茵,已经没有关系了。
“既然你这么想,那我就不参和了。不过,你现在一个人住在外面,太危险了,那伙人不知道会不会再找上门来。”
“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住到我们这里,也方便你辅导小越。”
【📢作者有话说】
赏给勇敢的小祝同学一个恋爱谈谈
第39章 再见便利店
◎你能留住我,从来不是因为钱的事。◎
住到......他家里?
这,这太刺激了吧?
“先别急着拒绝,你仔细思考一下。你需要安全的地方,小越需要老师,这是一场交换,而非我单方面的帮助。即将进入高三,如果在其他地方过于费心,难免不会影响到你的成绩,万一因此落榜,得不偿失。至于那栋房子,我们的父母常年在外,回也是回老宅较多,这栋房子是为了我和小越方便才买的,我平时也很忙,经常出差,很少回家,家里只有住家的阿姨和小越,你不必担心不自在的问题。”
“程同学,我诚心邀请你来帮忙辅导小越,作为回报,我会提供衣食住宿,小越的排名每提高二十名,还能有额外的奖金。请问你还有什么其他顾虑吗?”
镜片后的目光认真至极且不咄咄逼人,进退有度,三言两语皆是从程若茵的角度考虑。平心而论,祝时修开出的条件,足以解决她现阶段需要解决的所有问题,实实在在是最佳的做法。
“可是,这太麻烦了,我可以住宿的。”程若茵低头盯着白得发光的瓷砖,小声说道。
这是最佳的做法,却不是她会最先选择的做法。
劫后余生的荷尔蒙冲破她的心防,不代表她愿意全盘接受祝家人对她无条件的付出。直到现在,她依然想不通祝时越到底喜欢自己哪里,她不会说好话、冷得像块冰、长相也比不上林苏韵那样的校花级别,除了他最不看重的成绩,她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那样人人追捧的天之骄子,到底看上自己什么了?
“之后可以住宿,那你放假呢?先不说那么远,你今晚住哪里呢?”被拒绝后,祝时修没再劝说,反而像是邻家大哥哥一样关心她。
......她想到陈奇丢下她直接跑的场面,一句话都没说,甚至不愿意在脱困后报警,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落入那群人手中,见死不救。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她能理解,但不代表她能心无芥蒂地接受,就像是一根刺树在心头。更何况这一周多以来,陈红态度不明,她本来就在考虑跟何明薇申请住宿的事,阴差阳错的,这或许是最好的时机。
祝时修微微蹙眉,给了程若茵最后一个难以拒绝的理由:“家里有个人陪着,小越会很高兴的。”
望着诊疗室门口遮挡的帘子,程若茵终于点头应允:“在我申请到宿舍之前,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镜片后的眼睛仿佛狡猾的狐狸,祝时修笑眯眯地应答。
“我想先去小卖部那里整理一下东西,可以吗?”
“当然可以,等小越出来我们就去。”
“这几天伤口不要沾水,不要吃辛辣的东西,保持静养。”医生拉开帘子,祝时越的手上绑了厚厚的纱布,像是戴上了白色的手套,他谢过医生,径直往程若茵的方向走来。
“茵茵!你还在等我!”
“嗯。”程若茵捧起祝时越的手,干净的纱布将可怖的刀痕和刺眼的鲜血尽数隐藏,想到白日里舞台上少年弹琴的时候,那灵巧修长的手,她转而问医生,“医生,他这个伤口会留疤吗?”
“唔,可能会留,但最后还是要看个人体质。”
祝时越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用没受伤的手摸摸程若茵的头:“我是个男的,留个疤算什么?而且还不在脸上。”
“会很可惜啊。”
“可惜什么?一点也不可惜。”祝时越弯腰,呼吸打在程若茵耳旁,“一条疤就能赢你回家,一点也不可惜。”
“......”程若茵别开脑袋,带着发红的耳朵惊慌失措地逃离诊室。
“行了,被人砍了一刀还兴高采烈的。”祝时修凉凉瞥了眼祝时越绑着绷带的手,“下次别这么莽撞。”
“哪里莽撞了?我这是英雄救美好吗?我要不挡,受伤的就得是她了。”
“哎呦,英雄救美,行了英雄,小程同学今晚住家里,我警告你收敛一点,别把人吓跑了。”
“真的?”祝时越笑开了花,“哥,还是你有办法,我下午劝她,她还不听呢。”
“这个时候倒知道叫哥了,快上车吧。”祝时修翻了个白眼,拉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
车子缓缓驶入夜色,夜间行路通畅,没一会就开到便利店门口。
“那我进去收拾了,麻烦你们等一下。”程若茵阻止祝时越打算跟上来的挪动,关上车门转身进店。
站在便利店前,程若茵不想独自面对陈奇,她尝试拨打陈红的电话,却无人接听。挂断电话,程若茵走上台阶,尝试推门。
门没上锁,陈红也不在柜台前,她的手机却在柜台上亮着。说明人大概率在店里。程若茵松了口气,起码不用不辞而别。
她提步走向自己睡了一个月的小凹间。
小凹间的门半阖着,门缝中隐隐透出光亮。
陈红在里面?她在里面做什么?
程若茵心下起疑,快步走向小凹间,离得越近,屋内的交谈声越清晰。
“你确定没有?”
“都找了半天了,这里就这么大,还能在哪里?妈,那女的鸡贼得很,在外面惹了事不说,要我看那胸针指不定是假的,不然哪有离家出走的大小姐会来咱们这呆着?”
“你妈我进货进了这么多年,真的假的我会分辨不出来?这里没有,一定还在她身上揣着呢,小姑娘警觉得要死,你也是,都跟你说了,就热络这一段日子,很难吗?你送她上学那么多天,跟她好好套近乎了吗?等结了婚,她的钱还不都是我们娘俩的?”
“行了行了,我不稀罕她这点臭钱。我们还是赶紧把她赶走吧,免得惹事上身,听说她爸欠了人家几百万,都要被剁掉手指还债了,她就算以前是大小姐,现在也不是了。”
“你说的也对,这样的麻烦精我们家也不能要。这样,等她回来,逼她把胸针交出来,我们就赶她离开......”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陈红果然一直在打胸针的主意,但没想到她竟然以为自己是离家出走的大小姐,还妄想着攀上富贵人家的高枝。
程若茵后退两步,将自己隐藏在门缝后的阴暗中。那透出的光亮近在咫尺,她只需伸手,便可推开门,质问屋里的两个人,问一句,这些肮脏的心思,起于什么时候?当初又是为什么要收留她呢?
瞪久的眼睛前浮起薄雾,她缓缓闭上眼,那些自以为是的感激和温馨,竟全都来源于图利!
门扉后的二人从争吵已经转变为喋喋不休的讨论,针对程若茵为何会被人堵的讨论,各种肮脏污秽的猜测层出不穷,程若茵听到麻木,她盯着地板上的那一束歪斜的白光,直到陈红气急败坏地问出“她怎么还没回来”后,她才挪动脚步,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