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走路看路是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她和属于她的盛夏相撞,含笑的声线炸在头顶,程若茵放松肩膀,指指他手里的卷子:“这是暑假作业?何老师让你搬上去的?”
“嗯哼。”
程若茵细细品味面前人得意洋洋的笑容,琢磨两下问道:“期末成绩出了?”
“不知道哦,你去看看?”祝时越捧着卷子,并不正面回答,捧着卷子擦过她的肩膀,盛夏的风送来清冽的皂荚香味,祝时越的身后好似一夜之间长出根翘上天的尾巴,程若茵回头,只来得及捕捉到午后正阳渡光的泪痣。
不长的走廊,他一脚踏上一阶台阶,楼梯后,穿透玻璃大盛的日光恰好淹没了他,人声鼎沸,来去匆匆,他自楼梯间探头,烂漫的左眼俏皮眨动,仿佛仲夏夜梦里的调皮小精灵。
程若茵立在原地,脑海中突兀地浮出一句矫情的话。
盛夏是少年最好的代言词。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就能从凛冽孤独的寒冬中挣脱。
“程若茵,你来得正好,进来帮我剪一下成绩条。”何明薇拍拍她的肩膀,勾着她往办公室里走。
虽然高三年级的教室里安装了空调,但这学期马上结束,中央控制的空调没开,此时不少同学借着问问题磨在办公室里蹭空调。何明薇的桌子前围着几个被拉过来帮何明薇搬东西的男壮丁,个个面红耳赤,汗水直冒。
原来祝时越抢的还是最轻松的活计。
何明薇递给程若茵一张纸和一把剪刀,男壮丁们唰得一下都围了过来。
何明薇没好气地说:“凑什么热闹,等下人人有份。”
壮丁之一张晨阳喘着粗气抹了把头上的汗:“老师,有句话叫早死早超生。”
“哎呦,你也知道你是死不是活啊,好好学吧,人家祝时越家境那么好都开始用功了,你凭什么不努力?”
程若茵捏着那张成绩单,自己的名字端端正正处在第一位。
658,年级第一,联考排名第二。
“这次联考第一是市实验的,从小各种竞赛补习班堆出来,当年中考都没参加直接保送了,出的题难他正好擅长,而且听说他已经拿到全国物理和数学竞赛一等奖了,到时候直接自招,估计高考也不一定参与。”
何明薇絮絮叨叨的,程若茵知道,她这是害怕自己没考第一心里难受。对于程若茵来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只要能达到她的目标就够了,联考第一还是第二,差别都不大。
她的视线一刻不停地向下滑动,最终在班级中下位,出乎意料的地方找到了熟悉的名字。
祝时越,483,班级27名,年级279名。
过了本科线了,还过得不少。
身侧的壮丁们你一言我一语,不同的手指戳在成绩单上,程若茵后退一小步,攥紧手指,薄薄的一张纸绷得紧紧的,小幅度颤抖,像是被捉住翅膀挣扎的蝴蝶。嗡鸣声化作红外线消除一切杂音,足足十秒过后才将嘈杂的世界还给程若茵。
“若茵,这两次考试,他进步很大。”何明薇笑着说,“你做到了。”
你做到了。
程若茵吐出憋在胸膛里的气,情不自禁地笑了。
他在进步,他在她的帮助下进步。
就像是亲手栽种,精心养育的病苗绽放出芬芳馥郁的花朵。
程若茵拿起剪刀,从27名和26名中间剪下一刀,思衬这个暑假的训练计划。
巩固基础的各科五百题系列是刷完了,但如今他的目标也变了,那训练难度自然需要提升。
那天祝时越说了要考Q大设计系的当晚,程若茵就去查了往年的分数线,在艺考分数能过的情况下,比普通专业的分数线低了快一百分,也就是说,祝时越还需要超过一本线二三十分才可以考上。
手中的纸拆解成一张张小纸条,扑簌簌好似雪花下落。程若茵一边剪,一边默念等下要去下单的辅导书们。
她已经开始期待明年盛夏,收获成果的那一刻了。
“若茵,你收拾寝室要多久呀?”
各科老师的叮嘱结束,祝时越背着一书包沉甸甸的暑期作业,空荡的包终于撑起高三生应有的厚度,他一手拉着程若茵的衣摆,一手往她手里塞了根棒棒糖。
“不用多久。”衣角依旧传来轻微的拉扯感,程若茵眼珠一转,试探性地改口,“那,还是要理一会的。”
祝时越立刻接上话茬:“那我去篮球场上打球等你!”
程若茵望了望外头刺人的骄阳,一个没拉住,祝时越就勾着聂文斌的肩膀走了,走之前还不忘朝她丢下一句:“你等下收拾好在寝室楼下等我吧,我给你提。”
程若茵收回抬起的手,扶额摇摇头。
她哪里有那么多要收拾的东西呢?
宿舍里的东西早就收拾得差不多了,方诺在期末考试结束的时候就收拾完回家了,空空荡荡的寝室就剩下她一个人。程若茵捏起桌上完成的毛毡小狼,基本的轮廓已经戳完,只剩下细节上的勾勒和调整。她拿起戳针,坐在空无一物的桌面前,找准下针的地方细细加针。
上课、晚自习、辅导祝时越这三件事占据了她大部分的心神精力,每天只能从睡眠时间中挤出来挪给小狼,再加上这是送他的第一份正式礼物,哪怕做不到百分百完美,也得做到百分之九十九完美,才能拿得出手。为此,手上的这只小狼已经是她做的第四只。
她耐心地戳着、挑着,像是一位即将发表诺贝尔奖的女化学家,每一针,每一线,手指是最灵活也最精妙的仪器,它受馈于人类耗费千万年的进化,撑得起伟大的历史进展,而属于理科状元苗子的这一双,怕是谁也想不到冷漠的冰山也会亲手做如此女儿家的小礼物。
炽热狂躁的风经过楼层过滤出丝丝缕缕的凉气,等到手机铃声响起时,程若茵才长出一口气,放下戳针,拍拍手里的坐姿小狼。
斜挑的深绿色的双眼放荡不羁,额边还有一道威风凛凛的疤,增添几分痞气。四肢圆滚可爱,肚皮一圈选用了浅一圈的灰色,温和柔软,就像一只主动露出肚皮给人摸的小狼。如果仔细观察,还会发现眼下戳了颗不起眼的黑点,令人联想到黑漆漆的泪痣。
程若茵一手捏着小狼检查,一手接起电话:“喂?”
“茵茵!我好啦!你下来吧!”刚运动完,祝时越微微喘息,好似盛夏小店里撬开瓶盖的橙子气泡水,酸酸甜甜的味道沁入心田。电话那边一阵杂乱,宋闻的声音贴近话筒传来:“我宋闻,下周我生日,请你们去游乐园玩,你一定要来啊?”
“你生日?”程若茵还没反应过来,这回换了聂文斌抢过话筒:“温馨提示,祝哥的生日也快到了哦,你要不要想想准备什么——诶!哥!别打别打!”
手机应该是拿远了,隐约听到祝时越的笑骂和聂文斌的求饶,期间夹杂着两句宋闻的帮腔,吵吵嚷嚷,热闹又生动。程若茵把玩着手上的小狼,内心彭彭直跳。
生日......原来他的生日这么小吗?过了生日,他应该就成年了?
平凡的两个字在心头滚了一圈,竟好似打开潘多拉的魔盒,烫出一片红晕。
“茵茵,茵茵?”祝时越重新夺回手机的掌控权,低沉好听的声音又在滚烫的心头添上一道,“我在楼下等你。”
程若茵收起桌上的毛毡小狼,塞到玫瑰胸针所在的暗格里,冰冷和温暖隔着一层旧钱包,在扬起的马尾底下相撞。
【📢作者有话说】
电话那头的场景大概是:
祝时越揪着聂文斌打:叫你多嘴叫你多嘴!我还能要她给我准备礼物?
聂文斌:嗷!祝哥!别口是心非啊!你不期待吗?有很多不用花钱也可以送的礼物啊。
祝时越的巴掌一下停下来,立在原地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不用花钱的礼物......”
聂文斌和宋闻无语地看着这哥突然开始傻笑
第50章 游乐园
◎挺甜的,你尝尝◎
箱子滚轮在炎热的大道上滑动,擦过连绵不断的石轱辘,箱体横在二人中间,拉杆握在祝时越手中,他穿着短袖,露出的臂膀在阳光底下白得发光。程若茵眯起眼,一只手挡在眼前聊胜于无,另一只手抓住另一半拉杆,低下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过生日啊?”
“怎么了,真要送我礼物?”祝时越轻笑,手扒着拉杆蹭过来,试图包住程若茵的手掌,可惜夏日午后的温度已经够热,程若茵不打算再跟更热的肌肤亲密接触,手指及时撤离,叫祝时越的手扑了个空。他耸耸肩,老老实实当托运工:“8月30号,正好开学前。”
“你生日这么小?那他们为什么都喊你祝哥?”程若茵走到久违的黑色轿车旁,后备箱缓缓升起,祝时越利落地推下横杠,单手拎箱,送箱子躺下,后备箱门落下,露出祝时越无奈的表情。他跨到程若茵身边,不轻不重地弹了个脑瓜崩:“做题脑子那么灵光,怎么到这上面这么较真。”
程若茵揉揉脑袋,拉开车门坐进去,凉气还没能吹灭身上的暑热,祝时越就带着热气贴了上来,拉着她的手替她揉额头,“不过我其实比他们更大。我生日小,晚了一届读书。”
“哦!那这是你的......”成人礼三个字在喉咙口滚了一圈,又灰溜溜钻回肚子里,也不知道普普通通的三个字怎么就这么难宣之于口,程若茵望着祝时越盈满调笑的双眼,本能拒绝她打开未知的危险盲盒,她咽了口口水,撑着手臂往后退到窗边,彻底压下那三个字。
“所以那群孙子普遍比我小,喊我一声哥也不亏了他们。对了,”祝时越拧开车上存的一瓶冰水,往嘴里灌了两口,“下周去游乐园你会去的吧?拜托啦,少学一天没什么的,去完游乐园我就要去参加美术集训了,到时候我俩可就是异地了。”
“美术集训?你要去哪里集训?”程若茵拉住他的胳膊,阻止他再喝冰水,等他放下水瓶,一时又舍不得松手,手指环成圈绕在他的手腕上,像是戴上小小的镣铐。
“去老师家里,他家在更偏远一点的别墅区,唔......离家里大概10公里?”
“......”
10公里,还没出A市呢吧,这也叫异地?
“但是你别担心,晚上我还是会回来陪你吃晚饭的。哎,你躲什么?让我抱抱呀!”
两根手指怼在胸膛上将人推远,程若茵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无视祝时越委屈耷拉下来的眼角:“打完球一身汗,别靠过来。”
“你嫌弃我!平时在学校你也不让我抱,现在放假没人,你还不让我抱,我真的好想你......”
程若茵戴上耳机播放英语听力,抬眼瞥了眼认真开车的老张师傅,扬起下巴堵住祝时越的话:“张叔不是人吗?”
张师傅:“......”
他默默往座椅里缩了缩,企图掩盖住自己弱小可怜的身影,他还不想失业呢。
说毫无波澜其实也不对,祝时越要是走了,程若茵在这栋别墅里就真的像个完完全全的借住客人。她一边叹气,一边调整祝时越的学习计划——毕竟艺考对于他来说,比挣扎在及格线上的文化课更重要。
可怜的祝小少爷迎接了一株带刺的玫瑰入门,他的暑假只存在了短短一晚,程若茵一理完计划,就马不停蹄地宣布集训开始。提到学习的事,程若茵是如何也不会让步的,祝时越深知,不过也叫他细心发现他讨要的拥抱,比以前更容易得偿所愿。表现好了,甚至还能得到主动的小小晚安吻。祝时越就像是只跟着胡萝卜跑的驴,这一礼拜竟比期末考试学得还要认真。
到了赴约的这天,程若茵站在衣橱前,难得为了着装而烦恼。
她的衣服全以实用便宜为主,但毕竟是去陪人家过生日,穿得太随便也不太好。
这客房里的衣橱对于她来说简直是毫无用处得宽敞,好一部分被她征集用来堆辅导书和卷子。她叹了口气埋进衣橱里翻找,T恤,T恤,牛仔裤,T恤......短裙。
短裙?
她掏出那条粉粉嫩嫩的布,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粉白色百褶短裙,青春活泼少女必备,但可惜她只占了少女两个字。
但是......她看看那几条灰扑扑的牛仔裤,手指攥紧又松开,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短袖白衬衫。
穿上的时候她才发现,这短裙甚至是贴心的内带安全裤和口袋的款式。
手机往兜里一塞,程若茵连镜子都不敢看,逃也似的拉开房门。
祝时越站在楼梯底下,穿着潮流酷男风的T恤短裤,见她出门,冲她吹了声一波三折的口哨。
程若茵假装没听到,低着头从他面前路过,眼见那双潮流运动鞋抛到脚后,却被一把抓住手腕。
祝时越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往她的辫子上夹了个粉粉的蝴蝶结发夹。
炽热的温度毫无保留,腰间的手烫得心惊,程若茵挣扎,额头上却迎来一个清清凉凉的吻,像是贴了定身符咒,她一下僵在原地。
他可能又喝冰水了,她想。
“真好看,宝贝。”
低沉缱绻的嗓音混着薄荷味,引爆颅内的引线,炸开绚丽的烟花。程若茵猛吸一口气,同时伸出左手和左脚,又同时收回,指令运行了两秒,才又迈出右脚,像是卡机的机器人。她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祝时越还靠在楼梯边上,胳膊松松搭在扶手上,歪着头冲她挑眉,耐心等到程若茵憋红的脸褪色,才等来软软的一句:“不许叫宝贝!”
他忍了两秒,没能忍住勾起的嘴角,偏过头,趁着程若茵没看到,肩膀不住耸动,直到笑够了才整整头发,不紧不慢地跟出去。
正在暑假里,游乐园热闹非常,酷热的太阳晒不化亲子游玩的热情,热门项目前的队伍能绕出九曲十八弯的来回。林苏韵小姐防晒装备齐全,防晒衣防晒帽太阳墨镜,一把小遮阳伞额外接纳程若茵,另一只手上握着努力工作的电动小风扇,两个人独享阴影,愉快地聊着天。祝时越和聂文斌在二人身后顶着大太阳,热得沉默。
“麻烦让一让!”宋闻从怨声载道的队伍后头挤上来,胸前挂着个黑包,手里还捧着两个冰激凌。他先将冰激凌塞到程若茵和林苏韵手里,又从包里掏出刚买的冰饮料递给聂文斌和祝时越。
“看看人家,兄弟。”聂文斌拿胳膊肘拐拐祝时越,“这波是你输了。”
从小长到大都有人帮着提包的祝时越一脚踹在聂文斌小腿肚上,饮料差点洒出来。他拧开自己手里这瓶,递到前方:“茵茵,要不要喝饮料?”
伞面上扬,束着高马尾的程若茵回头,手里还举着那根草莓冰激凌。嫣红的舌头卷着顶上的奶油,唇瓣抿开淡粉色的一层,像是涂了油润的胭脂。祝时越目光渐暗,那两瓣掠动的唇瓣好似咬在他的心尖,他喉结滚动,哑声道:“好吃吗?”
程若茵眨眨眼,捏着甜筒转了半圈,递到祝时越面前:“挺甜的,你尝尝?”
香甜的气息扑到嘴边,祝时越紧紧盯着程若茵的眼睛,在她的注视下,缓缓低头,张嘴,就着她的手,抿了口侧边的奶油。大拇指擦过唇瓣,饱满的唇像是果冻般轻轻抖动,他不顾程若茵躲闪的眼神,似笑非笑地开口:“是挺甜。”